离上班时间还早早的,县粮食局办公室的小曹便忙碌着打扫四楼的小会议室,连茶几的底层都用布巾擦过。他边收拾边埋怨,心想要象县财政局的会议室就好了,现代装饰,灰尘钻不进去,高背椅、圆围桌、饮水机,管理会议室的人员只需掌握钥匙就行,还有县财办的现代会议室,银行、保险、公检法的,当然县委会和县政府的自然不敢高攀,他代替局里去那些会议室开会坐过。他心里也在责斥局领导,他们啦,一桌饭下地几百元,一年的招待费十多万元,就是舍不得花这笔钱装修会议室,简直是装扮副穷酸样!他收完会议室,又开始来回楼上楼下跑了几摆,将昨天买好的水果、糖果、茶叶、香烟等摆在茶几上,还一次提上四五瓶开水。他算是操练出来了,一手可同时提三瓶,二手提六瓶,只需爬楼一次。他深知会议室的茶叶要及收走,否则会被那种小人趁散会人走的空隙将茶叶筒底朝天的倒个精光。有几次散了会,他见参会人员才下楼来,待他上楼进会议室,茶叶筒里便空空的了,甚至引起办公室主任的怀疑,还认为是他小曹爱小便宜把茶叶偷回去了。他总算收拾得自己满意,正要喘口气,参加会议的人员陆续上楼来。
宋德志和胡宗祥坐着小车,几乎同时到的县粮食局。局长谢守斌没有一点局座的富态,一个瘦个儿,黑皮肤,但看上去很精神,他笑呵呵地迎接领导们的光临。他正招呼着,麦乾坤的小白车由吕才洪接进大门,他又上前去和麦乾坤打招呼,并说:“大老板光临,请多包涵,多包涵。”麦乾坤挣开谢守斌的手后说:“别太客气了,随意点还轻松愉快些。”谢守斌又用手示意着说:“请进,在楼上会议室。”大家陆续进到会议室坐下,尽管没有空调,因为刚进夏日,大家已换着了亮色避日照的单衣,气温也十分适宜,空气中饱和的水分子给人们脸上多少增添了些滋润的光彩。谢守斌侧过脸,对宋德志说:“开始吧?”宋德志说:“等会,张县长还要来的。”谢守斌既措手不及又激动地说:“真是太好了!县长亲临,蓬荜生辉呀!麦老板,真可是我们的上神客呀!”麦乾坤说:“你们不能把我当客来看待,否则,我会不自在的。”正说着,张道然走进了会议室,大家纷纷起身喊:“张县长。”谢守斌忙走到麦乾坤身边,给张县长介绍。张道然和麦乾坤互致问候,张道然气宇轩昂地说:“久闻其名,今终得一见,我们热情欢迎来为我们大县发展出力、来大县发财的有志之士。”张道然又放眼众人说:“大家都坐。”随后,大家都坐下来。张道然和麦乾坤对坐着,不时地相对目光。
会议开始,由谢守斌主持。他打着开场白说:“今天算是个茶话会,是请广东闻名的麦乾坤老板来我们大县粮食局做客,来为我们发展经济传经送富。再说明了一点,是想请麦老板来我们大县投资发展,可以说这个茶话会也是重振科利氨厂的意向会。张县长、宋县长、胡主任在万忙之中来参加,是我们粮食系统六千多名干部职工的荣幸,也是麦老板来大县发展的荣幸。既然是茶话会,就畅所欲言,没有什么顺序先后,谁想先说谁就谁,最后请张县长作指示……”谢守斌的开场白还没讲完,张道然的手机便响起,还响过不休。他只好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接通,并没好气地说:“我在外面有事,一时不得回来,你们的事再约了时间再说,不过我听办公室汇报说,你们的预备工作根本做得不行,再说不要为这点芝麻小事也找我,你们先找朱县长,由他去拿意见处理好了。”张道然关掉手机,便说:“麦老板有眼力,来我们大县开拓饲料市场,前景无限风光……”他正说着,手机又响起,一接通也是一个烦心的电话,当他正接着说,手机再次响起,他只好对麦老板说:“对不起!”他一接,又是一个烦心的电话,他不断地有电话造访,并没有影响茶话会的进行。麦乾坤自然理解一位日理万机的大县县长之繁忙操劳,他最后表示说:“我想承租饲料厂并不是白白投资,我的目的是想来大县图发展的,大县的领导们在这里,只要大县的关有扶持政策比其他地方优惠,我是不会放弃在大县发展的机遇的。”然而,宋德志在心里记下了张县长被电话干扰的烦恼,想要替他寻找解脱的办法。第二天,宋德志让政府办的同志重新又给张道然买了个手机号子,并交代办公室要保密。张道然却教育告诫他们说:“哪有县长怕见群众的道理呢,我们是党的干部,人民的公仆,就要深入基层,深入群众之中,切实帮助基层解决困难,解除人民群众的疾苦,是工作需要。”办公室的同志也解释说:“这不是脱离群众,是工作需要,两个号子,一个公开,一个不公开,免得您工作时受到干扰。”张道然说:“两个号子还要换卡吧?”办公室的人说:“是两个号子,也是两个手机,公开的手机关掉,不公开的才开着。”张道然摇了下头说:“你们坐在办公室里就专门想着这些点子。”张道然说着,默认地收下了新买的手机。
庚辰年这一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承前启后的中国传统春节——龙年新春临近,或高门大户,或农家寒舍都忘不了贴上幅喜庆的大红对联。地处水乡湖区的木舟乡政府,门垛平凡,办公室主任李盛北绞尽脑汁在苦思冥想七字、九字、十一字的对联,一张稿纸上写了划,划了写,都满纸的字了,总是不尽自己满意,不是字数多少不满意,是那文采、平仄、意蕴不尽人意。他最后干脆将农历本上的春联抄了一幅,还是认认真真用那刚劲的楷体抄的,然后到乡党委书记曾国超的办公室里,呈给他审阅。曾国超随便瞟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就递还给了李盛北,只是说:“今天,我和民政办下村去的。”李盛北接过对联,点了头,再没有多问。他知道曾书记是根据县里的安排,下乡去慰问特困户和五保户,还有军烈属去的。李盛北回到办公室里,井井有条地在大红蜡光纸上用行体写好对联,和办公室的小张、门卫老颜,用食堂里调好的浆糊,将对联贴上了乡政府大门的门垛上,崭新鲜艳的春联将陈阳褪色的门垛穿上了过年的新装,使乡政府的门庭生辉了几分。傍晚时分,曾国超的小车回乡政府,在呆滞的看门老头打开栅门的间隙,他一眼瞟见了显目的大红对联,他下车仔细看是:春回大地暖风吹柳绿,福满人间桃李映山红。他越看越觉得这春联不对胃口,上午他看时因自己对对联不怎么内行,所以说不出所以然,也只好不说什么,而他在心里憋了一天,眼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充足的理由:我们是水乡的湖区,哪来映山红呢,只有映水红,映湖红才是,还有福满人间与他看到的特困户、五保户那简陋破旧的居室和他们流下的感激的热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曾国超板着脸对站在一旁的民政办的同志说:“小吴,去把李盛北喊来。”曾国超在木舟乡任党委书记也有一年多近两个年头了,按说是县委对他的提拨重用,可他觉得当一把手的担子太重了,特别这个基础差的乡镇一把手。
满以为书记进大门会有喜雀样的一个惊喜,赏给他一个满意微笑的李盛北,听到说曾书记没有进大门就下了车,还没有好脸色象乌鸦般的黑,他心便捣鼓似的扑扑地蹦起来,没有书记的明确表态,自作聪明地将春联书写贴上了门垛,不又是过错吗?李盛北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打心眼还在往好处想,也许是曾书记下乡碰上了不顺心的事,听了呕气的话,还被扯了衣襟,若是这样的话,当一回书记的出气袋也值得,进乡党委班子的事还不在于书记一句话,县委组织部准能批的。李盛北匆匆地来到大门前,果然见曾书记的脸乌云一般,就轻声地招呼说:“曾书记。”曾国超见李盛北一副太监模样,火气更从喉咙管里向外冒,鼓着牛眼睛说:“你们有谁听说过我们一望碧波湖水里还蕴藏着山的。”他甩出这么句话便气焰熏天地进机关院去。李盛北在众人面前,脸红刷刷的无处躲藏,三把二爪地连忙撕下那还没有完全干糊的红纸条。大家默不作声,悄然散去,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李盛北又叫小张将地上的纸屑扫得干干净净,还了大地本来面目。李盛北按照自己理解书记的意思,将对联上的山改成了湖,还是很正楷地抄好后再次呈到曾国超面前。曾国超的脸像还是乌云般的在看一份表格,他接过对联,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审视上,最后很勉强地说:“那就这样吧!”
第二天已是腊月二十八了。俗话说有三十过年没三十也要过年,再一天是二十九。也怪,今年的农历上就没有大年三十,二十九就是往年的大年三十了。木舟乡政府机关的几十号人只有三四个留守人员,其他的都回家团聚了。这三四个人是门卫老颜、民政办的小吴、办公室的小张,还有老颜的老婆丢下儿孙来乡政府和老头团聚守机关的,算她是四个人。然而,乡政府的过年包干费是每人二百,共六百元是三个人的份子。小车已经在昨天连夜将曾国超送回县城家里去过年了。李盛北若不是对联的事,是可以昨晚搭书记的顺路车回南桥的上街家里的,现在好了,办公室主任不能提早离去,而最后一个离去,说明忠于职守么,团聚也不在于晚了半天。李盛北没有叫小张,小张去南桥街为留守人员办年货去了,便叫上小吴,还有门卫老颜帮忙扶梯子,递面糊刷子什么的。他们好不容易在与寒风的拉锯中将大红的春联贴上,又对鼓起的地方重点地加浆糊拍紧。老颜头一看就觉得和昨天的对联没什么两样,他想:一定是李盛北见曾书记回家团聚去了,反正他看不到,就又贴上了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的对联,他在和书记赌法码呢!老颜告诫自己一个守门的老头,有个事做,有口饭吃,还能贴补点家济,也是乡政府无微不至的恩典,又何必去惹那是非,弄个鱼清水白,甚至引火上身呢?做人啊,还是乖中带痴,糊里糊涂的好啊!他这样劝解自己,可心里总是象吃多了糍粑疙瘩着,就觉得过大年贴对联是天大的大好喜事,俗话说三十吃年饭都捡好话说,为的是图来年的大吉大利,本来一样的红对联,贴子又撕,撕了又贴,就不是什么好兆头,来年要守好这大门看好院子,得多留点神多长几个心眼。这老头不知怎么搞的象中了邪似的,自言自语地把心里想的话念道了出来。还好,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在场的人听了只当没听见一样,也确实有人没有在意他那带有唯心主义色彩的灵感语言。是的,在这满堂都是官的乡政府,有谁会在意一个门卫老头呢?倒是乡邻们似乎荣耀他是乡政府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