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寒飕得冰冷起来。曾国超从箱子里翻找出夹克衫,然后穿上,一早赶到李沟村参加清退结帐现场会时,整个身子又热烘起来。他只好脱下夹克衫交给司机小黄,显出深灰色的衬褂和米色的毛线背心,太阳的沐浴映衬他那油黑的脸,显现出他已近不惑之年饱经世事的深沉。结帐清退会在村小学的操场里举行,两张小学生的课桌被前来领取现金的群众团团围着。曾国超不满这乱杂的场面,对常伦杰说:“你让他们都到桌前排好队,一个个的来。”常伦杰站起来,环视了下一张张期待的脸,喊:“你们这后边的就是挤一天也领不到钱的,你们到前面来排队等领。”他又举手做着手势招揽,在镇财政所唐会计的面前指划着,同时喊:“都跟我站成一排,站成一排。这样乱得象一群下河的鸭子,你们让唐会计怎么给你们发钱。”他又接着喊:“炳生,炳生呢!你把队子整理一下!”这些群众风一阵的自觉抢到唐会计的前面排起长队。全村户,清退进钱户有84户,应退款4485元。常伦杰坐下来,对曾国超说:“曾书记,您讲几句吧。”
曾国超说:“不说了,开始吧!”其实他心中忧虑着,该清退的清退了,那税费差欠户找谁去收,村里怎么能和镇里结帐。常伦杰对唐会计指示:“开始。”唐会计是负责收取清退户的票据,与身边坐的村会计章启墩的花名册上核对,再由村民在名册上签字,发给清退单,凭清退单唐会计再傅现。一户的清退手续也得几分钟时间的。领到钱的村民都笑着眉宇,沾着口液数钱,也有觉着眉头学着唐会计的样子在海绵盒内沾水,一遍又一遍的数钱的,确信无误后,才安心离去。总共才几百块钱,庄稼人象抚着禾苗样的珍爱。这纸币上凝聚着他们辛勤的汗水和美满的希冀。这时,毛绪纶和李炳生走过来,站在曾国超他们的后面,看到这欢喜的场景,心想总算把这场风波平定下来,真是一举两得。只是老师的工资缺口另谍他途了。他又象自言自语,又象是对曾国超说:“难得的热闹高兴的场面,要把县电视台的记者请来就好了。有说服力的税改典型啦!”他的话没有人应声。曾国超当然听到了,可心想这清退是补火,因为全镇早已向县税改办汇报,全部清退到位的,还上电视,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眼下快要进入迎接总结验收回头望的阶段了。李炳生见冷了场,又好象毛绪纶是在和自己说话,便说:“我还从没有上过电视呢,那是么滋味。没有请电视台来,真是个遗憾啊!”曾国超扬了下头,说:“什么遗憾!人生的遗憾多着啰!”
这时,曾国超的手机“1、”“1、”地响起不停的音乐。他边起身边打开听来,对方传来的是妹妹国红急促的呼喊声:“哥!你快回来,妈不行了。”曾国超听到这话,脑中象晴天霹雾地炸了一下,还是沉稳地说:“国红,你慢点说,是怎么回事。”对方还是焦急地说:“我在摊子上,艳艳跑来哭着说奶奶跌倒了。我丢下生意,跑回家一看,魂都没有了。冯奶奶跌在厕所里,不省人事。”曾国超这在急切地问:“去叫医生了没有。”对方说:“黎明已经去了。他让我不要动冯奶奶。”曾国超说:“对的。我等一会就回来的。”曾国红见他把工作看得比母亲生命都重要,便责怪地压了电话。曾国超来到清退桌边,拿了自己的公文包,找出电话本,又到一旁去,给南桥医院院长关向栋打电话,并说:“我这时在村里,请你安排一下。”对方说:“您放心,我马上带医生去您家里。”曾国超又回到座位上,虽然人在清退现场,心里却惦记着老母,想到过去老母为操持家计,到街上到处找小工做,受尽了冷眼和辛劳。尤其他父亲曾爹脾气不好,稍不如意就打骂他母亲。常伦杰见曾国超心里沉重的样子,便说:“曾书记,是不是有什么事?”曾国超说:“没什么。”忙对前来质询的村民解释说:“这次清退的现金,是夏征时超过后来发给你们负担卡上的部分。你的没有超过,不属清退对象。”
村民理由十足地说:“按政策,象我这个困难户应该减免的。”曾国超又接过李炳生手中他家的明白袋内的资料,看了看,说:“你的税费任务本来就没有交完,清退个什么。至于减免问题,不是这么说减就减的,要经过群众评议。象你这样,如果都要减,那国家只有收稻草了。”李炳生也说:“安平,你来揍个么热闹,你回去。把你的田种好就有了。”那个被叫着安平的村民仍然带着疑惑的目光茫然离去。那边又有几个群众在和毛绪纶扯皮,他们说争了一回祖业,都好事人家了,自己一分都没有得,这不合理。毛绪纶耐心地说:“群众代表会和村干部会,反复说清楚了的。前提是出售总支合法合政策,不是谁的祖业问题。这次是根据你们村的实际,和多次会的讨论,镇里挤出的这笔钱来清退的,本来是该出钱户拿出钱给进钱户的。不然,给老师发工资了。”有人抓住他这话说:“一个不交二个不交,那以后我也学乖不交款了。”曾国超见那边争辩得很象锅里炸豆子,火热起来,便过去,听明了情况,忙说:“你们认为不合理,可以通过法律来争取。如果法院判镇里搞错了,我们负责按法院的裁定办。”有人讥笑地说:“要我们告政府,法院都是政府的,谁替我们老百姓说话。”曾国超严肃地说:“你这就说的横蛮话了。电视里、报纸上还不有民告官,政府吃官司的。”毛绪纶也说:“说句丑话,我们是脱了裤子就你们了,你们还有什么说的。”常伦杰见那边的场面越来越大,都快盖住这边的清退场面,就催李炳生说:“炳生,你过去,不让他们无理取闹。”李炳生过去耿直而大声地说:“你们不要打任何奢望了,都回去!”人群这才散开去。有的还羡慕地留连在清退现场。曾国超对毛绪纶说:“已经清一二十户了,应该不会碍什么事了。我先走一步,家里有点事。”书记有事要走,他毛绪纶还有什么说的,再说他早已不存在那种意义上的小家,无非是镇机关里有事,便没加思索地说:“好,您去,放心,不会再有事的。”曾国超说:“他们,我就不打招呼了。”毛绪纶又去喊了小黄,让小车送他回镇。
小黄按照曾国超的意见,直接开到南桥镇下街的土地巷子,曾国超的妹妹曾国红的家就住在进巷子的第四户。这里也是曾国超出生和成长的老家,妹夫黎明是乡下人,师范毕业后分配到镇上教书。这屋也就给的妹妹、妹夫住了。也好照顾老母,曾国超匆匆下车,匆匆地来到妹妹家,推开掩着的大门。屋里死一样的寂静,一辆面摊推车放在堂厅中,上面的糙得白亮的钢金锅子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热气,下面的炉火通红。他忙喊:“国红,国红!”没人应声,又到厕所里一看也空空的。便仓促地出门来,拉上大门。坐进车内,说:“去医院!”南桥镇医院座落在南桥老街的上街,与镇委会紧邻。已有50多年历史的南桥人民医院,其执医人员和医疗设施仅次于县人民医院。它占地50多亩,修建了门诊部和住院部。内面连成两个院落,新门抵达新开发的寺街。房屋洁净,花草葱郁,环境宜人。曾国超从医院大门进去,一一眼就瞟到正在进门处取药窗口的取药的曾国红,忙三步并着两步的赶过去,喊:“国红,么样?”曾国红喜出望外,有了依靠主张的人,但见哥哥眼睛睁得晶莹,要流眼泪的样子,忙说:“还好。抢得及时。医生说是脑梗塞。”窗内递出大瓶小瓶的药水和药丸,并一一清点给她,有葡萄糖、硫酸镁,丹参注射液等和维脑路通片,华佗再造丸,降压片等,小黄忙机灵地过去,抱在胸前。
他们随着她来到病房。关向栋简要地招呼了一句,说:“曾书记,您来了。”曾国超沉着脸点了下头,望着趟在病床上,满脸胀得紫红,闭目打着鼾声的老母,伸手握冯奶奶失去知觉的手,苦闷地注视着。白衣护士配好了药,拿过一个针架,曾国超起身走开。护士用酒精棉擦了手背上的筋胳,将针药插进静脉血管里,然后熟练地解开皮筋系着的手肘。药水顺着药管滴下,输进血液去。关向栋到老人的脚前,用手挠她的脚心。挠右脚时,老人没有丝毫的反映,挠左脚时,老人的左脚稍稍抽动一下。他便对曾国超说:“左边的神经还有点感觉。是血栓压着了右脑神经。要把一个星期的危险期过后就好些了。”曾国超一直很少说话,心里疾痛着,母亲怎么会得这种病呢。人老了,总会有一天得病卧床的,想不到会这样,万一有个不测,可连一句尽孝的话都没有说,太让人悲凄了!前几天他去国红家,他要替老母倒洗澡水,老母都不依,硬是她自己提着桶去倒的,身子骨看上去蛮硬朗的。人啊!老了,为什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曾国超这才觉得良羞愧,这么多年就是工作,工作,情感,情感,都是个人主义,就没有关心过老人,问过老人的暖冷,心情,母子说上句知心也没有。医生调好计量就交待说:“注意不能漏针,就怕老人的手擅自动弹。”关向梧说:“曾书记,我去了,有事就喊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