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杨凌这么个大金主在,王黼在最为困难麻烦的筹措财货军饷粮食这事情上不用费什么功夫。★但是调动数万民夫随军,还要在河东境内组织差不多同样人数的民夫分段转运,这又岂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而王黼就投入了极大心力,带着幕僚班子,在寒风呼啸滴水如冰的天气在河东奔走,将这繁钜的大军供应事宜办理得井井有条,前两年西军兴师十余万伐燕,位高权重的童贯坐镇,王黼梁师中辈坐镇中枢倾全力配合,后勤支应大军犹自办得如一团乱麻,河北诸路为之骚然,民间多有破家。
原因无非几点,一则十余万人的大军支应,比起此次河东神策军兴师北上出关,那是数量级的差别,繁难程度同样差上十倍,二则用人极多,又都是新进之辈,人人都想着在这六千万贯打底的伐燕军费中捞一票,互相勾心斗角就想着多吃一口,自然败事,三则就是一直主持中枢财计事的蔡京去位,没有如此有经验的老官僚掌总把关,甚而有意无意的掣肘,这伐燕战事后勤支应不利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而王黼如今事权专一,接受供应的河东神策军也没有百年西军养出来的那么多坏习气,居然以不知道比伐燕战事小了多少倍的后勤机构,将支应大军之事办得相当之出彩,纵然有其客观原因在,王黼个人能力,也着实相当不俗了,算得上一个合格勤力的官僚。
王黼既然要供应大军,少不得前方奔走,雁门大营都去了一遭,自然得知的杨凌河东布局内情越来越多,讯息来得也越来越敏捷,繁忙之间,云内消息不断传过来,自然被有心的王黼及时收集起来。
女真数千军马冒险深入云内,王黼还不太当回事情,认为是属于河东神策军应对范围之内的事情,几处大营走遍,王黼如何看不出河东神策晋阳军甲精兵利,士气高昂,士卒闻战则喜?正有一种初升强军的锐气在,更无如西军等所谓强军其实已经相当深沉的暮气,而且云内兵要,王黼也多少知道,稍一看兵要地志就能明白,应州这处要隘不下,这几千女真孤军要不就得灰溜溜的继续翻山越岭回去,要不就得被聚歼于云内之地。
很难动摇得了杨凌在河东云内的布局,但是没过多久,又有最新的军情传来,原来留在蔚州雁门两处大营,还有太原府的驻军,更要抽调不少北上,加入云内战场,女真大军已经在这冰天雪地,蜂拥南下,仆从军就是数万,应州竟然已经陷落在女真人手中了!
而西京大同府的女真宗翰大军主力,正在南下,对于王黼这种标准文臣士大夫而言,为杨凌奔走行事就只能一路走到黑,毕竟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两面三刀的机会了,杨凌所行之事已经明明白白,杨凌实力一直这样展下去,异日王黼说不得还要率先上劝进表。
若是河东神策晋阳军惨败,则杨凌在云内,在燕地,在汴梁中枢如何布局,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王黼就是人,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些消息的扩散,这些情报不可避免的也要落到老公相手中,而一直在汴梁蛰伏,被人当成有点怕了杨凌的老公相蔡京,在收到这最为重要,最为详尽,最为确切的情报之后,也终于作为文臣士大夫这个团体的代表,微微露出了他的獠牙。
在蔡京缓缓说完王黼回报的一切之后,秦桧与身侧的老者,都露出了震惊之色,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两人谁能想到,杨凌竟然已经初步掌握了燕云十六州,身在汴梁,一副操弄铜臭这等贱业以献媚赵佶的时候,却已然天下布局!
宫变之后,一跃而为王,岂是侥幸?这等枭雄,大宋百年未遇,就是上溯汉唐,比肩操莽朱温等辈,也足堪同列,甚而犹有过之,蔡京看着难掩震惊色彩的秦桧和他身旁的老者,微微一笑,端起案上参汤,抿了一口,觉得入口有些凉了,皱眉停盏不饮。
杨凌此子,刚猛精进,在绝境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是他能走到如今地位的原因,可是就是根基太浅,扩张太,既掌河东,燕地又有布置,何苦急着去抢云内?据说先期北上云内的精锐足有数千之多,这支力量,既然能抽离河东,调入汴梁该有多好?
如此安稳经营个数年时间,日夜浸润下来,说不定真有深固不摇之势,就是老夫,那时候说不得也要改换门庭,为子孙后代计了,只能说这个杨凌,还没有真正将这大宋江山翻转过来的气运吧……
蔡京沉沉的想着心思,只是微微有些感慨,汴梁沉浮数十年,看到多少人楼起楼塌?从名臣到重将,甚而君王如赵佶,枭雄如杨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弱点,最后还是熬不过我这个老头子。
沉寂之中,秦桧突然挺身而起,大声道:“杨凌突然急切调动都门兵马甲库,定然是欲拥御驾亲征!则圣人与太上也必将为这杨凌所挟,此诚事态紧急矣,公相,某请立行陕西,以掌西军,以匡扶朝局!”
蔡京是明眼人,秦桧是明眼人,而西军那些将门,又如何不是明眼人?他们不过也在观望局势,等候着最好的加入朝争的时机,好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和杨凌还有一种天然的竞争性,文臣士大夫总要用他们,杨凌杀气都中禁军将门世家可是毫不手软,足可将神策晋阳军不断扩大,以取代他们!
原来所忌惮,无非是河东神策晋阳军与汴梁重新整编的捧日军,成稳固的三角之势,而杨凌手里又掌握着太上和圣上,要兵有兵,要财有财,要名义有名义,而且最根本依靠,那支河东神策晋阳军自从成军以来,就有不败之名,辽人残军打得西军上下大败亏输,陕西四路强兵生生变成了三路强兵。
而杨凌带着神策军破萧干,败女真,逆流而上夺燕京,哪是轻易可以挑战的?西军根本就在这几十年养出来的军马,伐燕已经伤了元气,要是贸然行事,再行折损,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而此次却是不同,杨凌根本主力与女真会战,远远悬在云内之地,杨凌不仅不将这支放得过北的兵马调回汴梁,还要拥驾而出去亲征河东甚而云内,这还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几万汴梁新练捧日军军马,还没怎么被西军太放在眼里,胜捷军到时候也派得上用场,只要杨凌渡过黄河,欲退有大河阻隔,欲进西军三路与胜捷军会师,汴梁中枢还有蔡京等人策应,杨凌不败待何?
只是这说动西军,必须得快!
秦桧顿时想明白了所有一切,立时起身请命!
蔡京看着秦桧激愤模样,也颤巍巍的起身,朝着秦桧肃然一礼:“会之忠肝义胆,刚烈明敏,老夫不及也,有会之为朝纲出力,何愁大宋不安,何愁这天裂不补?只是会之声名太盛。若是会之以安抚置制名义而出镇陕西,那杨凌必然有所防范,那时就有些棘手了。”
秦桧扬眉慨然道:“何须安抚置制名位?学生就白身走一遭,又能如何?”
蔡京仍然微微摇:“会之负天下之望,纵然白身,一举一动皎如日月,那杨凌如何能不看重?”
秦桧面上微有怒色,强自按捺住自家刚烈的性子,语调也有些冷了下来:“公相难道还要冷眼旁观,以待时机么?”
要是蔡京敢这么说,秦桧就敢拂袖而去,自己去陕西行事,西军将帅,那杨凌要敢来刺自己,则正让天下志士看清楚他真面目,从此不败待何?
蔡京仍是微笑,语气甚而有点讨好:“会之,老夫与你,不可轻动,还得敷衍这杨凌,去陕西一行,便让宗乌伤一行罢,难道会之还信不过么?”
秦桧一怔,转向身侧老者,那老者也站起身来,默然朝蔡京一礼:“下官力薄任重,只怕有负老公相所托。”
这个老者,是今年已经六十出头的宗泽,三十四岁那年,宗泽参加进士试,第一次在大宋政坛露面。殿试文章别的新进士都写得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宗泽却在殿试中写了一份万言书,明确指出大宋自王安石变法之后,就形成了朋党相争之。
不管是继续打着王安石大旗的所谓新党,还是那些忙着反攻倒算的旧党清流,都不是什么好鸟,王处厚与蔡确之间的争斗,更是狗咬狗一般,简直刷新了大宋党争的下限。
万言书喷完,将朝中诸公几乎一网打尽的宗进士,自然就被贬为末等,赐同进士出身,从此开始了他沉浮下僚的几十年宦海生涯,从元祐直到宣和元年,宗泽宦途生涯,就是在州郡间打转,二十余年下来本官未曾入朝官,差遣最高不过是次边登州通判,从未有过中枢任职经历。
若是其他士大夫,纵然年轻时心雄万丈,这般摧折下来也就和光同尘,沦为风尘一俗吏而已,可宗泽偏偏在这二十余年沉浮中,每一任都做得卓有政声,到得后来,声名鹊起,然则把持中枢之辈一代不如一代,纵然宗泽隐然有了天下第一良吏之名,可仍然被死死按在外州流转,始终没有让他一展长材的机会。
转眼间宗泽就到了花甲之年,在这个岁数,宗泽再怎么以天下澄清为己志,也有些心冷,告老还乡,退居东华,结庐著书,屋漏偏碰连夜雨,在乡闲居还被人告蔑视道教,这可是踩了当今道君皇帝的尾巴,顿时就是一个编管的处置落在了头上,给远远的赶到了巴州安置,也不知道宗泽到底是得罪谁了,宗泽如此遭际,反而得享了大名。
朝中为蔡京为的所谓新党把持也垂数十年,太多政治上不得意的清流士大夫辈,与已经是老头子的宗泽书信往还,而宗泽编管其间所做,更为天下所传唱,仿佛六十来岁的宗老头这个时候才为天下士大夫所现。
无非都是一些政治上久矣不得意的人借着真正倒霉人宗泽牢骚而已,不过这样牢骚似的捧场多了,久矣为世人所遗忘的宗泽反而年老却有了些名声,虽然不如秦桧,在士大夫群体中也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
朝之际,正碰着杨凌宫变夺权,赵佶去位,秦桧是污蔑杨可世莫须有的捏造假证之人,为了安天下士子之心,杨凌暂时没有动他,可是杨凌迟早要对他下手,所以此人也就绝了投效的心思,而是在外奔走联络以对这杨凌。
在汴梁这些奔走联络的时日,反而让世人真正认识了宗泽,虽然已然老迈,但是地方历练,让他深通世情,能耐繁琐,且识见高远,宗泽还曾经做过县尉,在龙游平过方腊反贼,打过山贼,兵事也毫不陌生,而且性子沉稳,多少次劝住了同僚过于刚猛决绝的举动,一直在背后默默注视着秦桧行事的蔡京,如何不能注视到宗泽此等人物?
这是足以重任之人,比太过于容易冲动的秦桧靠谱多了,就算岁数大一点又怎么了?老夫今年还望八高龄,还不是不辞劳苦的掌握着这个大宋帝国中枢?这次召秦桧和宗泽而来,告以机密,但是具体用人,蔡京还是准备留着秦桧当招牌,具体行事,交给宗泽,朝中够分量的人,杨凌一定盯得牢牢的。
自己身边心腹,杨凌同样也盯得牢牢的,这个时候遣谁出镇陕西都不合适,而遣一个小吏为陕西不拘哪一路的州府通判,哪怕杨凌脑后也长着眼睛,也不会注意到吧?只要宗泽带着他蔡京秘密赋予的名义以说西军,还怕西军能不买账,还怕西军看不到这么个绝好的机会么?
蔡京赏识的目光,尽落在宗泽身上,老眼中尽是殷切期待,而宗泽却是默然而立,久久不一声。(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