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彭训奇接完电话,关了手机,黄少平候在一旁,歉疚地说:“彭书记,让您等久了。”彭训奇严肃地说:“防汛是天大的事,谁敢怠慢。”他们进到办公室,黄少平又和湛楚林打招呼,还和司机小郑打招呼。和小郑的招呼仿佛比他们更亲热。他们先后坐下后,黄少平忙说:“小候,去拿瓶开水来。”彭训奇说:“不要。有茶。”黄少平也认真地汇报说:“我们一接到县防指的紧急命令,就召集机关干部布置了任务,有的连午饭都没有吃就赶上堤了。也有一部分是下村去督劳力了。有了98年的防特大洪水,您放心,象今年这样的水位,不会有问题的。”彭训奇不满地说:“我怎么听着都一个调。我们头脑里可不能有丝毫的麻痹。据预测这次的来水也不小,要超过警戒水位。刚才接的电话,省委赵书记要来我县检查防汛。长江已经驯驯服服歇了几年的,现在还发秋水。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他记起刚才的电话,又说:“我还要赶回县里,接待赵书记。不过,我刚才在堤上去看了,民工的麻痹思想和厌战情绪还相当严重,你们要加强检查督促,绝不可妄勿所以,掉以轻心。”黄少平表态说:“是!”又挽留说:“彭书记,您吃晚饭了再走。”彭训奇没有回答他,已经开始挪动脚步。黄少平又对湛楚林说:“湛主任,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湛楚林深刻地说:“黄书记,你们外洲的防汛不出问题,就比彭书记在你这里吃了饭还好。”黄少平图表现的机遇失去了,不能单独与彭书记倾吐心曲了,只好冷静的相送到车边。小车一扭钥匙就发动了,黄少平又机械地挥手告别。湛楚林忙拧下车门,已抬起手来摇掌相应。
短暂的相见,短简的话语,象路边的刺界花的粉刺扎进了黄少平的手指。十指连心,疼痛在了黄少平的心坎。他琢磨着刚才彭训奇离别时不满意的眼神,离别时没有象湛楚林拧下车门挥手相别。也许彭训奇是惦记着去接待省委赵祖学副书记,筹谋着全县的大事,竟忘了象过去来外洲挥手亲切辞别。黄少平再往深处思虑,既然县委书记忘了和他辞别,就说明他黄少平在县委书记的心中并不重要,或许根本没有位置。这样一往深层想,那心中的忿懑那忿懑的原由就很自然地往堤上的民工身上聚集。他匆匆地回到办公室横着眼质问小候,说:“刚才,彭书记是去了哪节堤上察看?”小候还不会看领导眼色,惊诧着结舌地回答:“就,码头上的堤子。司机还说小车开到堤上险些下不来了。”这时,阴暗的天色仿佛明亮起来,天空也只喷雾着丝丝细雨了。大概是雨天转晴的晚霞孕育里的反映,其实沉寂的夜迅即就要降临了。黄少平也不管天下没下雨,夜幕降不降临,就兴冲冲地去码头上的堤段。一双沾连着的皮凉鞋当作草鞋一般的在泥水里践踏,不一会就被泥水淹没得没鼻子没眼了。他上堤后,直朝那不远处的哨棚走去。然而,哨棚内空无一人,心想,难怪彭书记不满意的。还是他很有策略的只指点了下。黄少平又找到堤坡边,一庄稼汉正蹲在那儿观看江中过往的船只。黄少平走近了,大喝一声说:“你是哨棚里的。”那汉子一惊,猛然抬头,忙站起身来说:“是黄书记。来看水的。”老百姓认识一个黄少平,黄少平不一定认识每个老百姓,这是很正常的。黄少平仍沉寂着脸,象要暴雨倾盆似的,又问:“你是盐船村的?”汉子得意地说:“错了。是下梓品村的。您不认识我,我可没忘记您。”外洲乡政府就在盐船村的包围中,距村委会就半里多路。黄少平没有“哦“一声,表示自己弄错了。这段堤该下梓口村防守,还是他在方案上审批过的。也许是他气急了。这才悟起来。他又说:“刚才县委彭书记来过。”汉子不以为然地说:“好一会儿。早去得没影了。”黄少平终于忍耐不住火燎的性子了,兴师问罪呵斥说:“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守堤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溃了口是要砍你的头的。看你有几个脑袋,经几砍!”汉子的脸面象被狗血泼了,很觉冤枉枉遭此一顿挫骂。自己上堤忠于职守一个多月了,仅回去一次,和老婆仓促地亲热了一回。哨棚里本来有4个人,带队的副村长是个少年娃,还有一个民工昨天死了老娘。死了老娘应该回去守孝,天经地义。副村长今天回去催人换上那个守孝的。天都要黑了,也不见村长带人上堤来。也许是和老婆去亲热时间长了耽误了。这也叫情有可原。还一个少年娃肚子饿了,等村长带米菜来,肚子等不得要造反了。一摸兜里还有几个软绵的毛角票,一数才一块一毛钱。他紧捏着这几个毛角票,怕它们从手中飞跑似的,溜下堤去买馒头去了,还说要给汉子带一个来,也填填肚子。汉子一个人守在这里,还要挨训,真有点冤枉。汉子也憋着一肚子气,说:“我一个泥腿子,能一个人呆在这里就不错了。象你们当干部的还有个所图。”黄少平见他还不服气,又觉得他似乎在理。眼下,能把一个泥腿子怎么样呢。就压了压火气,缓和地说:“你们还有人呢?”汉子也放好了态度,一一作了交待。
黄少平心想,原来如此,便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眺望远方。然后转过脸又问:“彭书记来,都问过你什么?“汉子眨巴着眼,说:“我不知道他是县委书记,是一旁的人介绍的。他也没有问什么要紧的事。看他态度比你好多了。还是大干部好!我就实话实说了,水还不到半堤,今年准没有大水。真是自我吓唬,大惊小怪的。”他说着,转向天际西边。自信地又说:“你看,都有落霞了。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天一晴,水一退,就好了。保证万无一失。”黄少平狠狠地说:“什么叫大惊小怪!你这是严重的麻痹思想。防汛是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麻痹的。出了问题,不仅砍你的头,还要珠连九族,你知道吧!”他接着从正面鼓励说:“按说你这个年龄的人,已不止防过一年二年的汛,你怎么连这点都不懂!”汉子突然记起流传着的,国家领导来大县视察说的话,便火气消了一半说:“我知道,不能麻痹。国家领导都说了的,出了问题是要砍头的。”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黄少平见汉子认识了问题,也知道他们孤守在这堤子上,粮干柴尽的。便哭笑不得的最后叮嘱了一句,说:“丰村长来了,你一定要告诉他,就说我说的,不能马虎,出了问题是要砍头的。”汉子没有开口,用目光应允着。黄少平回到乡政府机关,让小候叫来炊事员守电话。又让小候去找包下梓口村的盐船责任片的贺主任。盐船责任片就在乡机关不远,小候去了,责任片里空无一人。黄少平听了汇报,只好让小候去下梓口村丰村长家。谁知贺主任正在丰村长家喝酒吃饭。他们得了通知,慌忙丢下筷子,往堤上赶。小候回来报告说:“黄书记,贺主任正在下梓口村催人。我说了您的意见,他们立刻赶上堤去了。”不知此话是小候善意的圆场,还是有意扯谎。
第二天,火红一样的太阳早早地挂在了东边的天垠。省委副书记赵祖学按着既定的行程,在彭训奇的陪同下,来到外洲乡视察防汛工作。外洲堤防是民垸堤子,是大县的垸中之垸的段子。民垸堤内有三四万的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问题,是每年防汛的重中之重,如果看了外洲的防守就能看到大县各堤段各流域的概况了,仿佛是窥一斑见全貌了。他们同样从码头上堤,黄少平等乡领导早已等候在这里。赵祖学一一和他们握手,洪恩浩大,润泽乡野。黄少平忙将丰村长介绍给赵祖学。赵祖学气势地说:“你们是最基层的组织保证。你们一定要履行好严防死守的职责。”丰村长汇报说:“一个多月了,虽然水不大,我们都没有丝毫松懈,没挪脚步地死守在这里,每天早中晚三次排查寻堤。”那汉子在一边很自豪地插话,对黄少平说:“黄书记,我昨天说了的,今天一定会晴的。天一晴,水也要退了。”他同时指着堤坡下的一白点的小石块,说:“那是我昨晚作的标记,水已经退了,退了快一寸了。”赵祖学这才把注意力转向那好讲话的汉子,又转向那白色的石块。最后昂首对众人说:“我们巴不得不涨水,不防汛嘛。这样,我们的群众要减少好多损失啦!”丰村长期盼地说:“据说三峡修成了,能起防洪的作用。那时,我们外洲就好了,宽天广地的,放心要种什么就收什么了。”黄少平插话纠正说:“只知憨种!要调整结构,开发效益农业。”他本以为自己的高见会得到省县领导的赞赏,不仅没有听到口头赞赏,连赞赏的目光也没有一丝。这些个大领导就象没有听到一般地麻木着。他们视察了外洲堤防的几处哨棚,询问了散浸、脱坡、管涌等险情情况,根据赵祖学的意见就赶回到县城,在县宾馆午餐。在午餐桌上,彭训奇选了很合适的时机,就在吃着大县的土产莲籽米赵祖学赞赏是真正的绿色食品时,似乎不经意地说:“听说蓝湖出了点麻烦。”赵祖学厌薄说:“何止麻烦。报上都披露了。是个中央财经学院的研究员,叫刘姝威。不是妹,有人还认作了妹。她冒死的接出的。就在央行内参上发表了00字的短文。银行就断了蓝湖的款子。”过去,赵祖学也是很推崇蓝湖典型的,说是“农业产业化,就要走蓝湖的路子。”彭训奇斯文地敬了酒后,说:“产业化的路子没有错。但不能在操作上走捷径图面子。我们的水文章是坚定要走下去的。”赵祖学停住筷子,说:“下午,听你们把税改情况,三农情况介绍一下。”彭训奇说:“好!”至于赵祖学还有什么指示,几时离开大县,谁的心中也没有谱,彭训奇他们只能随时听命,随机应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