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过多,让江藜感到阵阵头晕,外面有人一直在狂笑不止,旁边医女也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对她道:“小姑娘爱美,不想脸上留疤的心情我了解,可是命跟美貌比起来,哪个重要?你还这么年轻,家里也是有长辈的,你要是真的出了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伤心?”
话说出来江藜就懊恼的不行,疼痛又让她有些烦躁,忍不住道:“他们才不会伤心,他们才不会管我死活,只要我不去他们面前晃悠就好了。真正为我伤心,关心我的,从来不是家里的长辈,而是带大我的仆人。”
医女一听,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同情心立马泛滥,不忍心见到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因为爹娘的不重视,而心生怨恨,宽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我去年去听佛经,大相国寺的了无大师讲父母因缘,说有父母子女之间因缘中有来还债的也有来讨债的,很多时候,父母对某个子女不喜欢,可能就是多生的因缘,也许前生我们不孝,结下积怨,此生受报。今生你们能成为父女、母女,也是前世结下的因果,你只当今生是来还债的好,来生还不知道是否会遇上。心生怒、怒生怨、怨生恨,恨意不平,人世不安……”
“您说的我都知道,我不是因为爱美不愿意人咬在脸上留疤才捂了脸的。”微微带着燥意的话说出口,江藜顿了顿,低声道:“那会儿我一个人被关进牢里,周围的人都跟饿狼似的看着我,她们的眼睛里都带着嗜血的光。还有那个叫大姑的傻子,旁人说让她咬我,她就往我这边凑了过来,狱卒在外面当看好戏似的看着,那时候我觉得我都要死了。我娘昨儿晚上才骂完我,问我怎么不去死。我当时想,这应该就是报应吧,我本来就应该死的。我死了,他们都解脱了,我知道我娘恨我的。可是我也知道,还是有很多人疼爱我,把我当命根子,我要是受了一点儿伤,他们都得很伤心。”
咽了咽口水,江藜道:“就像荣婶跟庆伯,我要是真的死了,他们肯定是最伤心的,他们把我当亲生闺女疼爱着,不,比亲闺女还亲。我在牢里被人咬死了,总是不好听的,要是脸上被咬坏了,他们看了得多伤心?可是咬在身上就不一样了,人死了都会穿寿衣,到时候衣服一裹,谁知道衣服下面是副什么样子。荣婶他们看不到,心里会好受一点儿。我就是这样想的,才死死的捂着脸,把脖子露出来让她咬的。”
话音一落,屋里静悄悄的,就连屋外那个狂笑的声音都停了。
笑了这么一阵儿,周晏笑的肚子都疼起来,听了江藜的一番话,脸却悄悄的红起来。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这般懂事乖巧。面临那样的困境孤立无援,没有惊慌失措,竟然还想着身后事,想到怎么让亲人伤心难过的少些。也怪不得有人疼。
江顺跟着药童去抓药,江春认真的听医女讲的需要注意的事情,末了还不放心的重复了一遍,两人紧张的不行,脑子里乱糟糟的,生怕记错了。
“这么说是明王世子带你们进的大牢?”江藜问道。
采音点头:“我听顺天府尹大人这般称呼那人的,春儿小姐好像还认识明王世子。”
江春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像明王世子这般身份贵重的人,她认识,自己也应该认识才对。江藜想着刚刚外面的笑声,声音很陌生,她没什么印象。
这边药抓好,江春也把医女叮嘱的事牢牢记在心里了,这才跟采音两个一左一右的搀扶这江藜往外走。
出了门就看到正堂里,江喜站在一个坐在凳子上的年轻公子不远处,不停的搓着手说着什么,态度很是恭敬,却也无措。
江藜看去,总觉得明王世子侧面让她感觉很熟悉,等走了两步看到人的正面,她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明王世子就是跟着冯大人一起去江鲤村她家,问她买粮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那个贵公子。
走的近了,他们的谈话也传来的更加清晰。
“奴才在顺天府打听了一圈,也去牢房问过,通州宅子的马管事并没有关在牢房里,按说他是经手的人,佃户也是被他给逼死的,我家大小姐都作为涉案人员被收监了,怎么姓马的会平安无事?”江喜义愤填膺的说着。实在是,要不是眼前的明王世子赶了过去,及时救了大小姐,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消息周晏都已经知道了,而且他的人已经打听到昨天那个姓马的管事就来了顺天府报官,也确实是在顺天府呆了一天的,昨儿天黑以后才被人接走了,至于谁把他接走,又带去了哪里,这个就还得再查查。
“你们家真的不知道通州除了赏了座宅子还给赏了地?”周晏问。
江喜苦着脸,“当初天使是直接去湖广老家宣的旨,我们老爷并不清楚里面内情。后来也说既然是朝廷赏赐给大小姐的,就个大小姐当私房攒着,以后,呃,当陪嫁给带走。老爷发了话,夫人就没再过问了。这回大小姐来京城,除了说通州宅子的下人不服管教,路上遇到了劫杀,其他也没提。”
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圣旨供在江鲤村的江家祠堂里,我亲自看过,上面就写了追封我祖母为六品安人,赏赐我一座宅子跟千亩良田。给的房契、下人的卖身契我带到京城来了,今天都捐给长生院了。千亩良田都是江鲤村附近的田地,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田地我们也都接收,在官府备了案。我没有看到通州八百亩田地的地契,传旨的天使也没有提过一句。”江藜道。
周晏循声看过来,看到江藜的第一眼,就想起眼前这个虚弱的半依靠在身旁人身上才能勉强站立的小姑娘,曾经躲在窗户外面偷偷打量,被他逮个正着,红着脸的模样。
“江大小姐。”周晏起身道。
江藜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脑子晕眩的厉害,她强咬着牙根应了一声,道:“多谢明王世子的救命之恩。”
想到自个刚刚没有弄清其中的内情就无情的嘲笑人家小姑娘,周晏这会儿还是有些羞赧的,再加上从小到大他接触的那些姐姐妹妹,不管是乖巧的、跋扈的还是安静的懂事理的,不管如何都会捉着他这错事不放,非得让他道歉不可,不然就是告长辈,让长辈做主,反正非得争出个长短,让他认了错不可。
江大小姐刚刚明显也是有些愠怒的,却不想这会儿出来了竟然什么也没提,都成这般模样了,还向他道谢。
“说来江大小姐惹上这个祸事,也跟晏有关,晏还要跟江大小姐说声抱歉。”周晏真心道歉,态度很是诚恳。
到了京城,江藜也听到过周晏的名声跟事迹。实在是他这样的京城一霸,想要不知道他做过的事情,确实很难的。传闻中的明王世子嚣张跋扈,好逞凶斗狠。仗着自己是宗室子弟,圣上是他嫡亲的大伯父,谁都不妨在眼里。出门带了两个护卫,武功高强,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暴打一顿。
去年湖广一些地方罕见的发生了大旱,颗粒无收,就连宫里的贵人都缩减开支,救济湖广。明王世子却带着人去乐坊玩乐,跟国舅爷家的公子因争抢乐伶大打出手,最后将国舅爷家的公子打残了,他带着两个护卫逃了。
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边是皇后的娘家人,圣上无法斥责了明王府,罚了明王一年的俸禄。
一年的俸禄是没多少银子,明王也不在乎,但是被斥责了,这名声不好听啊。
谁不知道明王衷心为主,当初圣上继位,内忧外患,明王为了解决外患,带着一万人马奔赴边疆,赶走外敌,后来受了重伤归来,是何等的英勇,何等忠君爱国,受百姓爱戴,谁知这世子这般顽劣,闯了祸连承担责任的勇气都没有,竟然逃了,简直太过懦弱。
明王有多受百姓爱戴,世子就多窝囊,被百姓骂的就有多惨。
那几个月里,明王府彻底沉寂下来,国舅爷家却每天闹腾腾的,三不五时的进宫找皇上哭,找皇后哭,都是哭诉自家儿子残废了,毁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等等,话里话外都是不管明王世子跑哪里去了,都要下旨将人捉拿回来,好给他儿子抵罪。
皇上被闹得焦头烂额,皇后每天以泪洗面,朝臣每天拼死上谏,整个朝堂都闹腾腾的。百姓茶余饭后都要聊一聊这害人不浅的明王世子,嘴里骂两句才觉得舒畅了。
谁知不过短短几个月,事情就出现了大反转。
明王世子离开京城可不是因为犯了错害怕受罚逃跑了,人家是听说湖广等地有反贼出现,为了替陛下分忧,带着侍卫去捉拿反贼去了。
活捉了反贼,风光回京,得了圣上的嘉赏,明王世子彻底的翻了个身。从此以后,他不光是京城的一霸,更是京城适龄女子倾慕的对象,世家大族里上好的乘龙快婿人选。
看着眼前的明王世子,江藜不得不感慨,传闻果然是靠不住的。
她并不知道当初周晏去江鲤村见过她以后,曾经跟人也这般感叹过。
“我曾听传旨的太监提过,说是嘉赏的圣旨还是世子您帮忙求的,您是好心,我感激不敬。这回的事也是下人作恶,有心人利用罢了,跟世子没有关系。”江藜勉强说完,忍着头晕眼花,道:“世子,请恕我身体不适,不能长时间久留,这位是我族兄江顺,这位是我堂姐江春,他们都对这事一清二楚,您如果有疑问尽可以问他们,他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啊世子,你想问什么我都知道的。”江春忙道,说着扶江藜坐下,让她能缓口气。
“那你知道姓马的管事在哪里吗?”周晏笑着开口。
江春顿时焉了,狠狠道:“要是让我知道这个混蛋在哪里,我一定要打他一顿出气。”
对这样奴大欺主的恶奴也只是打一顿出气,这般软绵,怪不得下人会欺负他们了。这事怎么说也是因为自己一时口快提起来,才会给江大小姐招来了这场祸事,周晏想着对他来说吩咐下去就能办好的事,对他们来说还不知道如何艰难呢。
“既然这事我已经知道,并且还牵连到姑母,晏就管到底了,江大小姐放心,就是掘地三尺,晏也会把姓马的管事挖出来。”周晏道。
江藜疑惑的问道:“姑母?”
江喜半晌都插不上话,一听江藜没想明白,忙道:“大长公主是世子爷的姑母,长生院就是大长公主办起来的。”
江藜一听恍然,这会儿她脑子跟迟钝了一般,很简单的事情竟然都没想明白。
周晏见她面色不好,有想到她受了惊吓,流了不少血,也不再问话,留了江顺下来,吩咐下人准备马车送江藜回去。
现在有了命案在身,就是周晏出面,江藜也是不能离开京城,得到开堂审案结束,还了她清白,她才能自由走动,于是马车直接将她送回江家。
江家正房从昨儿开始气氛就很低迷,今儿早上从大小姐走了以后,好不容易和缓了些,大家送下来的一口气还没松完,顺天府的人就上门了,夫人当着管事的面当场砸了茶杯,大骂:“这个逆女!”
顺天府的人走了以后,夫人就嚷嚷着头疼,姚妈妈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请了脉,又熬了药让夫人喝下,从中午夫人就一直睡到现在,整个正房静悄悄的,下人走路都垫着脚尖,生怕发出声响将夫人吵醒,让她大发雷霆。
院门口有小丫鬟伸出头往里瞧,就是不敢进去。姚妈妈刚从屋里出来,看到丫鬟这般没规矩,沉着脸出来,正要训斥,小丫鬟苦着脸道:“妈妈,大小姐回来了,浑身是血,很是严重的样子。”
姚妈妈心里一惊,犹豫半晌还是去了正房,轻声唤醒刘氏,说了这番话。刘氏面上一喜,很快又骂道:“祸害遗千年,她轻易死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