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度他走过很多地方,看到过很多别样的风景,遇到过很多不同的人,邂逅过很多各异的际遇……但却没有一个地方、一处风景、一个人、一段际遇是值得他永远停留的,没有什么是可以牵绊住他的。
前行的路途看得见也看不见,看见的是现世中所谓的“实”,看不见的是归家中真切的路。只要心念秉持、清净无染,那么无论身处何方也都不会有所干扰!
一连几日的跋涉,令他的身子微微的染了疲惫。不过他的运气不错,又行了一阵便看到另外一座城郭的郊野。
看地形与风貌,这不是一座富饶的绿洲之上构建的城池,而该是于这沙漠中尚算平稳的地段、引绿洲水源入城而维系日常的一座城池。
可即便如此,城中的子民依旧过的祥宁而安详,因为法度所见到的老者与壮士、还有孩童,他们的面上没有瞧见悲苦的颜色。
人就是这样,无论落在哪一个地方,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独特的乐趣,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无法临摹和描绘的平淡的幸福,不一定谁都要轰轰烈烈,那份平实感会令心灵得到安宁。问心无愧,在不违天道的基础上不违心,何必计较孰对孰错孰是孰非?这便会活的洒脱而自然了!
这份奔走中显出质朴的、负于生活气息的感觉,令法度的心境愈发落实了些。他抬步向这城池一处门楼过道里走。
这时有一位粗衣白发的老者看到了法度,老者那双虽眼尾布满褶皱、却依旧精神抖擞的双目在瞧见这僧侣装束的年轻人时,顿然亮如星辰!他拄着拐杖急急然迎他走过去,对着法度颔首行礼:“阿弥陀佛!师父可是远方到来的客人?”声音苍老,却也不失浑厚。
法度忙驻了足,须臾愣怔后便是无尽的欢喜,知道这是一位与他一样潜心礼佛的老者,这般娴熟的礼仪与这一声分外亲切的“阿弥陀佛”无一不在说明这一切。
“他乡遇故知”说的也莫若于此了!法度微笑,向那老者合十双手行了一礼:“贫僧是自汉地而来的游僧,居无定所、万事随缘。途径宝地,心情亦是欢喜。”他步出,又是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那老者闻他温温的声音如此说,心中崇敬之情愈发弥深!信佛礼佛之人看到佛门弟子,心中那抹共鸣一般的欢喜,非自身而不得尽数体会!他热情的邀请法度到他家中落脚歇息,他好备了素菜斋僧。
佛教信众波及甚广,这一路上法度也遇到过不少如老者一般虔诚礼遇的俗家信众。他不好拂逆这热情。
可是时今他才来到这里,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一路尾随、跟踪夺宝的异人是不是真的已经寻他不到、是不是真的已经全部身死。他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再牵累了这老者可怎样是好!
微有思量,他婉言谢绝了老者的好意,只说自己想先行在这福地里走走看看。
老者也不执着,仍是无限敬仰的礼仪一番,即而便也各自去了。
法度穿梭在这与临昌国建筑也是相似的街道之间,这里应该不是皇城,可即便没有皇城那一份车水马龙的繁华,这样质朴的风貌在他眼里也自是安详静好的。
他的思绪下意识又一波动,这阵子以来,尾随着他的那些夺宝之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安静的有如一场微雪后落入地表、很快便没了痕迹的雪花儿。这样的安静使他心中反倒不安!
十年了,有数不清的人一拨拨的找上了他法度,或是耐着性子于暗中期待着法度寻到传说中藏有至宝的藏经洞,或是按捺不住的干脆于明处意欲夺取他随身携带的《大藏经》,更有知道些的让他交出破解藏经洞阵法的法器……麻烦是无穷无尽的,才化解了一拨过不得几日便又有了新的一拨,法度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人的背后究竟只是一个人、一伙人、还是纷纷散散不同的人。
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十年了,整整十年他法度在修行之余不断的与这些人斡旋,都没能彻底的将他们摆脱掉。难道只在临昌圣地里被净鸾灭除了那少数的几个,当真就可以彻底摆脱、再无困扰?
他不相信,凭着直觉也凭着本能……
思量间下意识一抬头,法度看到一座二层的酒楼林立近前。那楼顶上挂了一尾洗的发白的经旗,与斑驳的泥土墙壁一起昭示着它的苍老。
即便是酒楼,可进去饮一杯清茶、用一些素菜也不为过吧!可巧法度的身上还有些盘缠,虽然他一路上主要靠着化缘与接济,不过时今初来此地、身后又有着不能欲知的危险,他需要无比小心,便先进这酒楼小坐片刻,也在同时打听一些这个陌生国度的具体情况。
这样想着,法度抬步行入了酒楼。
酒楼的掌柜是个略胖的中年人,一见法度这副僧侣的打扮,笑意也是和善。
法度随意的择了个位置落座,即而要了一碗素面。
身边临桌有一家三口正在用饭,女的瞧见法度之后,附耳对那男子道了句:“当家的,那位小师父是个和尚,咱们换一个位置吧,不然这满桌的肉食让他瞧见,岂不是对佛陀的不恭?”
虽然这妇人的声音不高,可因为距离不算远,法度无意间还是听到。他心中一暖。
那男子亦是附和:“娘子说的对。”语尽拍了拍孩子的后背,示意他跟着自己和母亲换了桌子。
法度在这时侧首唤住他们:“施主不忙!”他怎么能够因自己的缘故而害累旁人不方便?不过他方才倒是没留意这些,时今人家的好意他若不领也委实不妥,便自己起了身子,“贫僧无碍,施主有此心便已是福德。害得施主不便,委实是贫僧之过,还请施主安心用膳。”语尽自己换了个位子,与这一桌距离远了些。
那对夫妻便也不再执着,大漠的汉子素来爽直,哈哈大笑着道:“纵然我是个粗人,但我与妻子素来对佛礼敬,见了师父自是恭顺,怕这浊气扰了净土!”
法度感念其好意,便口诵佛号顺势开示:“施主有此心,贫僧是真欢喜!”一顿继续,“不过净土在于心念,凡间可看到的土地皆是秽土。真正的清静、污染地,在于自己的念。心中若是菩提树、念念处处是佛国!”
那对夫妻似有所悟,须臾忖度后,二人相互对看一眼,那男子抱拳对着法度行了个汉家的作揖礼:“时今遇到小师父,委实是福缘!谢过小师父点拨。”
法度含笑颔首:“施主客气了。”
这时小二已将热腾腾的素面上了桌,法度拈了木箸才欲用饭,就在那身子微微前俯的瞬间,忽然心口一疼!
这一疼来的委实猛烈,虽然只有一下子,但足以令他头脑中一闪心念……莫名其妙的,委实无端的很。可在这同时,似乎冥冥中有一根牵动难断的线,法度预感到是临昌那边儿出了事情!
那是全凭着自己的下意识,法度甫地起了身子便欲往临昌回转……又理性一迟,他停住。
自己已经从临昌那边儿出来,时今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知真假、不辨情势的念头而再度回去?
法度静下心来,眉峰微微的聚拢。换言之,他不知道这下意识的灵光一闪究竟是当真与临昌有所感应,还是他为自己的回转而寻了一个无端的由头……是的,不得不承认,他放不下临昌。
在那座美丽的绿洲古城,有他失落的回忆,有他不该这般动念的心念的记挂。以至于他所行这一路上,似乎没有一刻是真正的忘记了那座城池,甚至来到这另外一座陌生的城郭,他都在下意识的将这座城池与临昌做比较!
这样的念头委实不该,他在不知不觉中似乎隐隐的起了分别心、执着心、动了俗世一抹剪不断的念……不,这一切其实都还在萌芽之中,他这时即时将这不该有的一切斩断,尚为时不晚!
这样想着,法度重又将身缓缓的坐下来,却又僵定住……
不对,纵然他因自己的情绪有所沦陷而对临昌有所介怀,可方才那清晰的一抹念头在他脑海里动荡的那样真切,拨开重重的云雾可以看到内里一脉清澈的洞悉,他确实感应到临昌出了事情!
当然,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地方会出事情,总不能桩桩件件都让他法度去管。可是看到的、遇到的便不能不去管顾,既然让他有所感应,他又怎能佯装什么都不曾知晓?
但是,但那到底是不是真切的感应呢……
时而觉的那样真切,时而又觉的那不过是自己下意识的一阵恍惚。可为何心口会陡然一疼,且疼的如此清晰而猛烈?似乎是什么人与他连心!
但那只有一瞬的刺痛,那一瞬的记忆,他当真可以感知的清楚?
但他知道的,自己认定的事物便不该有怀疑,他明白认清事物并不能只凭借着眼见和臆想、猜度,该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是……
法度眉心聚拢,下意识摇了摇头。他陷入了一脉左右辗转的纠葛之中!
正这么犹豫不绝没个定论的,蓦然间他肩膀一沉,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
法度一个惊诧,心念跌生起一脉不安,忙的下意识侧首去看,却见一个着了束腰棕衣、头戴斗笠的纤瘦之人立在他的身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