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
叶星天心中泛起古怪的感觉。
史朝义冒险救他, 对他可以说仁至义尽。但此时他的心中生出的却不是感激, 反倒是尖锐的敌意与警惕。
太热心了,实在是太热心了。
他刚才的话虽然牵强附会勉强能做理由,但真的只是借口而已。试问十年不见的幼年朋友, 还能留下多少感情?
叶星天还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上纯阳找岳沐辰与枫华谷再遇莫雨的时候, 他们的反应。
论交情,他们之间的友谊比跟只有数面之缘的史朝义深多了,可当他们许久不见的时候, 彼此的眼里却都含着警惕的审视。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时间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谁知道曾经的故人早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警惕与审视, 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可史朝义呢?
谁会为一位幼年结识、多年不曾联络感情、疑似虚情假意的朋友赴汤蹈火?若他真是一个人格正直义薄云天的侠客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算了,可他不是, 他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
一位将军, 有那么容易心慈手软感情用事吗?
叶星天瞬间警惕起来,心中不可遏制的开始猜疑,史朝义冒险从隐元会的搜捕中将他救走, 究竟是因为他是他曾经的朋友叶星天, 还是因为他是隐元会的少主?
之前就说过许多次,隐元会的力量,可是引得无数野心家暗中窥觊呢。
若是史朝义以‘朋友’的身份,卖‘隐元少主’一份人情……并不算什么稀罕事。甚至刚才的‘真情流露’,说不定也是假的。只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愧疚补偿之心。
同样一个人,一个只欠一份恩情还完两清的陌路人, 跟一个愧疚的想要补偿你、真心实意为你保驾护航的朋友,能带来的好处与‘帮助’力度当然是不一样的。
在那警惕猜疑的一瞬间,叶星天鼓动的心几乎是立刻就冷却沉寂下来,将原本不知所措的愧疚感动,变成了对别有目的的敌人戒备警惕。
甚至泛起丝丝自作多情后的恼羞成怒。
若是有好感显示,那么也许刚刚他被‘蒙蔽’时、被史朝义借着愧疚刷到五十以上的好感度,在那一瞬间跟跳水一样直接跌进冷漠的负数了。
他不习惯面对他人的好意与温柔,却十分擅长应对居心叵测的敌人。
当他面对‘自己人’时,爱好撒娇的性格令他演技时常出现微妙的纰漏,但当他认真起来将人当成对手,那么哪怕是无名,也无法从表面上看出丝毫的虚假。
少年的桃花眸中掠过一丝意味莫名的冷光,快的仿若灯火摇晃的错觉,再看时已是纯然的感动与信任,“朝义哥哥打算如何帮我?”
史朝义道:“我明日就要带兵离去,你可以藏在我的军队里,我会把你带出长安。想来那些叛徒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想不到你会被一个毫无交集的将军藏起来。”
他顿了顿,歉疚又无奈的道,“说起来我这次的任务,跟你们隐元会还有一些关系……”
叶星天看着他,轻轻挑了挑眉,一副‘你说,我听着’的模样,眼神明亮翘着嘴角的模样可爱的不行。
史朝义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泛起迷醉般的丝丝柔软,他的手心微微发痒,想要摸摸甚至亲近他,却没有冒犯的勇气。
叶星天喜欢的是姑娘,至今江湖上还流传着他与那位七秀少女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若是让小天知道他那不可告人的龌鹾心思,说不定就是第二个李玚。
不,也许会比李玚更惨,好歹李玚身上还有一个‘皇孙’的保命符,让小叶公子为了藏剑甘心制造出一个‘叶甜甜’来骗他。如果是他……大概会被桀骜暴烈的极道魔尊直接恩断义绝顺便打断腿。
他遗憾的捏了捏手心,几乎没什么犹豫的就把消息全卖了,“无论是什么组织和势力,掌控权更迭的时候总不免混乱,隐元会的势力如此庞大,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无名出事,隐元会老臣人心浮动,你少主的地位不稳。并且,伊玛目后来还带来了你‘毛不敌’叛变的消息。
所以,安禄山决定支持其他人掌控隐元会,我的任务,就是协助那个人。”
“……安禄山?”叶星天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忽然露出笑容,饶有趣味的向史朝义笑道,“直呼其名,看来你对你们家的那个皇帝,似乎也不是那么忠心嘛。”
史朝义笑了笑,不瘟不火的亲和道,“毕竟我的面前坐着一位刚刚与安禄山翻脸的存在,我不想因为什么别的不相干的人,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安禄山坐了大燕龙庭,可皇座未稳,哪怕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史家,也未必没有半分小心思。
假如史家真的有自己上位做主的野心,那么支持一个倾向于他们的隐元会主人上位,确实是笔划算的买卖。
叶星天“哈哈”大笑,内心毫无波动。
笑完之后,他眼含笑意不动声色的询问道:“那么你要到哪里去协助他?”
“稻香村。”史朝义没有任何隐瞒,十分贴心的道,“是一个名叫稻香村的地方。若你也想去,我也可以带你一起去。”
叶星天心中的讽刺感越来越重了,鄙夷与被玩弄的恼怒让他心中冷笑,并且他已经明白史朝义另有所图不会轻易跟自己翻脸,也懒得再装什么‘兄弟情深’,摩擦着酒杯不轻不重的刺道,“朝义哥哥是不是忘了我可是背叛了安禄山的人?
你不仅把安禄山的秘密任务告诉我,还要掩护我过去搞破坏,史将军这称得上是通敌卖国了吧?”
史朝义俊美的眉眼浮现无奈与苦涩,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愿如此,可谁让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呢?就如你之前所言,你是所有对隐元会抱有企图的野心家心中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是谁夺得那张宝座,都不会允许你自由自在的活在这个世上。
好一点的顾惜往日主仆之情,将你幽禁一生。坏一点的干脆斩草锄根,永绝后患。
如此,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法,大概就是,由你自己来掌控这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看了看琉璃灯火下叶星天越发美丽无瑕的脸庞,在心中悄悄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你长的还那么美。’
过度的美貌只是一场灾难,宫廷中名扬天下的杨妃就是一个过生生的例子。诚然后来杨妃与唐皇两情相悦,但最初的时候,她却是真心想要与自己的夫君相伴一生的。
只是上皇看上了她的美貌,他们无力反抗,能做的便只有夫妻泪别。
史朝义完全可以想象,假如叶星天夺权失败沦为阶下囚,那么下场可能会有多悲惨。
他若是个姑娘还好,无论新门主是为了权力还是美人,十有八/九都会选择干脆娶了‘她’。若是愿意,也能像杨妃笼络唐皇一样,将新门主哄的神魂颠倒将‘她’如珠似宝捧在心尖上。
可他是个男性……也许最好的结局反倒是干干净净的死了。
他本没有想那么多的,可之前叶星天关于隐元会权力交替的那番话却提醒了他,也促使他生出帮对方夺取主权的念头。
哪怕这意味着他的任务必将失败,甚至他日,已与安禄山翻脸的叶星天会将隐元会变成他们的心腹大患。
他依旧无法眼睁睁看他去死。
叶星天:“……”
稻香村,多么熟悉的名字。
现在是不得不去了。因为……小无名那个阴险狡诈之徒,确实把隐元会主人的信物‘隐元大人令’送去了稻香村。
而之所以说小无名阴险狡诈,正是这个位置有些问题。
那是上一代幽天君无名的隐居之所,还是他这个未来式的‘少无名’的出身之处。
隐元大人令到了稻香村不是最安全的,但对于老无名来说,想要重新拿回来却是最麻烦最有风险的。
前面有死对头上一代‘无名’唐简虎视眈眈,后面有自己这个白眼狼随时可能经受不住野心的考验反手一刀,简直就是把无名爷爷推进进退维谷的境地。
假如放在别处,无名拿回隐元大人令的可能有九成,那么送去稻香村,他拿回来概率也许还不到一半。
假如他不去的话,很可能那东西就真的要被无名爷爷找回去了。
……不过,小无名昨日才死现在无名就查出了隐元大人令的踪迹,他怎么就那么嫌弃的呢?!真的好好藏了吗?!
叶星天心里叹气,对史朝义点头,“多谢朝义哥哥。”
……
军队都是有编制的,尤其是嫡系私军,每一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熟面孔,想要凭空安插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难。并且军旅艰苦,统领还好一些,普通的士兵那是又脏又累。
哪怕叶星天出任务的时候称得上吃苦耐劳放,也愿意放下身段不介意跟臭汉同居一室,史朝义自己也不舍得不乐意。
当安排身份的时候,他想起了安庆绪和李玚,怀着某种莫名的心情向叶星天提议道,“不如……你以我姬妾身份随行如何?”
叶星天:“……”
叶星天定定的看了他许久,直看的史朝义头皮发麻心脏提到嗓子口,脸上的笑容僵的都快笑不出来了,才垂下眼帘笑道,“你是在报复我吗?”
史朝义也笑,半真半假的调笑道,“是啊是啊,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将我抛在脑后,本将军虽然大人大量原谅了你,但心里还很不痛快呢。
若是不折腾折腾你给我出出气,朝义哥哥我心里可是很不平的。”
叶星天笑道,“你都这么说了,兄弟我要是不让你出出毒气岂不是很不够意思?成吧,管他丫鬟侍女伴驾美人的,随哥哥安排。不过有一条——我只是让朝义哥哥出出气,没打算在外面丢脸,你可把尾巴藏好了,并且……我是绝对不可能跟着你招摇过市的。”
史朝义也笑,顽劣的眨眨眼,气质文雅语气却颇为戏谑,低声笑道:“这个星儿就放心吧。夫君我可没有将自己的美人送给别人看的爱好~”
他举起酒杯,向叶星天敬了一杯酒,调笑道,“如花美眷,见识者有我一人足矣!”
叶星天翻了个白眼,无语的抬手和他碰了一个杯,将杯中薄酒一口饮尽,没好气的道:“——我谢谢你啊!”
“哈哈哈哈!”史朝义大笑,眉梢眼角俱是轻快飞扬的笑意,与之前阴沉的模样判若两人,“生气啦?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其实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有原因的。
军伍自有编制,我这次又是执行秘密任务,盘查的更加严格。若是在此关头平白多出一人,十分引人注目。但若只是带了一个姬妾就不一样了,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随意窥探我帐中美人。”
叶星天:“……”
理由很充分,然而本少爷就是觉得你特么在驴我。果然是心里还在怨恨我吧!
……
隐元会门主交替事关重大,安禄山给出的时间很紧。第二天一早,史朝义就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出了门。里面虽然乱入了一辆马车,但有史朝义在前挡着,叶星天轻轻松松的越过封锁线,跟着出了城。
此时新春刚过没两天,正是天寒地冻,出了长安城就是连绵的积雪,道路行走颇为艰难。
这种天时原因急是急不来的,哪怕所有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也只能慢慢走。
出了长安城没多久,就是一片洁白而荒芜的旷野,史朝义把自己的坐骑缰绳往亲兵手上一丢,而自己则哆哆嗦嗦的跳回马车上。
厚厚的车帘子一掀,一阵温暖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马车中央燃起的小炭盆上,铜质的小锅噗噜噜翻滚着热汤,珠钗摇晃的美人隔着洁白缥缈的水汽一眼瞥来,睥睨冷傲的犹如云中仙令人心痒:“——吃不吃?”
薄薄的肉片在她的筷子中颤巍巍的摇了摇,无端端的诱人。
史朝义忍不住灿烂的笑,利落的钻进车厢里,带着冷气坐在她身边,豪爽大声的回答:“吃!”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星天:总有刁民想害朕!#
#史朝义:如花美眷,有我一人足矣▼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