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几辆分不清蓝黑满身灰尘的小车刺刺地发动,大小干部们在车窗内向迎送的群众微笑挥手,村民们被感动了。有的正要散去的村民又忙转身,也笑呵呵地挥起手来,还热忱地邀请说:“欢迎任书记来年再来我们童豆刂做客!小车呼地离去,似乎谁也没在意他(她)那份后发的热忱。村民们在向回家的路上散开去,在回味无穷。怎么,省委书记就点着我们童豆刂!今天真正见了省委书记啦!还不是有鼻子有眼的,一个要模样,和我们老百姓亲近着。然而,谢宝姣象做贼一般,躲在远处的草垛旁窥视,见小车远去,人群散开来,又赶紧闪回家去。正在捻着麻绳的韩冬生见她神色惊忽,鬼鬼崇崇的样儿,便责斥说:“买包烟去了老半天。哪家死了个抱鸡母不成!”谢宝姣将包《东湖》烟递给他。责怪地说:“就这种便宜烟,也会烧掉十多块砖的。你看连国庆家都做了楼房。”韩冬生甜酥酥地说:“去年儿媳不是说了么,供我的烟,要我们到城里去做屋。嗯,我才不去城里。”谢宝姣诋毁说:“你别信她嘴里说得甜。她是个没心计的人,前头说的话转身就忘了的。你抽过她的一根烟没有。他们有是他们的,还是不如自己有。”韩冬生点上一支,悠然自得地深吸了一口,惬意得神仙一般。谢宝姣又关切地说:“儿子是自己的。还是他说得对,抽烟少一点好。电视里不是说抽烟有害健康么。别看你现在能赛过一头牛似的,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我还指望我老了,不能动了,你来服侍我呢。”韩冬生肯定地说:“你别做梦了,我是要先走的,要你服侍我。”谢宝姣忙拦绝说:“他爹,别说这丧气的话!”韩冬生坦荡地说:“什么丧气不丧气的。人不总是要死的,死又何惜。”谢宝姣知道他的脾气,会越说越上劲的。便不再和他较劲,去内屋去。韩冬生将烟叼在嘴上,继续搓捻着麻绳,三股绞成一股的。他又嚷着说:“他妈,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其实,我已经听到了车子声。是不是村里出了什么事。”谢宝姣向米缸里藏好钱包,出房来。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吧,刚才谁来我们村了。说是省委书记来了解民情的。我真想去找他告状,诉诉翔宇的冤屈。一个好生生的镇长,就让人给逼下台了,还离乡背景的外出打工。”韩冬生不等她说完,愤愤地说:“你为什么不去!你不说,让我去。我非找他们评评理不可!”谢宝姣婉言地说:“我就怕你去惹祸。再说翔宇的事也不是很光彩的事,让乡亲们知道了会耻笑的。”韩冬生也想想说:“现在的干部也没什么好。吃老百姓的,让人咒。不如自己劳动挣钱,自己养活自己,多自在呀!”
任泽友的家访让谢炳学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是要在乡邻们面前炫耀;也许是要让乡邻们分享他的喜悦;还也许……他便兴奋而急忙地串门子演说,可人家并不那么热衷倾听。在谢炳学懊恼得心灰意冷的时候,却想到了韩家。在他的心目中,韩家虽然暂时没有住上楼房屋,也还是很有新意思的家庭。是村上第一个出大学生的家庭,又出了国家干部,又毅然闯深圳还当总经理。是个有思想有观点的家庭,还是他谢家族的姑爷府呢。或许是他家能明事理,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谢炳学笑嘿嘿地蹬门,说:“姑爹,忙啥呢。村里来了那么大的干部,您也不出去见见!”听着他的那“啥”字就觉得是中了邪的别腔别调别出来的。韩冬生没好气地说:“省委书记怎么啦!不都是人。鼻子向上长了不成!”谢炳学狼狈得进退两难起来。谢宝姣忙过来,象是赔罪地说:“炳学,你来了。”她又让过椅子请他进屋坐。谢炳学似乎头脑清醒过来,觉得热胀的脑袋应该降温了,便镇静地坐下来。认真地说:“姑爹,您别这样横眉冷对的。我是有正经事儿来找您的。我是拿不定主意,才找您商量的。”韩冬生只顾忙自己的,也不拿眼睛照他一下。谢宝姣一旁参和说:“你姑爹在听着。炳学,你说呀!”谢炳学转向谢宝姣说:“莲子湾的那个沟再不疏洗,到明年春上一渍水,就只等淹了。”谢宝姣说:“不是说有人要在莲子湾拱渔池的么。”谢炳学怨声说:“嗯,拱不成。涉及到十多户人家,谁让谁讨好去。”他觉得自己的话说露馅了,忙改口说:“我们算什么,就几分儿田,荒着还不荒着。”谢炳学夸毗说:“我知道您不在乎!翔宇弟在外一天挣的钱就比那几分田一年收的还多。”韩冬生终于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说:“放你娘的狗屁!谁家比你好过。我老子还住着这个破房子呢!”谢炳学见他搭讪了,打心眼里高兴。便说:“谁敢跟您比呀。您俩老迟早是要进城的。”韩冬生觉得这是在耻笑自己。他是最忌讳谁说他家对了县长亲家的,是在攀高贪富贵的。又狠狠地说:“那几分田荒着也是老子的,你休想打那个酥主意。”谢炳学癞着说:“姑爹,我也是条汉子。您别把您的舅侄看扁了。我是今天听了省委书记任书记的一番话,来找您商量的。这洗沟的事,现在农闲时不抓紧干,到雨水多时要干着急的。我前几天碰到昌贵,要村里牵头。他说这是你们组的事。还说村里再不会操瞎心,找群众乱收钱了。他是在挑我的刺,去年顶了他们乱收款。这个昌贵真不是个东西!姑爹,您虽然不是我们组的,您也有田在莲子湾。您德高望重,又是老党员。只要您出来说话,就有人听的。”韩冬生稍稍平静地说:“伢,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你想要我出来冒这个头是不可能的。你冒头,我拥护就是了。”有了说话的气氛,谢炳学不想再炫耀省委书记到他家的荣幸了,而是认真地说:“我想了的,有人的出工,没人的就出钱。一个工二十块钱,我们把土方测算出来,折成工。不依靠村里,我们自己干。您看象么样?”韩冬生讥讽说:“刚才你没有问问省委书记。”谢炳学苦笑了下,没有回答。韩冬生这才接着认真地说:“炳学,这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把有田的户子召起来合计一下,也不是我一户拥护你就成的事。”谢炳学显出智慧的目光,说:“我知道。就照您说的去办。”他说着便起身要离去。谢宝姣说:“哟,茶都没能喝就要走了。”
谢炳学有趣没趣地离去。韩家俩老又担心起天各一方的儿媳来。掐着指头数来,他俩都有三个年头没有见到儿子的面了。孙子振超还是去年国庆休假时友琼带他来过一次。仿佛振超不姓韩,是人家的孙子似的。倒是女儿翔君的一对儿女,容容和亮亮总在身边眼前的。韩翔君嫁在邻村颜家,女婿颜学浩去沙市做瓦工长年不在家。外孙女颜容、外孙子颜亮总喜欢在外婆家。上了小学,放了学也不回家。有时连亲家来接都不肯离去。现在的世道似乎变了,外孙成了内孙,内孙成了外孙。韩振超不仅是张韩俩家的寄托,还是柳冉俩人的寄托。张友琼总在周至来往于柳冉之间。这不,她在吃过同事家父母的七十寿辰喜宴,就想到要和柳莹商议,为姆妈冉腊娥过生日的事。她也是过三十的人了,该知晓履行做人的礼节孝义了。看着同事家那些子孙后人笑盈盈地给双老跪拜祝寿,老人春光充满象小孩般地贪寐得乐陶陶,大方出手分发红包,围观的众亲友一阵阵的哄堂大笑的热烈喜庆场面,张友琼从中悟出了做人的道理,更觉出了做女儿的惭愧。直至昨晚,她才弄清楚姆妈的生庚年月是腊月初七,难怪她的名字叫腊娥的。她一定要在这一天,买些好菜,买盒生日蛋糕,为姆妈祝贺5岁的生日。吃完酒席,有几个同事邀她打麻将,振超不依,吵着要回去,还要去上学。虽然只是学前班,老师抓得也很紧,和上小学一般规矩。张友琼只好说声对不起,带着振超来柳奶奶家。也好说说为姆妈过生日的事,让她有个思想准备。吃酒席的酒店叫小观园,距县委会不远。他们刚跨过县委会的大门,见办公楼前聚着几十人在上访便想退转去,再定时间来。她机会不好,每次来柳奶奶这,都会碰见些杂七杂八的上访者。心想这些人都吃饱了撑着什么的,偏要来县委会上访呢,这样厌恶的时候,一眼瞥见了被围着的曾国超。曾国超已瞧见了她,她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了。只能迎头走过去,振超紧跟着。她知道曾国超当上副县长了,然而还是称他“曾叔”。曾国超应声着,随口说:“来柳奶奶家的。”张友琼就问:“您,还没有吃午饭吧?工作可不能不吃饭啦!”她的后一句话象是说给上访者们听的。听到后话的人向她投蔑视的目光,她也回掷鄙夷的目光,然后向院后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