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度,以法为度?净鸾这样想着,启口又问:“师父的法号,是‘法度’二字吧?”其实委实是废话。
法度颔一颔首。
在得到肯定后,净鸾亦点点头,抬手于胸作揖一礼:“在下姓萧,名净鸾。”
说来也是冥冥中那么一根看不见的机缘线牵扯着,萧净鸾并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这世上重复的字眼那么多,偏偏法度一瞬便明了在心、且全无错处。
净鸾,干净无挂碍的瑞鸟、孤绝的凰,没有伴侣……这一倏然,也不知道是出乎了怎样的下意识,法度蓦地涌了个这样的念头,但他及时收敛住。
一侧烛盏里的灯芯发出“刺刺”的响,是里边儿的灯油渐趋烧尽。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聊了这样久了!又顺着一点灵犀游移在心,法度就在这瞬时念起了什么,蹙眉问净鸾:“在大漠、在临昌,除了施主,还有其他的汉人么?”出口又觉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儿无端,果然见净鸾皱眉似有不解,他便一笑、启口再补充,“实不相瞒,前几天入夜时,我站在大漠沙丘的落日之下,耳畔忽然听到一阕箫音借助风势传的杳杳……依稀辨得是汉地的《平沙落雁》曲。”他顿顿,“我也正是顺应了心中那一点好奇,循着箫声的指引想要看看是何人在吹奏此曲,一路寻着走着,适才莽莽撞撞的冒犯了皇城的地境、被巡守的兵卒们当作流民给抓了去。”
“《平沙落雁》?”净鸾陡一定神!
《平沙落雁》曲本非洞箫所奏,以箫吹演此曲本是净鸾的独创。
依稀想起那日,那大漠的风景、那灿烂又压迫的落日之下……倏然间一点灵犀在心,二人不约而同的对向了双方那双皎皎的眼睛,并不消多言,四目相对时忽然便解了其意!
“除却我们二人,我并不知道临昌还有没有来自汉地的人。”即便法度要寻的人是谁其实已经明白的很,但净鸾还是下意识把梗在喉咙里的话说了出来。
法度心念打了个猛然的起落,“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一大欢喜事!如此缘份,他顿觉整个人都轻盈盈的犹踏云雾:“原来萧公子就是那晚吹演《平沙落雁》之人!”他一叹,肯定的语气。原来那天那夜他要找的人,就是眼前这位故国王子萧净鸾!
二人有须臾的默契氤氲,旋即再一次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这爽朗的笑声荡漾在寂寥的四周,潜移默化间吹散了虚空里无形的一脉薄寒。
净鸾重把身子站起来,抬手自袖管里取出那支碧玉的洞箫,踱步向前、临窗而立,抬手把那掩实的窗子微微推开半扇。
登时便有料峭的夜风灌溉入室,周身突兀一寒,肌体本能的打了个微微的颤,但神志更为清晰、浅薄的倦意被激的倏然散尽!他定立如玉,修长素指抚弄洞箫,再次以箫吹奏那一阕来自遥远汉地的《平沙落雁》曲。
出门在外这样久了,虽然可以处处为家、处处是家,但远行的游子在不曾完全斩断这重红尘的羁绊之前,大抵还是会在某种时刻倏然念起那曾经的故乡本源。
在这一脉似乎染就了斑斓颜色的洞箫声里,游僧法度忽有一种回到母体时、那样无匹的安然与赤子的情怀。
道不尽的安详与殊胜的欢喜,法度屈膝盘腿、聆着箫声打坐……
这一夜极致的安定与祥和,这样无言无息的幻似踏上归乡之路的濡染身心,两个人都好久没有体味过了。此刻百种无名感情漫溯潮席,一切美好都是奢侈,却如是的使人沉沦。
身本自由、心也干净,怡然忘忧的时光,虽短暂,即是永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