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冉村张家族人按浓重的乡俗,燃鞭鸣炮迎候张道然的骨灰回归故里。只有这家乡人才不嫌弃他的骨灰,还请了风水先生看好墓地,选在荒冢地的东南方。用漆黑锃亮的水泥棺木再装进小小的骨灰盒。身着青长袍的风水先生很地道地向棺木撒播大米嘴里不断地念咒语。然后由张友琼亲手将骨灰盒放入棺木正中。风水先生再念咒语,再由丧夫合上棺盖。风水先生还向墓地撒了大米,念了咒语,这才挥手让丧夫齐喊:“嗬!嗬!”地将棺木放入墓穴。由张族晚生掀下第一锹土盖在棺木上,随后丧夫开始向墓穴埋土向棺木培坟。正在举行着入葬仪式的时候,坐在张家大门的田运成的手机疾响,是县委办公室胡圣科长打来的。对方说:“田主任,市委三农工作组要来大县,田书记要您早些赶回来准备一下情况。”田运成难得吸到乡下这么甜润的春风,明媚的春光的,心情被乡下人族拥爱戴得至高无上,确要速回县城,就不情愿地:“嗯”地关了手机。他对对面坐着的小余说:“你去给小韩他们说下,我们要先走了,看他们同不同车回县。”一旁正给他们倒茶的系着小兜儿的少妇说:“嗳哟。您们县里领导难得来我们这乡下的,吃了午饭再走。那边的仪式一会就完了的。”小余欣赏着少妇,犹豫起来,田运成威严地说:“你去呀!”身条匀称的少妇笑盈地说:“他哪去找得到地方的。我让人去喊友琼来。”她朝着屋前路边几个背着书包刚放午学没有回家蹲在地上玩珠子游戏的学童喊:“兜儿,兜儿!”她又赶过去,狠狠地说:“你有没有长耳朵!你去茅草湾把友琼阿姨喊来。”
不一会,张凤国老人从里屋闻讯出来,俨然地对田运成说:“你们不急么。午饭就吃的。道然不在了,好歹你们同事一场,来了应该还是一样的,吃了午饭再走啦。”田运成和蔼地说:“张老爹,不必了。我们坐车快着。主要是县里有点急事要赶回去。”张凤国气冲冲地说:“你们当干部的怎么就跟道然一个样,风风火火的。他难得回家,回家了就象凳上有钉,坐不了一会就走。哎,国家的人,身不由己吧!”正说着,张友琼和韩翔宇急急地赶来了,幸好入葬的主要仪式已经举行。张友琼有点哑着嗓子说:“田主任,乡下的饭委屈您了。吃了饭再走不成。”田运成沉着气解释说:“是县委办公室来的电话有急事。让我赶回去。”韩翔宇望了下张友琼,温存地说:“工作的事耽误不得,随田主任的意思吧!”田运成这才起身说:“小韩,你们还有天把的,不然可以同车回去。”张友琼接过话缓和着语气说:“您先去吧。这里的事还没有安置好,翔宇也向您请个假。”田运成还是只对韩翔宇说:“小韩,你给龙场打个电话请假,这是特殊事嘛。”韩翔宇有点感激地说:“好,您慢走!”田运成又分别和他们握手告辞,潇洒的干部派头,钻进小车还在车窗内挥手致别。他俩瞠视着小车远去,便又向坟地走去,彼此默默无语地走着,心里感慨有好多话要说,又无从说起。还是韩翔宇先开口说:“我还是决定出去闯一闯,你不同意我也准备去。”本来,田运成一走,张友琼的心就凉凉的了,听了韩翔宇的话,似乎能理解他的心情。又想自己的帐上还有一笔不小空帐怎么结茧,尽管手头有爸爸的存款单,还有俩小口的一点积蓄,也难得填起那个深坑。眼下,她似乎理会了钱的重要性,利用手头的钱作本钱,就是在大县办点实体,不依赖行政过寄身生活该多好哇。张友琼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便说:“我们就在大县办个娱乐城,你也不用去龙场乡下受罪,不必到外面去漂流。”韩翔宇是知道他俩的家底的,就当她是个无忧无虑、不音世事的公主,就狠地说:“你做梦吧!那得多少投入。一偷不来,二抢不到,到扶强不扶弱的银行贷不到,钱从哪里来。”张友琼正要说有钱,又怕翔宇追问,又怕引起他的猜疑,认为爸爸这钱是不干净的钱。甚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过去,她心目中的爸爸不同于别的县领导。他那么地道那么根稳,手腕那么能赖,就知道爸爸还是个农民本质。特别是在花销上从不大手大脚。她认为爸爸这钱一定是节俭来的。然而,面对着韩翔宇坦荡的目光,再往深层次想,又觉得这存款里面有文章。说不定爸爸还给柳莹也存有钱。要不然她为什么这么留念和深爱着爸爸,这么悲痛欲绝,总摆脱不出悲凄的影子呢。张友琼想着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现在比过去更成熟了,考虑事情更全面更复杂了。老成地说:“这事等回去了再说。不过,现在爸爸又不在了,你在乡下还不知要熬到何时,趁年轻出外闯闯是对的。”韩翔宇觉得友琼开始理解自己,便进一步说:“还有现在的农村工作不好搞,是个多事之秋,矛盾一触即发啦!他俩聊着,就不知不觉地来到坟地。张道然的骨灰已被深深地埋在了地下,堆起了一个小小的三角锥。三角锥的土坟堆正在一寸寸地增高培厚,留着后人醊奠。
年轻人干事就是少顾虑,顾虑会使志向和决心消蚀殆尽,变得畏手畏脚,到头来什么大事小事也干不成。韩翔宇私下小心地把决心下海的想法向龙场镇的党委书记贾春生一说,贾春生慢条斯理地递给他一支烟,很惋惜扣心地说:“翔宇,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向我提,未必要选择这条路。小张她同意嘛?”韩翔宇从未见书记这么谦谦而客气地给人递烟又递火的,他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真不知书记心里装的什么谱。他吸了口烟,烟气没有在喉里运好,呛得咳嗽了起来。然后还是坚毅地望着贾春生,没有商量的口气说:“这事我们已经定了。烦您向县里通报一下,停薪留职最好,辞职也行。反正我是决心已定。”贾春生还从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大学生年轻人过去县长的乘龙快婿已竞争降职的韩翔宇在自己面前说话这么无理也强硬过,还是沉着气,婉转地说:“你最好别太冲动。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我准你十天半月的假,让你出去走走看看,万一在外有难处就——再回来。你现在最好不要对机关其他的同志说什么。”韩翔宇不信贾春生会有这副菩萨心肠。你贾春生是怕我扰乱你的军心呀!我才太上你那圈套,非不给你这个面子。恳切而坚定地说:“贾书记,我这不是冲动。您也该替我想想,我年纪轻轻的,憋在行政岗位上,有千斤的力使不上,不如做堤去挑几担憨土畅快!”贾春生还是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怨气和火气,只是平静地从他的老板椅上站起身来,避开韩翔宇灼灼的目光,吐了口烟气,平和地说:“既然你去意已定,我也挽留不了。后面的事我会替你办好的。”韩翔宇听着也站起身来,简直不亚于一场外交谈判后如释重负。他望着他接着问:“时间定了没有?如果有可能的话镇里再为你饯行。”韩翔宇心想吃了送行酒真是没有回头箭了,你什么意思你。便说:“就这几天的事,也不吵闹您和镇里还送什么行。一餐饭得农民的多少汗水。您忙吧。”他说完这句客套话,就匆匆地离开了贾春生的书记办公室,就好象挣脱笼子的小鸟,可以任翅飞翔了!
龙场的夜对韩翔宇来说既熟悉又讨厌。熟悉的是他也是农村土生土长的撤区前的老家,分开后新设的紧邻的北市镇。讨厌的是他在前程似锦的路上被这里的暗沟重重地跌了一跤,以致难以立起身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以致不能升迁回城与友琼夜夜相守。当他收拾好简单的日常用品和一本农历一个记事本后,关上了玻璃窗,准备关门走人时,却又陡升了依恋之情。这简陋的弹元之地的房间,毕竟陪伴过他寂寞和孤独的朝夕。自从他在副书记镇长的岗位上竞聘落选后,张道然威逼他从什么地方跌倒就要从什么地方爬起来。他只好屈从在龙场镇任了个农办的主任。他是农村伢,有这个受苦受难的心理承受力。事后他也想到了,在镇机关还有那么几个干了几十的中层领导,论资历论干事能力都比自己强,就是一直提不到领导岗位,还不是我们这些人的机遇,长了翅膀的年轻人压抑了他们,他们心里会怎么想。谁又该当领导,谁又不该当领导呢。他这样想,心里就平静多了。毕竟自己还只刚过而立之年,把拳头缩回来再打出去会更有力量。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韩翔宇突然失去了中心的太阳——岳丈张道然。他感悟了,难怪爹对他当初的婚事就是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句话,人攀高了那悬着的日子是难熬的。可他当时不承认是在攀高,是和张友琼深深地相爱着,是爱情把他俩连接在了一起。当然客观事实是攀高了。岁月能给人增长知识,他决心下海去闯世事,是想回过头来听信爹的话,决心去过踏实的日子。他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就那么死心踏地爱上了张友琼。当然;眼下的逆境更是深爱着她。他不想让别人非议,认为没有高官攀了就甩了人家的女儿,那还叫人么,还叫爱情婚姻么。他还知道自己的命从牵手那一刻起早已和友琼连接融洽成了一体,要么同生共荣,要么同死共瞑。毕竟他在龙场生活和工作了三四个年头,而且今天全省才开过春耕备耕的电视电话督办会,明天县委还要召开电视电话会,县里还要抽调500名机关干部下乡帮助农民减负,调整种植结构,作为要唱主角的农办主任他韩翔宇,在手头还有一个龙场镇调整结构的方案要待镇委集体讨论定案,要把万亩棉田变成万亩西瓜,茶葫垸的万亩低湖田变成回旋渔池,万亩板结地变成万亩果园,800元的农民人均纯收入变成500元。还要创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瓜果罐头厂,水产冷库,运销合作社。这一切的一切,谈可容易!有些农民就是不放心,认为不能少了粮食,担心总有一天又要闹粮荒饿死人,弄得物价飞涨的。韩翔宇不再留念了,一狠心拉了电灯带上门,提着小包裹,没有向镇里任何人打招呼,陡然地离开了龙场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