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从高速路很快进入大县境内的县乡公路,据说马上要修随岳高速路经过大县,公路上也少了投入,被碾出了坑坑洼洼。还好是夏天,并不泥泞,只是有些颠簸,不至于搁浅堵车的。鲜活劲头的艾雯被颠腾摇晃得心慌头昏,不愿开口说话,象离水的鱼儿要死不活的。晓黎见她脸面苍白,关切问,怎么了,姐。脸色这么难看的。艾雯轻稍地摇了下头,时儿闭眼,时儿垂首。姐的煎熬仿佛是她的难受,忙站起身让姐靠着窗口,透透新鲜空气。但艾雯刚一挪动身子,竞哇地呕吐了,把在上车前吃的快餐拼命地往外喷,似乎抽畜得肠肚要翻出体外。晓黎埋怨司机,让开慢点。售票女人申辩说,不关快慢的事,是她晕车。有好人劝慰,说闭眼装睡会好受此的。艾雯还是不行,越发吐得厉害,连涎水都要吐光似的。面对双双关注的目光,售票员喊了司机停,让她下车去。还说把车上吐得脏死了。她也是看她吐得难受,可下车去缓解的。
晓黎扶着艾雯下车去,让她蹲在路边缓气,又给矿泉水让漱口。在地上蹲着果然比车子好受些。她也不理解,自己怎么会染上晕车的毛病,前天来时都没有。车上有人等得不耐烦了,说只坐小车就晕,大车很少有人晕的;也有人说,这姑娘是不是有生孕了;还有的说知道自己要晕车上车时应该吃颗晕车灵的。风把话儿隐约吹到晓黎耳朵里,她敏感而抗议的向车上瞅了眼。售票女人朝她们喊,可以了,上车啦。艾雯不让晓黎扶,恍地站起来,踉跄地上车,坐着感觉轻松多。然而,车子没开动多久,她又开始重复晕车的痛苦表象。她不好再叫停车,晓黎要叫让她给制止了。借着途中有人上下车,艾雯趁机下去缓了缓气。售票女人不断地唤她们上车,她都有些畏惧坐车了。没法子,只能忍受,煎熬到县城车站。
本来是和晓黎约好到了县城就转车回南桥乡老家的,因为她们妈病了,因为艾雯还有假期。然而,眼下艾雯一副白恹恹的可怕病样,晓黎温情说,姐,休息会再回去吧。艾雯摆了下头,有气无力的说,再说,晓黎要扶她去候车厅坐,艾雯环顾的不让扶,慢步的踱了去。她们就近在条椅上沉重的坐下。高朗明亮的候车厅让艾雯混浊的情绪渐渐清爽下来。她不去想龚道然的电话了,注意力用向那些候车的人们,还有打盹,多酣而香甜,自己都没有那福份,那赶时间的人揣着行履包急匆匆向进口去,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在驱使;那守着小柜台生意的营业员,禁不时地拿眼偷看她。她发现了,做贼心虚似的忙起身,说我们走,晓黎。晓黎随之起身问,行啵。艾雯气壮的说,好多了,不要紧的。接着她喝了几口矿泉水,又去车站厕所小解,晓黎警觉的,也跟去小解。这才觉得姐几乎正常人样了。
在熙熙攘攘的车站门口,她们选了几包水果点心的,招了辆绿油的面包回家。她们爸艾保国一边在看电视,一边在弄饭,来回如常,没一丝忧愁的表情,很安祥的小市民生活。父女间相互打过招呼,晓黎边往房里去,急切的问妈怎么样了。她到房门口一瞧,又忽地环视,床上和房里根本没有人。艾雯示意下艾保国。艾保国领悟说,一点感冒,没什么。约去打牌了,这时该下场的。晓黎把目光轻松的移向艾雯,艾雯显出诡秘的笑意。晓黎恍然说,妈没病啰。姐,你一定知道。说着露出被蒙的恼怒。艾保国陪笑的解释,是你妈妈想你,让你回来的。五一长假也不回来,让我们担心。晓黎责怪的,老爸,女儿又不是三岁的小孩,担心什么。她们坐立不安的转着,艾雯说,爸,不看了。一天到晚守着个电视有么意思,去把妈妈喊来。她似乎不曾晕车过,精神起来。艾保国想了下,为难的缓缓说,她抹完了风,自然要回来的。我去喊她也没用。艾雯又说,你去把妈妈换回来,不就得了,还可抹几首。艾保国无法象黎霞安抚女儿们,硬邦邦说,你们坐啦,转得心里要飞的。
夜幕徐徐落下,开始朦胧人们的视线和心境,一个家庭不见母亲的气息,仿佛少了温馨和慈爱的源泉,不成其家似的。艾保国想着法子来慰籍风尘回家的女儿,见她们还是不坐,又去递来凉茶。慌乱的去看了炉子,说你们注意点,不让炉子的汤满出来了。晓黎撒骄而任性说,您快去喊妈妈就是了,老爸。艾保国正逃避似的出门,迎面是黎霞脸泛霞光地回来了,忙说回来好,回来好。你的两个宝贝回来了,硬找我要妈妈,就象我吃了她们妈妈似的。黎霞给他个自豪的笑。闻讯的姐妹俩迎上来,亲热而笑吟吟的喊了妈妈,黎霞也热腾腾的欢叫,晓黎回来了,难怪你姐说,你是比春节时瘦了。怎么搞的哟,为工作操心了吧。晓黎笑说,女孩就是瘦点的好。噢我明白了,姐,一定是你搞的名堂,让我陪着你回来是吧。艾雯以笑作答。黎霞慈祥说,艾雯,你也瘦了。艾雯说,怎么不瘦。一路昏车,把心肝都要吐出来的。得亏有晓黎照护。黎霞疑视说,没听说你昏车的呀。怎么搞的。晓黎说,真是,她坐小车不晕,坐大客车晕。艾雯盯了晓黎一眼,晓黎忙止住了话,这是姐妹俩的默契和秘密。艾保国见母女们亲热的喜闹欢笑着,心里暗地激动,在一旁又似乎多余的。也凑过来,掺和说,今天象么样。晚饭么样安排法。黎霞不客气的冲他说,你只管弄饭去,管我么样。让我们母女说会话,你吃醋是怎的。艾保国趁着女儿的势,说菜都是你安排好的,我知道怎么弄。他压低着尾音,说完离去。晓黎挽起黎霞的手,骄盈的说,妈妈一定赢了。还是您去做饭,老爸的菜弄得不好吃。说着就挽她去厨房,黎霞刮了她一眼,说你们啦和你爸爸一个样,就怕我省轻的,好适我的。
有邻居家过来响呛呛的,哟,我说怎么这么热闹的,是晓黎她们回来了。难怪你妈妈今天手运好的,是你们给带来的呀。我三个颗字都和不下来,你妈妈偏偏和了。她还做着手势,说得大家都开心的笑了,平时清冷的家庭,让两个鲜活的女儿掀腾了。黎霞说,吴奶奶你坐,我去弄饭去的。听好这么说,吴奶奶硬腔说,我走的,去接丹丹。黎霞去厨房,俩个女儿前后跟随去。艾保国又沉静的坐到电视机前。黎霞从吊柜里搬出油盐酱醋佐料的,晓黎接开圆桌上的塑料罩,就手拿起块煎黑鱼来吃。边嚼边说好吃。又拿了一块递给艾雯,说你吐空了的,压压肚子。黎霞打开冰箱,端出田鸡肉、鱼羔、肉圆、西红柿等配好的菜来做。说有冰好的绿豆稀,你们吃去,是特地为你们准备的,你爸忘了。又朝客厅喊,你爸爸,来帮帮把绿豆稀添了她们吃去,不坐着跟泥菩萨似的。平时不开冰箱,为女儿们特备的。艾雯还没完全恢复元气,一切不情愿的,肠胃对进食有逆反。晓黎抢着主动端出了钵绿豆稀又去拿碗,还说我来,让老爸看他的。黎霞怨言,你们就知道心疼他呀。晓黎笑得认真说,老爸,是谁把醋瓶打破了,让妈难受的。黎霞疝笑说,你个死丫头,怎么说话呢。全家人又一阵乐笑的。她疼爱的让她们快出去,说厨房太热了。
晓黎添好绿豆稀,首先端一碗来,说妈你等会弄,吃饭不慌,先把绿豆稀吃了。黎霞让她放着,等煮好锅里的菜,关了气灶,起了锅,再端起来吃。冰凉而甜丝的绿豆稀,进入z热的心田里,好不惬意的。她吃了两口,又喊来艾雯,鼓动她吃。说还不舒服,承达怎么没来。艾雯说,他没来。我们直接回的家。黎霞叮嘱说,打个电话让他赶来。县里来南桥要不了半个小时。艾雯厌弃说,晓得他这时在哪儿。黎霞催促说,你打个电话问问蛮费神的。艾雯又借故说,他做生意的,怎么抽得了空。听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黎霞追问,你们没闹意见啦?艾雯果敢说,没有。黎霞细语,都快结婚了,可不能闹出什么让人笑话的。她说了,又喊晓黎过来,吩嘱说,你给你承达哥打个电话,让他来南桥,正好家里有菜。这话正合她意。晓黎爽快答应,好。说承达哥来,我们家更热闹了。她又望了下拉着脸的艾雯,说姐,还是你自己去打。黎霞大声命令似的,你姐她不舒服,你去打,就说我说的。等晓黎一离去,黎霞又关切的问,你们的日子定了么。艾雯没有一丝愧色的说,快了。听过多遍这话的黎霞催逼,什么叫快了。春节时说五一,五一节过这么久了。要么就十一。她觉得这话说走了堂,又改口说,还有一事我得提醒你的,你们是不是到一起了。我也反对不了你。现在的青年人都兴这样子。不过你自己得有魂把住脉的,要不采取防备措施,不能等有了,措手不及的。去年就想跟你说,有事打岔给忘了。这个月身上正常么。她拿眼直逼着她,艾雯终不敢正视,怨气说,我的好事正常,我知道的。怎么变得啰嗦了,妈。她最后碰了下母亲锃亮的目光。黎霞嘘地松了口气,说这我就放心。好,你出去。厨房里象火炉的。
艾家座落在南桥乡青石板小街上的北边,南边居民滨临着一条通向桐梓湖的小河,小河源头接着长江的老江河,是清清的小河象血脉贯通养肓了水乡湖区的世代人民。小小的曲肠似的青石板街是清朝年间地方名士回乡省亲捐资修建的,一百多年了,还留存些古朴的原形。除了石板街,还间隔有砖木结构的几层几厅中间留着天井当墀的深深庭院似的瓦房,阴凉宜人。那糯米石灰砌的灌斗墙都风华日蚀的倾斜,排檩也倾斜了,就是歪而不倒的象耄耋老人,颤颤蹑蹑的挺立着。这里还被摄上过几部电视剧的镜头。艾家是栋两层楼的近时代住房,是在艾保国手里购建的,过去是家胡姓的空闲老宅,胡家后人闯五湖四海见大世面去了,父辈双亲也随子女们迁徙进城。早年黎霞在生产队当妇女主任,各方面出色,被充实到行政上任了国家干部的公社妇女主任,离开乡土吃商品粮了,艾保国随之作为贫宣队充实财贸队伍,进了供销社,也离开土地,成了商品粮一等公民,和家搬上了南桥街。花两千块钱置下这两间旧平房,不久改造成了砖瓦楼房,也就有了艾雯和晓黎成了街上人,是当时多少农村人可望不可及的美事。然而,在这个光彩的家里并不尽然。艾保国被有关戴绿帽子的闲言碎语淹呛得喘不过气来,虽和黎霞一口锅吃饭,但不到一张床上,甚至私下闹过离婚。公元一九七六年,黎霞冒着丢工作的风险,要给艾家留后,人和心不和的与艾保国同宿,生下了晓黎。因此被查处,落到了食品所当了名普通职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