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之后,周五。
午后的炽热阳光从天空之上泼洒而下,灼烧着人的眼瞳。
在古老的建筑之前,布莱恩和多米尼克伫立在入口的阴影中,静静地凝视着在广场上集结的学生们。
今年的新生数量不少啊。多米尼克看着那些少年少女们的眼瞳:看得出来,也麻烦了许多。
他说:这么早给他们开始练习课,校委会那边有欠考虑了。
布莱恩顺着他的话,微笑着说道:可能是希望他们尽早见识到乐师世界的真面目吧。这都要靠多米尼克先生的教导。
多米尼克沉默着,只是抬起手,抚摸了一下斑驳白发下面的那一道凄厉裂痕。不知道是否是天启太过炽热了,从额前一直延伸到后脑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可听到乐师世界的真面目,多米尼克就忍不住想要笑
想要见识真正的乐师世界,为什么不去战场呢
他咧开嘴,那种嘶哑的笑声像是喘息一样,满怀不详:见点血,看看尸体,去了解一下骨头和内脏的颜色,习惯那种甜腻的味道之后,才算真正见识过吧
这种娘娘腔的挑战和对决,能得到的只有晚宴上的谈资。
在沉默中,布莱恩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
他不清楚这种阴气是来自于背后的古老建筑,还是面前这个老人的笑声。他有些畏惧地后仰了一些,旋即有些被激怒了,厌恶地皱起眉头。
毕竟是自己鲁莽了,和这种战场上下来的老鬼有什么好聊的呢他除了杀人之外,只能看看门了
倏忽之间,多米尼克忽然回过头了,用充满白翳的右眼看着他,枯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被激怒了我闻到了愤怒的味道
被那一直透视着死亡国度的眼瞳看着,布莱恩的面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挤出笑容:是错觉吧
这种该死的战场野狗,已经这么老了,可为什么感觉还真么敏锐
呵呵,是么
多米尼克笑了笑,不再戏弄这个满心惶恐的小孩儿,只是用那种一贯的沙哑声音说:校委会的打算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看门的,除了看门之外,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
校委会能体恤起我这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给我派个助教来,那其他事情就由你来吧。
包括上课的事情
布莱恩面色一变,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和错愕。他本来以为要架空这个不理会校委会安排的老家伙会需要不少时间。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天上任,对方就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交出。
这么轻易和简单
看来哪怕是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也是识时务的吧看到校长大败,就明智地选择了妥协。
他努力维持着严肃地表情,谦虚地问: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
多米尼克轻声呢喃: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在炽热的阳光下,他回头去看这位助教先生。逆着光,布莱恩看不清他的脸,可那一只遍布白翳的眼瞳却带着尸骨的寒气,寒气如潮,冲垮了布莱恩神情中的喜悦。
既然来了,就好好做。
他抬起枯瘦地手指,手指上挑着一串铜锈斑驳地老钥匙:时间到了,去开门。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可那一瞬间,可自命不凡布莱恩竟然顺从接过了钥匙。他被那种平淡语气中所蕴含的威严所震慑了,不由自主。
他表情变化着,头一次,他觉得校委会交给自己的任务并没有那么简单。
足足有两根手指粗细的粗糙铜钥在摩擦的尖锐声音中刺入孔中,布莱恩用尽所有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拧转。
那一扇高耸的青铜之门也随之震动起来了,就像是被内部旋转的齿轮和枢纽唤醒。强烈地震动感从杠杆和锁孔中传来,每一次震荡都令布莱恩觉得自己体内的骨骼也摩擦起来。
直到最后,古老的大门终于被开启了一线。在门后,世界一片漆黑,阴风从黑暗的尽头吹来,带着空气腐烂的气息。
布莱恩后退一步,仿佛被黑暗中涌动的什么东西所震慑了。
别傻愣着,带着学生进来吧。
在他身后,多米尼克撑着拐杖,越过他走进黑暗里:
上课的时间到了。
当盘旋向下的漫长甬道走到尽头时,所有的学生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一路以来,无处不在的黑暗和压抑的气息令他们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一座深藏在地底下的宫殿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无时不刻。
很少有人知道学院的层层树荫中还隐藏着这样一座古老的建筑,看起来就像是即将坍塌的教堂,可教团的建筑不会这么阴沉,它们永远棱角锋锐,像是指向天空的剑。
就像是残砖断垣拼凑成的废旧建筑中,穿过了铜门之后,就是一条漫长的甬道。
一路上,寂静压制了所有人的低语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还有多米尼克的拐杖敲打在地上的声音。
到这里为止了。
在明显是另一栋宫殿入口的地方,宽阔的地下广场之上。
多米尼克停下脚步,回顾着背后黑压压的人群:以后所有的公开练习课都会在这里进行,记清楚你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这里还是入口的范围,再往前面走就是岔路。
他停顿了一下,沙哑地笑起来:在那里不小心迷路的话,可就没人能把你们找回来凑齐了,然后再拼成现在的摸样了。
说着,他抬起手掌,握紧了警钟的绳索,用力拉下。一瞬间,铜钟震颤,尖锐的高亢鸣叫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可紧接着,有人发出错愕的惊呼。
在空气中,那些沉寂的以太忽然苏醒了,活跃起来。
就像是从被桎梏中解放,重新接受了他们的感知和控制。
紧接着,黑暗亮起来了。
银色的火焰从穹顶之上点燃,古老的烛架上亮起光明。扩散的光亮驱逐了黑暗,也照亮了四周狰狞的雕像和已经失去颜色的壁画。
当那些半人半蛇或者容貌畸形的诡异雕塑被照亮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什么地下的建筑
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墓穴
没错,就是墓穴,埋葬着传说的墓穴。
布莱恩凝视着更黑暗的地方,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那个传说应该是真的。
在亚瑟王死后,传说中他那一柄刺死了天灾红龙,开辟了安格鲁的佩剑石中剑。还有圆桌骑士的甲胄和武器,都被封存在学院的深处。
据说在失去了主人之后,石中剑依旧会夜夜震鸣,封印在剑刃之中的红龙之魂依旧在深夜中咆哮。
那是汇聚了当时东西方所有炼金术师的智慧才打造出的武器,在失去主人之后,它已经变成择人而噬的怪物。
王室不愿意毁掉亚瑟王唯一的遗物,只能将它封存在这一座墓穴一般的地宫深处,以曾经圆桌骑士团的屠龙甲胄镇压。等待有朝一日,再次有新王诞生,将它慑服。
一直以来,类似的传说数不胜数,但唯有这个传说是各大家族时代相传的秘密。布莱恩花费了大量心血争取到了这个职位,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履历上能够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也是他对多米尼克最不满的地方,这种足以他以后平步青云的资历,竟然长期以来都被一个连走路都需要拐杖的老东西占据简直不知羞耻
还等什么
多米尼克的沙哑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宛如洞彻人心的鬼魅,上课吧。
老人撑着拐杖,走进火光找不到的阴影中,只剩下阴鸷如夜枭的隐约笑声传来:听说小孩子们准备了不错的节目,真是期待啊。
风度翩翩的贵族也能学会如同鬣狗一样地厮杀么
看着他的背影,布莱恩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开始觉得这条老狗有些碍眼了。
就在布莱恩站在最前方,开始讲授乐师对决需要注意到的地方和规则。可人群里,白汐却急得跳脚。
周围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今天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投过来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和复杂。越是这样,白汐的脾气就越是暴躁。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她向着周围的人比划着小拇指:怎么不服气不服气来练练啊,信不信我分分钟教你们重新做人
那些视线错愕地收回去了,可白汐的神情依旧愤怒。
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他怎么还不来
她踩着夏尔的脚,低声问:你们早上神神秘秘地出门干什么去了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
可能是卷子比较多吧。
夏尔一脸神秘地说:放心,他保证准时来的,这不还没开始么
乐史系
一个夸张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了,神情嘲弄地巴特凝视着夏尔和白汐胸前的徽章,问身旁的同伴:那是什么院系我们学校里有这个派系么
哦,我听说过。
他的同伴轻声笑起来:原本是我们启示学院的,后来因为太废物了,分院不要,就给赶出去了。后来还出了一个著名的学院废物,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没有被废系么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不等夏尔愤怒,白汐踏前三步,杵在那个说话地学生面前。她仰着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一言不合就拔刀信砍的寒气儿,像是结了霜的匕首一样。
和叶清玄的眼神不一样,那个该死的东方小鬼的眼神永远是带着怜悯的,看别人的时候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叉,不论你们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
可白汐不一样,她可没有那种我不和脑残较真的大度,她一旦生气的时候,就有一种就算被野狗咬了也要咬一口回去的狠劲。
现在她站在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生面前,抬头看他的时候,竟然将他逼退了一步。没人相信那种锐利的眼神是出自一个小女孩儿的身上。
废物就算是废物,也是我罩的废物。
她伸出手指戳着那个人的胸口,步步紧逼:你再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儿来,我就撕了你的嘴。你可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