汛期的7月,江河大发慈悲,没有暴涨洪水,这真是大县人的福气!让大县有规定的时间,一步一步地进行着税费改革工作。按照统一安排,大县的税改工作很快进入到了对测估的负担结果进行公示,接受群众监督。全县895个村,工作基础较好,干部抵触情绪小的村,都还是按县税改办的要求,在村头路口显眼的墙壁上开设了公布栏。然而,就是有那么部分的村的工作不能到位。仅笆头乡就有11个村的支部书记躺着不干了,如果说是税改断了他们的财路而闹情绪,未免太主观了,也还的确有客观存在的难度。田运成分管税改工作,并挂点笆头乡,在挂村的问题上,乡党委书记蒋俊纶征求他的意见说:“田书记,您看挂到哪个村适合?”田运成很谦让地说:“听你们安排。”他越是这样的姿态,蒋俊纶越是恭敬地说:“张冉村是老县长的老家,村里各项工作都是走在全乡的前面,您就到张冉象么样?”田运成是一百个不愿意到张冉村的,正因为是老县长的老家,过去陪张道然去过几次,那不过是礼节性的陪同,就觉得现在与张冉村相距越远越好,况且那里还因负担问题发生过命案,他印象深刻,为此与记者们调和周旋不少,自从任了副书记县领导分工还挂点笆头,再不进张冉村就好!然而,刚才自己的话也甩出口,就只好随便说:“我还能说什么。”税改开始半个多月了,田运成专程到张冉去过一次,给村干部开了会,村干部表态都很光彩的,再说还有县信用联社的一名副主任薜立杰在驻村,他也就放心了。这次,他是得到秘信,听说省委任书记要暗访大县的税费改革情况,便急匆匆地赶到笆头来。在蒋俊纶的办公室里,田运成俨然说:“县里准备找个乡镇开一次税改现场会,我觉得笆头的基础工作还是做得很扎实的,你认为呢?蒋俊纶忙惴惴不安起来,歉疚地说:“税改工作我们是按县里的安排,和您的要求做了,就是标准达不到,不是我不想给县委和您撑面子,我们乡是不能开现场会的。”田运成淡然一笑后,严肃地说:“你的神经怎么这么敏感。我又没有说要到你这里开现场会。”他停了下,官腔地说:“开现场会有什么不好,工作没有达到标准;可以借现场会的压力促一下么。再说,要是县委决定了,也由不得你个人的想法。”蒋俊纶听他口气要吞天似的,心想;我这个县委委员不只是恍子而已。忙说:“笆头的底子,您还不清楚,怎么促也是这个样子!”他开始注视着田运成,认真地说:“税改是好,三个取消,一个逐步取消,两项调整,两项改革。都取消了,都调整,那村里的开支从哪里来,没有开支村干部的积极性从哪里来。上星期开了全乡的支部书记村长会,要对计税要素和负担搞公示,就有上10个村的班子散的了。”田运成的脸上再没有了大度的笑意,眉头皱得紧紧的,火气冒出来了,狠狠地说:“他们这班人,怎么这种觉悟!”蒋俊纶知道,田运成当着他发火批评村干部是假,实际矛头是对着他蒋俊纶来的啦!蒋俊纶高超地说:“您还说村干部觉悟低,段秋波还是党培养了多年的党委书记呢,都辞职下海了。时下,还谈什么觉悟高低啰。”田运成觉得蒋俊纶说话的口气不一般了,他毕竟是县委班子成员,开县委会还有他一票,他也有发言权的。他这样想着,便压了压火气,慢悠地说:“你该不会有这种当逃兵的想法吧。”他又变换成坚毅的语气说:“少了一个段秋波,农村工作就没人搞了,县委是不吃那一套的。”蒋俊纶见他真要火上了,也不再分辩,只好沉默下去。半晌,田运成才说:“我们去张冉看看。”
蒋俊纶坐进田运成的小车,陪他去张冉村。小车沿着江堤边的乡村公路,拖起长长的灰尾巴,颠颠地行驶着。已有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没有能见度的灰尾巴渐渐散去,给路边已是灰尘覆盖着的树叶、草叶、庄稼枝叶等又添上了一层难受的束缚。它们是多么渴望着一场暴雨,洗涤那全身的污垢,滋润干枯的心田啊!他们进村后,是先到村支书张作芳的家里。他家的两扇大木门掩着,推门进去,楼上楼下都没有人应声。他们便改道转到村小,村小早已放暑假,院子里空旷而寂寞着,一片荒凉。也不见有一名村干部,好一会,跟来了风度翩翩的村小校长冉德福,他是老远看有小车开进学校,而赶来的。他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将他们带进村委会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用棍子撑着,一推就开了。冉德福也没有立刻去倒茶递烟,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烟茶备着,好象是等着他们发号司令。蒋俊纶果然发话了,说:“冉校长,你去跑一步,把张作芳找来。”田运成又补充了一句,说:“把工作队的老刘也找来。”冉德福只听说有工作队驻村,不知住哪儿,便问:“那老刘住哪家?”蒋俊纶说:“人家是信用社的刘主任,你问张作芳就知道了的。”冉德福接受了任务就飘然地去了。他刚一走,刘培源就气嘘嘘、汗浸浸地赶来了。他忙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田书记,蒋书记。”蒋俊纶接着问:“刘主任,你住在哪户人家?”刘培源稍稍喘息了下,说:“是吴会计家。我是看到有小车向学校开来了,就赶来了。”田运成问:“你是在吴会计家看到我们来的。”刘培源说:“是的。我正在看书,听到喇叭声就赶出来看,吴会计的家是4组,离大路只有百来米,很好看见路上的人和车。”田运成还想问村干部,一想校长已经找去了,便欲言又止。
他们趁着张作芳还没有到,便聊开了。刘培源在对着田运成的椅子上坐下。在县城,他可以没有这样和田副书记面对面地坐着过,只是在电视里,或主席台上很遥远的见过,即使同住在巴掌大的县城里,都觉得很生疏的,眼前的几句问话,就使他觉得田运成比上次来更亲近了,好象是娘家的人来看他似的,有些激动不已,心潮澎湃了。田运成关心地说:“觉得张冉的工作象么样?”刘培源如实说:“按县里安排,有做不完的事,可住在这里又觉得没有什么似的。他们村干部都在各忙着各的,也很少聚扰来。群众会通知了几次,零零落落地来了几个,就扯了村里的开沟、抽水、租田等扯皮的事,税费改革说了下,谁也没有在意。来的人也逗留不住,屁股未坐热就走了。”田运成听他说得无法下爪似的,就说:“刘主任,你是长期呆在上面,农村工作有农村工作的特点。木舟乡的妇女主任朱菊萍包响水村,就是自己掏钱买了00双袜子,批发价8角钱一双的,160块钱。通知说凡是来参加会的群众每人发一双袜子。而且,她怕有人得了袜子就走人,留在散会时再发的。群众被会议的内容吸住,会开得很好,政策讲得很透彻。”刘培源机警地说:“我发现,他们村干部好象是怕群众知道税改政策似的。”蒋俊纶听着便和田运成对了下眼神,这一细节让刘培源窥见了。便接着说:“我说的是真的,不信您们可以问他们。”田运成说:“这就说明我们的宣传不到位么。他们怕群众知道,那电视上天天播放着,群众又不是瞎子,又不是聋子。他们锁得住。难怪,一条宣传标语都没看到。”刘培源为难地说:“标语的事,我催了多次,他们还是按兵不动。他们越这样,干群关系就越紧张。”这时,冉德福和张作芳说着话来到了村办公室。张作芳还是那幅没有表情的喊了“田书记,蒋书记”,他这样不冷不热的,也许是见的大干部多了,也许是对税改真有抵触情绪,也许他人就是这性格,还也许……他见他们没吭声,再接着问:“你们刚到的,我是听到有小车声进村了。”蒋俊纶瞠起眼睛说:“听到田书记的车来了,不迎接。你呀!”张作芳却理由充足地说:“我怎么知道是田书记的车,还怕是游子伢呢!”田运成怕这帮鲁莽人倒出更难入耳的话,便说:“别的不说了。税改的群众会开得象么样,测算结果怎么样,公示没有?”张作芳要紧不慢地递给他们一支红芙蓉的烟,他们摆手谢绝,他自己便刁在嘴上,点燃,吸了一口,然后夹在指丫间,说:“刘队长住在这里是知道的,群众会,我们驾了几次势,都没有开个好结果,刘队长也很不满意。测算的负担,与我们历年收的差距太大,如果公布出去,扯开了,就收不了篷的。户与户之间极不平衡。”刘培源插话说:“吴会计汗流浃背的是把负担测算到户了,他说在实际中不好操作。家里劳力多的还比往年的负担增多了,可能村里的平衡帐也不好结,收支不得平衡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