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的眼眸望着柴济等省市县领导的一辆辆沾满灰尘的小车,一溜烟地离去,柴济并没有说出半个钱字。入夜,屠家蒙还是有些被人蒙了的感觉,不甘心地来到镇机关,找到曾国超说:“曾书记,柴厅长他们就这样干净地走了。”曾国超不以为然地说:“不走!还住下来挂点不成。”因为,屠家蒙没有一同去下车村。不过,他对刘祚垓叮了一句,“如果柴厅长想给南桥中学拨款,您千万不要客套啰。”刘祚垓疑视地说:“哪有这大的好事啦!”屠家蒙神密兮兮地说:“听说他昨天到石桥中学一出手就是0万。0万是几百上千户家庭的学费。不过,不给到南桥中学也可以,就是下车村小学,南桥镇机关也行。钱总投在了南桥么。”刘祚垓冲着说:“你屠校长不放心,那你跟去好了。就象我刘某人真揣进0万不成。”屠家蒙赔笑地说:“刘镇长,玩笑了。我屠家蒙没有那资格去。我屠某代表南桥中学的000多师生拜托您了。”刘祚垓尽管不满意他的话,还是记下了他的话,在下车的小学,几次提到开学难,难在经费上,柴济等领导没有被丝毫的提醒,他硬是想不起要把堆积在银行的存钱向南桥施舍几个。刘祚垓眼睁睁地见他们离去,心想他们连晚饭也不愿在南桥吃,就象怕南桥人扯住他柴济的衣服角要乞讨似的,南桥人才没那么贱呢!送走上面的各级领导,刘祚垓空落落地回到了南桥街上自家的小私宅里。本来屠家蒙见镇机关里没有小车的影子,也没有人员颤动,心里就跟这镇机关样,凉冰冰的,静悄悄地。但还是侥幸地找到了曾国超的房里来。曾国超是南桥的一杆旗。他说话是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拖泥带水的。也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讨价还价的,只能是欲言又止。曾国超说:“屠校长,听说柴厅长去学校看了,挺满意的。”屠家蒙忙奉迎说:“还不是镇委镇政府领导有方。”曾国超回绝说:“你们是县里直管的县二中,镇委和镇政府不过是尽了点地方的职责。”他接着严肃起来说:“不过,只有几天就开学,不能象石桥那样乱收费,也不只望政府给你们开绿灯。出台什么收费文件。一个那么德高望重有威信的田副书记,活活地被拉下水了。这样的事情,至少在我手里不能重演的。”屠家蒙听着,心里就窝火。心想他田隆生自己的意识形态和人生价值观出了问题,怎么能怪别人呢,教委的那个5万元不过是个影子,是百万现钞送了他的命的。他只是这样想但没有这样说出口,只好说:“上午,柴厅长到南桥中学,您下村去了。我是想把柴厅长视察的情况和学校开学的有关情况向您汇报的。决没有其他的企图,您别误会了。”曾国超似乎觉得他太小心眼了。还是坚持说:“我没有误会,柴厅长来视察的情况我知道了一些。至于你们学校的工作,你去向分管的文书记汇报就行。”屠家蒙就觉得曾国超是个不好进攻,不易被击败的人,忙佩服说:“好!”便告辞而去。
曾国超见屠家蒙要匆匆离去,忙喊住说:“屠校长,你没有其它事。”屠家蒙侧过脸说:“没有。”并深有感触地说:“柴厅长那么大方地给了石桥0万,可一个指也不给我们南桥。”他说了这话突突的话就离去,象是怕被人揪住扣下似的。曾国超也就说了句送客的话:“慢走。屠校长。”屠家蒙刚离去,党办主任吴逸洲就来了。他已经梳洗过,头发光亮光亮的。蓝格的短袖衬褂扎在乳白色长裤腰里,手肘不觉得凉飕,一副清秀俊俏的秘书神态。吴逸洲恭敬地说:“曾书记,您回来了。”他接着说:“县委办公室通知,下星期县委要召开税改督查和秋征工作会。安排您在会上作典型交流。”曾国超没掉了手头的烟蒂。说:“知道了。”却仍坐在书桌前看着材料。吴逸洲等了会,却不见曾国超安排要他准备典型材料的事,只好说:“曾书记,您忙!”曾国超“嗯”了声,等吴逸洲离去,他便拨通了湛楚林的电话,单刀直入地说:“湛主任。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县委安排的工作,我照实去做就是了。发言的事就别再为难我了。”对方坚毅地说:“曾书记,你打电话就是专为这事。要不要你发言的事可不是我湛楚林决定的,是县领导定的。你要不肯发言,就找彭书记去说好了。不过,告诉你,我和彭书记在宾馆里陪柴厅长他们晚饭才回来。他们到了你的点上,听群众反映不错。这不是我栽赃陷害你。是彭书记已经听在心里了。好,就这么说。”双方关了机。曾国超心想,彭训奇是才上任的新书记,自己是乡镇的老油条了。尤其是上书国务院年多来,他很少在公众场面露脸,加之余凤洁又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往台上一站,不是让人耻笑,发不发言无所谓,可不执行新书记的决定,事件就重大了。再说就是向彭书记申请,他也不会同意的。他只好拨通了吴逸洲的电话,强硬地说:“吴主任,你来我这里一下。”对方不情愿地说:“就来。”
南桥的工作得到上级的肯定,曾国超是不知不觉中才感觉到的。在龙场,在木舟总不是听上面的话,在下面埋头干,为什么就不如南桥的工作顺手呢。其实他并没理解是工作心态摆正的原故。现在要总结要在大会上交流,怎样才能说得人家心服口服呢。他正在琢磨着怎样给吴逸洲出指导思想时,吴逸洲“咚”“咚”地拿着沉重的步子来了。曾国超过去在南桥曾给张道然当过办公室主任。主任这个位置除了督办协调,左右逢圆,最压头的就是拿材料,要拿出一个符合领导口味的材料,即使领导默认了,在上面打不响,也是要命的事。有时一个通宵要拿出扬扬万言书,谈何容易!尊命文学,不如信手写来,脱僵奔腾,一书痛快。要尊命,往往是自己违心地硬逼着自己,硬着头皮,爬硬格子。硬爬得心里疼痛,只能天下文章一大抄,东抄抄西剪剪了。也许曾国超是那时抄剪出了一点写作的基本功。否则,怎么能那轻松地上书国务院呢。
这个时代不比那个时代,除了本机关起草文件,就是向上面报送信息。没有过去的文山会海了,大材料一个月写不上一次,就是偶尔的一次,吴逸洲也会觉得很厌烦,很不情愿的。谁叫现在的工作没有过去的强劲政治压力了。曾国超刚来南桥的那次全镇的村组干部大会的讲话稿,是吴逸洲皱着眉代拟的。曾国超从他阻滞的目光和沉甸的脸像中看出来了的。然而,曾国超还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修改好后,第二天在大会上生动形象地演讲了。这次县里要他发言,他是极不情愿的,只好让吴逸洲来准备发言稿了。吴逸洲还欣喜地以为幸免了。曾国超没有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而是命令似的说:“这次县里安排的发言稿,你来给我准备,篇幅不要长,三四千个字就行。就是把我镇的税改工作如实向全县汇报。具体材料上的要求,你找县委办公室问问,把写作的指导思想搞明白。”吴逸洲听着那宏观的语调,心想哪能那么轻巧,谈何容易三四千字。曾国超见吴逸洲又发呆似的望着他的书记,连“吭”也不吭一声,便继续点拨说:“县委办公室负责材料把关的是冯炜吧,你就找他讨教。”吴逸洲终于把目光转向曾国超说:“这时是休息时间,哪找得到他们人。”也许他觉得这话说过头了,又接着轻缓了口气说:“下午,他打电话通知时说了要求的。”曾国超把他说的“下午”与湛楚林说的“刚才”一联系,在心里感慨这个“湛楚林”!他对吴逸洲有点情绪地说:“那好。就照他的要求写。”吴逸洲又咬了一口说:“他的要求都好说。就是您还有没有具体要求。”曾国超说:“我有什么具体要求,到时照本宣科就是了。”吴逸洲终于微笑了,说:“错的您也照念。”他的微笑也许是疑似过了曾国超这一关的微笑。曾国超认真起来,说:“你写个错的,出我的洋相这怎么行呢!那是出南桥镇的洋相。”吴逸洲又笑了,说:“稿子写了还要给您审阅的。”他又接着说:“我去准备了。”曾国超说:“你去吧!”
一篇以《减负是重点,满意为标尺》为题的典型发言,博得了大会的阵阵掌声。一个以反映“三农”问题而轰动社会的乡党委书记居然在两年后,不回避现实,通过努力,解决了“三农”的很多具体问题,为大县的其它地方提供了有说服力的证据。农业大县的“三农三最”不是不能解决,国家宏观政策的制约下,关键是事在人为。曾国超在一片刮目相看的警审的目光中离开发言的讲台,回到台下的座位上。他不便和周围人交谈,仿佛被孤立似的。他照着稿子念道时,心里有些发怵。那些拗口的字编织起来的成功经验只不过是笔尖修饰得具像化了,而现在体制下农村仍然会出现很多难题,他甚至有了些预感。曾国超在注视着主席台,讲台上龙场的贾春生正窄声高腔地介绍经验。他没有听进他的发言,在回顾着什么,思绪一下跳跃到进宾馆的一幕。小黄刚拐弯下坡时,那车前的反光镜里映出曾梦,而且还是反光镜将相互的目光对视了一瞬。曾梦没有拦车喊“爸爸”,曾国超猛然反应过来,忙说:“小黄,停车。”小黄左右打着方向盘,让车子嘎地停在进门处的靠左路边。曾国超拧下车窗玻璃,探出头来,大声喊:“曾梦梦!曾梦梦!”曾梦和一个女孩说笑着,只顾并着向前走。留给他一个背影,那水红的短袖连衣裙是上次她到南桥时给买的,乡下的衣服尽管土气点,可穿在婷婷玉立的曾梦身上,也是那般青春妙龄,风华正茂。她根本不理睬有人喊她。既惊喜又有点慌乱中的曾国超忙打开车门钻出车来,正好有一辆小车开进宾馆,险些擦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