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的决断是做出了,军马是北上了,可是女真人的动作,却比杨凌想象中更快,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最新传回的军情,是深入云内之地的女真军马飞向着应州方向收缩,而应州已然被女真军马占领!
西京大同府女真军主力南下深入云内,甚而河东的通途,已然被打通,虽然进一步的消息还未曾传来,但是杨凌绝不敢做什么自欺欺人的奢望,既然拿下这个要隘,西京大同府的宗翰绝不会就只有先期那点冒险深入的兵马,怎么样也会动员大军,控制好这个要点,始终将战略优势牢牢抓在手中,到时候是趁势进一步南下直逼河东,还是等着天气暖和一些再大举南下侵宋,都只能看他的心情了。
不过若杨凌是宗翰,绝不会只满足于用大军停留在应州,等待天候变暖再有所行动,战略主动权既然抓在手中,就绝不能给对手弥补的机会,一定会克服一切困难挥军大举南下,席卷云内诸州,至少要南下深入到将河东沿边如雁门关,瓶形寨之类的险要掌握在手。
大宋河东路在女真兵锋之前完全敞开,将战略主动权扩大到对手再也无法弥补的地步,才有可能停下脚步!如果指望宗翰这等名将犯浅尝则止的错误,还不如相信自己下一秒就能穿回二十一世纪继续去当大学生来着。
女真灭辽,就是以快打快,护步达岗一战,奇迹般获胜,取得战略主动权之后,女真兵锋就飞席卷整个大辽帝国,绝不给大辽帝国喘口气的机会,直到整个大辽帝国在这样连续的打击下轰然崩塌,凭什么指望女真军马对着大宋就突然犯了脑残?
局势之劣,已然无以复加。如果单纯只是女真入侵,倒也没有什么,可偏偏杨凌现在在汴梁地位,看似权倾天下,一时莫敢谁何,可真实却是暗流汹涌,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就等着杨凌露出破绽,然后将他粉身碎骨,从退位太上赵佶和他身边那些失势之人,到以蔡京为的现在尚在位上的官僚士大夫集团,到盘踞陕西四路的西军集团,甚而那个在延福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新帝,还有那支在河东诸路的胜捷军,广而论之,整个旧体系,都视杨凌为敌!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着地位,并不是这些人和势力就与杨凌和平相处了,而是一则大宋武力已然衰微到了一定程度,杨凌手中强军不被分化瓦解,则一时间还有护身符在,各方势力还不敢轻举妄动,二则就是杨凌主导的宫变,也带来了大宋统治体系的又一次洗牌,各方势力未尝不想先以杨凌顶在前面,他们在后趁乱谋取新体系中更大的权势。
比如说蔡京为的文臣士大夫体系要将君权趁势消弱到更衰微的程度,而西军这种初具藩镇雏形的军阀团体至少要争取到陕西诸路由他们西军将门团体完全掌握的地步,所以一时间还能让杨凌位于风口浪尖,等到争取的权势地位稳固了,再以杨凌为替罪羊将这权势变动中所有罪责都承担了。
这些人的算盘,杨凌并不是不知道,而也正要借着他们这点心思,这点争取来的时间,养出更多强军,分化瓦解各方势力,就看杨凌和那些敌对势力,谁能笑到最后了,可女真大举入侵,一下就将这脆弱平衡完全打破,正正打击在杨凌势力最大依靠,河东神策军之上!
汴梁新军,虽有数万,有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财货养着,一切供应配备自然都是最好,操练也甚是勤谨。比起原来都中禁军,自然是一支强悍武力,压得蔡京为的文臣士大夫团体不敢妄动,可是杨凌实力真正依靠,还是河东神策车,河北神策军,单纯是都中军马,只要蔡京等做出足够利益交换,西有三路西军,北有胜捷,引而汇聚汴梁,就足堪压过杨凌这支新军。
不管是赶杨凌去河东,还是干脆将其诛灭,都有足够底气,但是河东神策军在,若引西军入汴,大军可以侧击,若引胜捷军入汴,则可以抄尾,加之中枢汴梁杨凌新军配合,就算不能战而胜之,也可以相持,那时候汴梁中人,到了这等撕破脸的地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正因为这支河东军马在,中枢之辈才不敢轻举妄动,而各路军头也在观望形势,杨凌布局,可称国手,两眼则活,实是至理,可要是女真提前大举南下,河东神策军覆灭或者受到极大削弱,则杨凌哪怕编练新军坐镇汴梁,也是只有一眼的死局!
云内军情如此,让花厅中对坐的杨凌李邦彦两人,都神色森然,哪怕以李邦彦机敏捷便,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开口,这绝对是杨凌这个团体的生死存亡之秋!
杨凌突然起身,围着木图缓慢走动,目光不时落在应州那一点上,但是神色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李邦彦沉吟良久,试探着开口:“若不让出河东与燕地檀州,将两处军马向南收拢,夹河拱卫都中,至少稳定了近畿之地,还能有展布的余地。”
杨凌摇摇头,咬着牙齿森然道:“失却燕地屏藩,失却河东表里山河,退缩近畿,将这些地方都让给女真么?”走到如今地位,不能有太多政治上的洁癖,操弄宫变,扰动汴梁,禁军将门团体被杀得人头滚滚,杨凌绝对谈不上双手清白无瑕。
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不能为了稳固自家权势地位,就将北中国要害,拱手让于女真!也许搜拢麾下军马汇于近畿之地,国中其他势力就又不敢轻举妄动了,可女真灭宋之势,却再也无法挽回!
自己与这贼老天苦苦争斗,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在自己旗下战死的英魂?听着杨凌森然的语气,李邦彦知道这位主上别看有的时候甚是和蔼,可心志之坚,早就磨砺成了金石,杨凌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李邦彦沉吟一下,又轻轻道:“行款如何?只要宗翰不入河东,云内就暂畀予他,云内军马,收缩河东,固守便了。”
这个提议,看似有点操作性,如果宗翰真是那等贪财好货之辈,金帛就能打,杨凌又何惜那点钱财?汉时大复仇,白登之围以后,尚和亲数十年,直到汉武奋倬立,鹰击漠北。可那时时势,又如何能与自己这个骤然高位,内外交困所能相比?
就算是宗翰脑子坏了,接受行款,不入河东,则神策军用来威慑天下的常胜不败之名,就再也撑持不住,这军心是不是还能为自家如臂使指一般调动,再未可知,而且女真西路军稍稍南下,便得行款,那么东路军宗望部作为和宗翰明争暗斗的女真实力派之一,受此鼓舞,深入河北诸路,又行款么?
就算两路女真大军同样中了弱智光环,全都行款能打,那么自家能行款敷衍女真,朝中敌对势力如何又不能行款女真用来对付自己?
从此以后,我杨凌和蔡京等辈比着卖国么?不仅这个念头绝不可行,就算是稍有举动,就是自己败亡之始!
在杨凌锐利的目光逼视之下,李邦彦知道自己出的是个馊主意,只能低叹一声,自家摇摇头,轻声道:“大王还是欲行险么?”
……
在政事中,高坐着两人,两人之中,一人六十许年纪,一副刚严强硬的外表,三缕长髯一丝不苟,冠带装束整齐得无可挑剔,眼睛虽然中庸,却是精光四射,锐利无匹,一看就知道是心性坚严,不可动摇之人,已经败事的******中那位耿南仲,也是这么一副气质。
不过真正有阅历的人就能看出,耿南仲那刚严之态多半是矫情镇物强装出来的,而这位人物,却是真正自内心,而形于外,此人正是宗泽,负大名数十年后重返都门,却正撞上了二月二禁中宫变,赵佶去位。
杨凌倒是不介意仍给他一个西府枢副的位置,可是宗泽却是坚决不就,反而在私下走动串联,为倒杨凌这个他心目中的乱臣贼子而奔走,但凡如宗泽这等人物,是真正的是非观太过分明,容不得一点转圜权谋。
而且在刚愎这一点上,和耿南仲也差相仿佛,只不过耿南仲的刚愎是为自家计,而宗泽的刚愎是为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而行,真实历史上,宗泽因为北宋灭亡被赵构重用,最后以反对求和而为君王,其实以那时大宋虚弱到了极点的军力,求和以退女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宋室振作以养元气,未尝不能有复仇之日,宗泽那个时候,接手的河北河东被女真蹂躏过几次,民户逃散,补给艰难,虽然最后痛失黄河以北大片国土,就有汴梁中枢各种花样做大死的主要因素在,赵构南渡之后,再度重用宗泽,宗泽推荐宗泽为东京留守,设河北招抚使和河东经制使,以招募两地义军强壮,并且以其威名重整江淮东京等地乱成一团的大宋正规军,建置帅府,这都是相当正确的举动。
宗泽上任之后,京师之地,粮草钱财早已是十室九空,就是再这种情况之下,这位老将依旧是拉起了有一定战斗力的敢战之师,义军风潮席卷两河,形势刚刚有所好转,朝中的求和声便愈来愈大,宗泽北伐提议一直未被采纳,直到最后悲愤交加,三呼过河而亡,郁郁而终,直到千百年之后,宗泽之忠诚刚直严正,仍是后世敬仰之楷模。
话不多说,河东现在隐然为杨凌根本重地之一,更有神策军盘踞,动摇了老神策军,就是动摇了杨凌的权位之基。王黼身在河东,不管怎样,总能得到最及时的消息,而这消息,也许就能决定这百年来未曾有的朝局之变的最终结局!
蔡京也并没有钓宗泽胃口的意思,对他这个岁数的老人而言,时间宝贵得很,节堂之中,就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解说之声,宗泽全神贯注的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了一句。
神策军坐镇河东,虽然莫敢谁何,可王黼身处河东安抚之位,料理民政事宜,还要竭尽所能,为神策军转运供应。也不是一点内情都打听不到,而且云内都打成一锅粥了,河东缘边满是转运流民,再隐秘的事情,也不能长久遮瞒住。
王黼赫然现,杨凌早就不待朝命,遣军北上,掌握了云内诸州,这可不比河东之地,还有大宋官员安民理政,彻彻底底就是他一言而决,可以调动一切资源的地盘,更有传言,就是燕地,杨凌似乎也经营起自家军马,隐然为当地土皇帝。
而大宋选调的燕地抚民之官,因为中枢乱成一团糟,除了临近河北诸路的涿州等地已经有苦命的选官硬着头皮去上任之外,其他更北之地的选官还在河北窝着,一时间竟然也无人来管。
云内燕地加在一起就是大宋喊了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契丹人据此,高屋建瓴,更足兵足食,一直保持着对大宋的战略优势,而杨凌几番展布,无意中竟然隐隐有将燕云十六州经营成自家藩国的意思。
虽然现在燕云十六州残破,可仍然出良马,出经历了战事考验的北地精兵,而杨凌在汴梁中枢主持财计,更将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家当都夺到手中,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粮食,将军饷,将甲兵输送支持给北地军马,杨凌经营出如此强悍的实力,就算没有那夜宫变,杨凌同样有实力在将来岁月中翻转大宋!
河东神策军两厢左步右骑,大举北上,除留守数千之外,动员精甲之士远出雁门三万人以上,随行战马驮马等等牲口倍之,随军民夫六万人,虽然动员民夫都按日给值,钱都是杨凌掏腰包,而粮食马料同样都是从汴梁若干大官仓中调运而来,河东民间未曾因为这场冬日战事受到什么太大的骚扰。(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