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即使在通讯这么发达的现代社会,两个人也是这么容易两下散开,音讯杳然。缘分,说到底,还是要根源于彼此的那份有心。
且喜的父母,终于在四年后,又回到这里。不是没有别的大学向他们伸橄榄枝,但是,学问做到他们的程度,挑选的,也无非就是科研环境是否合意。条件差不多,他们觉得就没有动的必要。年纪大了,就更想和女儿生活在一起,享享天伦之乐。什么事业啊,抱负啊,都渐渐的淡了。
且喜之前已经把他们的房子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生鲜水果之类的,也备了一些在冰箱里面。苏佥机也主动帮她过来打扫,还自作主张的给她换了些床品和窗帘。她的小店就是卖这些家居布艺的,她说只要眼光好,做工精致,真是一本万利,所以只肯收且喜一个成本价。
到机场接机的时候,也是苏佥机开车,毕竟且喜没有车,很不方便。
“苇杭有事么?你怎么还没学开车,还要麻烦你朋友来。”妈妈小声和且喜说。显然她是误会了,以为苏佥机是开赵苇杭的车过来帮忙接人。且喜觉得自己心里面的大石头,捧着更沉了,恨不得马上松手让石头落下才好。
苏佥机帮他们把行李搬上楼就告辞了,任他们怎么挽留要一起吃饭,也还是走了。她可不知道怎么应对且喜的父母,看别人父母笑眯眯的样子,心里总是觉得刺痛。
且喜对于父母对赵苇杭的询问,一直采取忽视加打岔的办法,总想让他们先吃好饭,早点休息,别的以后再说。可是,吃饭的时候,他们非要且喜给赵苇杭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她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爸,妈,我和赵苇杭离婚了。”
他们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妈妈才开口:“之前我就觉得了,你很久没在电话里面提到苇杭,也没提到婆婆家的事情。以为你们吵架之类的,没想到已经离婚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和我们商量?”
爸爸摆手示意且喜不用解释,“你给赵苇杭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我要先听他说什么。”
且喜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想把手机掏出来。现在这样的状况,多谈何益!何况,为了这个再找赵苇杭,相对于他那么干脆的了断,更让她难开这个口。
“爸,”且喜咬了下嘴唇,“你们这两天先休息,调一下时差。我和他联系看看,哪天有时间一定让他过来。”
“你不打,我来打。我看看我这个前岳父,能不能请动他!”说着就翻出电话本,找赵苇杭的号码。
且喜想夺过来,可是没敢。“爸!我们离婚都好久了,您现在找他,又能怎样啊!”
“我就是要问问他,就算我女儿不懂事,结婚先斩后奏,离婚也先斩后奏,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总是大着几岁,总该有点见识,连告诉我们一声都做不到?!”
“我就是要问问,对于婚姻的态度这么草率的话,你们结什么婚,同居好了,省得麻烦!”他说着,把电话都摔到了地上。且喜从来没见过生性内敛的爸爸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谁的责任,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责任。不能怪赵苇杭,他连父母在那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即使有心,也根本没办法联系。但这个事实,也说明,他们对父母,实在是重视不够,所以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爸,你不用问他,结婚、离婚,问题都在我身上。他要去西藏了,可能已经在北京培训了,根本找不到人的。”且喜一边哭,一边说:“有什么,就问我好了,就问我吧!”
这边,妈妈也过来拉,“离都离了,还找他干嘛,还嫌女儿受的委屈少啊!”
妈妈越这么说,且喜的眼泪越止不住,什么时候,他们的心都是偏向她的。可他们越是偏袒她,越让她认识到自己为人子女做得太不够了,让父母这么操心,这么伤心,就没有什么让他们值得骄傲的地方。
“爸,妈,对不起,我们也不想的,但是当时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且喜说说停停,停停说说,总算是把因为什么离婚,讲清楚个大概。
最后,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结婚,不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么。我和赵苇杭却不是这样。我没进入他的家庭中,他也没融入我的。所以,基础才不稳固,所以才一遇到冲击,就散了。”其实,回顾整个婚姻,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各过各的。中间,只有她渐生的情愫,才是唯一的变数吧。现在非要回想这些细节,且喜也是越说越痛,越痛越乱,说出口的,都是省略了细节的叙述罢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爸爸已经坐回沙发里面了,紧皱着眉不说话。妈妈已经冷静下来了,现在考虑的都是她的事情了。
“奶奶的房子拆迁,我在岭东路买了套小房子。”
妈妈点点头,拉着爸爸起来,“快吃饭吧,孩子准备了那么多。”离婚的事情,似乎就此过去,静静的吃饭,谁也没再提起。
过了几天,妈妈到且喜的房子看了看,吃了她做的饭。叹口气和她说:“且喜,爸爸妈妈不是不关心你。只是小时候对你的照顾不够,现在总感觉不好对你的生活太指手画脚。说得不多,不代表我们就不关注。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们说,别自己挺着。”
“你离婚的事情,你爸爸愁得几天都睡不着,但慢慢也会好的,你不用担心。你和我们说了离婚的原因,有多少真的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呢?我来,就是想问问你,离婚究竟是形势所迫,还是你自己根本就不爱他,不想过下去了。”
且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自己的妈妈指出这一点,其实没什么好丢人的。可是,要她去解释,去说明,对着妈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没有复合的可能?”她也不是随便问的,阁楼上的地图已经很说明问题。
且喜低下头,“没有吧。”一句话,隐含多少心事。
“我来之前,”妈妈忽然吞吐了起来,然后又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重又开口:“我已经见了赵苇杭。”
“妈!你找他干嘛啊,我们离婚后,都已经不来往了,你怎么突然找过去了!”且喜又急又气,语气未免拿捏不好,失了轻重。
可是,分开的越久,越是心里暗暗惦念,越是会憋住这口气较劲。离婚时,其实并没有想过以后要如何相处,心思全在那个当口的离别。等到且喜想到这一层,心里隐隐希望还能偶尔见面,互通一下消息,就已经是毫无干系,不相往来的尴尬局面了。两个没有多少生活的必然交集的人,原来即使在通讯这么发达的现代社会,也是这么容易两下散开,也是这么容易就音讯杳然。两个人的缘分,说到底,还是要根源于彼此的那份有心。
现在,已经僵持在这里,且喜自己心里百转千回的想,是一回事,可是妈妈出面去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本来,你爸爸是要直接找赵家去谈。他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婚,没有这么草草了事的道理。还是我说,先和苇杭谈谈,他才同意了。”
“已经离婚了,你们再谈又能改变什么?”
“我们能表示意见的时候,你们没给过我们机会。现在,我们是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关系和联系,并不是说断就能断,也不是断了,就能掩盖所有问题。”
“妈,你说的我都懂。可是,见了赵苇杭,见了他们家人,又能如何?”
“不如何,他见到我,不还是要规规矩矩的叫声妈。”
且喜实在忍不住翻了下白眼,弄半天,妈妈到那里过这个瘾去了。看起来都挺成熟的父母,其实在社交方面很单纯,当然,自己也是简单得可以。
妈妈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给且喜买的衣服拿出来,帮她挂好。“上次你接我们,行李也没收拾,这几件衣服是我回来前买的。”
“哦,好,正好过两天穿。”且喜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她看也没看的回道。
“且喜,你过来坐好。”妈妈又严肃起来。且喜走到床边,乖乖的坐好。
“我买的都是夏天的裙子,你怎么过两天穿?”妈妈有点无奈的说。
“我告诉你,我见了赵苇杭。可你始终都没有问过,他说了什么。你是不在意了呢,还是很怕知道?既然你不问,我也没必要说什么,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我和你爸爸是一直在忙工作,但不代表我们不问世事,不通人情。即便是这些我们都不懂,但夫妻间相处几十年,总还有点经验吧。且喜,我建议你们再谈一次,至于听不听,你自己斟酌。我先回去了。”
“妈!”且喜叫住在门口换鞋的妈妈,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爸爸再去他家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虽然他们做得欠妥,但你也一样有责任。既然你选择这样承担责任,我们也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觉得并不是无法挽回。”妈妈拍了拍且喜的肩膀,“有空回家吃饭,我学了几道菜,味道还不错。”
且喜略有点惊讶的点点头,妈妈到厨房,顶多是冲杯咖啡,家里的菜,都是请保姆做的。
“在国外,想吃中餐,也就学了。年纪大了,似乎很难迁就环境。”妈妈有点感慨的解释。
送妈妈坐上车,且喜走到小区的花坛边坐下,她是要好好想想。当时是快刀斩断了乱麻,可自己这边的切口,始终在那里放着,何尝不是希望有机会能够再续上呢。赵苇杭,究竟和妈妈说了什么呢?看妈妈的态度,已经不那么生气,有点人民内部矛盾的意思。难道?!且喜不敢再深想下去,越是这样猜测,心里反而越忐忑,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人,真是很复杂。且喜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些人,都有很多面,甚至最要好的止夙,也会不经意的让她惊奇。所以,且喜抓了把头发,不想了!在这里想到头发都掉光了,也不可能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且喜?”
竟然是乔维岳的声音。上次的事情之后,估计他也觉得没脸出现吧,已经销声匿迹了很久了。
且喜抬头,“又来干嘛?”
且喜的冷淡让乔维岳马上明白,自己和苏佥机的关系,她是知道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能功亏一篑啊。握着拳头,心里默念,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为了兄弟,别说且喜只是眼神里都是不屑,就是真的带刀子,也得受着啊。
赵苇杭自从那晚回去后,就搬回他和且喜的家。表面上看,倒是正常了。烟抽得不凶,酒也不喝了,可眼看着就瘦的厉害,憔悴得厉害。他越是不说,越是让人担心。再看看顾且喜,活得似乎很滋润。交了新朋友,一帮人呵护着,关心着,要开始新生活的样子。女人就是这么狠心,一旦下了决心,就真的能把人撇在一边,潇洒的活。反而是男人,像流浪汉似的,只见凄凉。
“别对我跟阶级敌人似的,我说一句就走。”
“随便你说多少句,我就是看你就想到假惺惺三个字,有点看不惯罢了。”且喜没给他留情面,倒也不是为苏佥机打抱不平。她知道,感情的事情,外人没资格评判什么。但她认为,他起码要真诚。以前真的被他的专一感动过,但结果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让且喜多少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乔维岳在且喜身边坐下来,“我说过,我不是情圣,只是你一直不肯相信罢了。男人最实际了,什么抵得住实实在在的温暖呢,尤其是那个温暖的来源还很能满足自己身为男性的虚荣心。”
且喜在心里叹息,懒得搭话。让苏佥机至今都会泪流满面的那份感情,在他这里,充其量也就是实在的温暖罢了。怎么去衡量,怎么去计较,真是只能管得到自己罢了,对得住自己的那份真心就罢了。
“赵苇杭去西藏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他搬回你们家了。”乔维岳用脚蹭着地面,为了赵苇杭,真是什么什么软话都要说:“你去看看他吧,他最近都没什么事,整天待在家里不出来。”
“我不去。”且喜站起来。突然全世界似乎都要她快点主动去找他,她却反而更踟躇了。
“走吧,我开车送你过去。”乔维岳拦在且喜身前,似乎她不同意去,他就不肯让开。
“我去能做什么呢,你是想让我劝他别去西藏么?”且喜只好站住。
“你去看看他,就知道你该做什么了。”乔维岳很坚持,“我保证我是最后一次找你,以后怎么样,我都不会再多事了。”
且喜想了下,还是上车了。趁现在有人来请,还是去吧。她心里知道,对于赵苇杭的那种惦念,其实已经累积到一个高度。什么时候坍塌下来,不还是要一个人奔过去。一旦动了想见到他的那种念头,距离实际行动,或者也就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乔维岳送她到楼下,倒是一路上再没有多话。只是在且喜下车的时候问她:“你现在和苏苏很好?”
且喜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苏苏”是指苏佥机。这样叫她,很有对小女孩的那种宠溺。
“嗯,我们住得近,常一起开伙。”一个人吃饭,孤单又浪费,她们现在都是尽量配合时间一起吃晚饭。
且喜看着乔维岳有点落寞无辜的样子,他只是这样问了一句,就让她都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隐情,最后会离开。真不知道苏佥机对着这样的他,会不会心软。记得,提及,本来似乎就是一种纪念、一种想念的表达。仿佛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已经可以让人想找借口谅解他。
乔维岳推了她一把,“快上去吧。”看着且喜打开楼门,他才发动车子离开。希望这次的努力,能够功德圆满吧。普渡众生,却渡不到自己。当年,和苏佥机两个人为了什么争吵,他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大吵一架之后,他赶她出去,她就真的拎着行李就走掉了,再也没回来。
开始的时候,总以为她会自己回来,爱得少的那个,总是比较有信心。等到知道得去寻找,却很茫然,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她。非要找到,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他却突然不想找了。了解这么少,关心这么少的关系,对她实在不公平,继续下去,可能还是更多的争执,更甚的伤心。
乔维岳打开音响,王菲的歌声流淌出来。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王菲带点倔犟的性感的声音,总会让他想到苏佥机的表情。车上只听她的歌,为了什么,天知道。
原以为见到他,会平复一些心情,让心里疯长的弄得心里痒痒的扰人的草,能暂缓生长。而结果却像投了一块大石头到自己心底,沉沉的压住。
且喜拿着钥匙,犹豫着到底是要自己开门还是按门铃。拎着钥匙,拿起又放下。正待按门铃的时候,门被“呼”的一下,忽然从里面打开。
赵苇杭站在里面,“你拿钥匙串当摇铃?”他突然说。
且喜才发现,自己还是拿着钥匙一直在晃,紧张,就会下意识的摆弄着手上的东西。她随手把钥匙放到门口的鞋柜上,钥匙只有放在这里,她出门的时候,才不会忘记带。
放下钥匙,赵苇杭却也不再说话,让且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喝点什么?”赵苇杭终于走向厨房,离开了他把守的门口。
且喜轻呼出一口气,忙找出自己的拖鞋换好。“别麻烦了,我坐会儿就走。”妈妈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和乔维岳又聊了一会,现在,外面最后一点暮色也已经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明月,满天繁星。且喜坐定了,对着墙上的时钟,才发觉这个时间突然造访,实在是不大合适。
正有点局促,赵苇杭端着两杯水出来了。“家里只有矿泉水,随便喝点吧。”
“谢谢!”且喜站起身,双手把水端过来,客气谦卑的像是对待上级领导。
赵苇杭坐在对面,静静的喝水,始终不出声,并不询问她的来意。
且喜坐在沙发上,总觉得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坐姿,来帮助自己在面对赵苇杭的时候,能更自然自信一点。
盯着表盘,看着秒针、分针、甚至时针的挪动,他不肯给个引子,且喜只好自己开口。
“我妈妈今天来过,我又再来,你很意外吧。”
“还好。”
“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赵苇杭并不配合,他们的谈话又有点无以为继,沉闷的气氛,又重重的压下来。
且喜也不肯再开口,她抬头看着赵苇杭,却被眼前的他吓了一跳。他瘦了好多,好多。原本就偏瘦的他,棱角分明的脸,如今,竟是有些凹陷下去,憔悴得,猛看上去,都不敢相信是他。泪水,突然就毫无预警的掉落下来。
“赵苇杭,你这样,你这样,怎么能去西藏呢,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突然袭来的心疼打开了且喜心里那道闸门,所有积蓄的情感,都喷薄而出。
她坐到赵苇杭身边,想轻触他瘦得有些青筋突出的手,“婆婆怎么没好好照顾你,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赵苇杭躲开她的手,“我挺好,最近可能是有些运动过量了,身体没问题。”
且喜不接受他的婉拒,仍是在他起身之前抓住他的手,“你吃晚饭了么?”且喜反手擦了下泪水,拉着赵苇杭走向厨房。
“吃了。”
“吃的什么?”且喜一边问着,一边打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一看就是空置了很久。“在外面吃的?”
“嗯。”
“你骗人,要么你就是对付了一口,要么就是根本什么都没吃。”且喜同他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熟练的打开橱柜翻找着东西。厨房里面能吃的东西几乎没有,只是地上摆着一箱矿泉水。估计是他们搬走后,婆婆找人来收拾过了,而赵苇杭搬回来后也几乎什么食物都没补充。幸好还有一小袋米,一盒木耳,一盒蘑菇,还有一桶食用油,都是没开封的。
且喜看了一下调料盒,幸好,这里没被清空。淘米,烧水,插好电饭煲,泡上木耳,且喜有条不紊的忙活开来。
“你等我一会,我焖饭,清炒个木耳给你。”
赵苇杭木木的表情终于有点松动,按住她的手,“别忙了,我不饿。”
“很快的,我饿了,你当是陪我吃,行么?”且喜十分惊喜的找到一头蒜,虽然已经开始长苗,但似乎还能吃。
赵苇杭握住她拿着蒜的手,“你来干嘛,慰问,劳军?!”
且喜举着那头绿绿的蒜,“我来除草。”原以为见到他,会平复一些心情,让心里疯长的弄得心里痒痒的扰人的草,能暂缓生长。而结果呢,却是投了一块大石头到自己心底,原来是轻来轻去、但却时时的侵扰,现在是沉沉的压住,都不舒服,也不痛快就是了。
赵苇杭拿过来那头蒜,又塞回她手里,“送给你,回家慢慢除,建议你丢掉它,也就干净了。”他不是不明白她语带双关,他又何尝不是。
原本,离婚就是形势所迫。但是,他那么做并不是为了保住乌纱保住前程,无非就是想让病重的老人放心罢了,那个时候,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以为,她能明白他重聚的打算,会等他。没想到,他忙着善后并且安排他们的将来的时候,分明看到,她在街上,和旧情人鸳梦重温的样子。
原来,心里的默契和相许,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罢了。在她那里,分开就是个断点,至于是否续传,得看她的选择了。秦闵予或者是上一个断点,赵苇杭看到那一幕,想到这里,就失去了全部的信心和耐心。
下决心去西藏,就是那之后的决定。虽然当时的心情并不冷静,但这个决定却不完全是冲动之举。他原本报名是要去新疆,小时候,就看过很多对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报道,农垦戍边、保家卫国这些口号,使得他印象中的新疆是一片广袤的土地,是个可以大展拳脚、大有作为的地方。他的专业,去需要开发建设的大西北,正合适。可是,乔维岳他们都说新疆的形势比较混乱,他去了不安全,愣是给他换了西藏。西藏也不错,他记得当时只能苦笑的想,就当是被发配边疆了。到哪里,都是尽自己的一份力,踏实的做点什么就行了。怎样也比在这里,心里就想着顾且喜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强。他不能阻止自己想她,但只要能不只想着她,能继续正常的工作生活,不那么没出息的颓唐下去,就可以了。
“我不走,这也是我的家,你凭什么撵我走。”的确,这个婚离的仓促,两个人又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个性,再加上彼此根本感情很好,哪里顾得到分财产的问题。所以,房子、存款,根本还是一团糊涂账。
“那你是让我走?”赵苇杭很坚决。
“我不让你走。”且喜环住他的腰,双手扣在一起,还握着那头蒜。赵苇杭精瘦的身板,挺得笔直,并没有因为她温暖柔软的拥抱而松懈半分。
他倚着厨房的门框,看向外面,“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大拨的男人,别跟我这儿耗着了。”
且喜有点疑惑,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却这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怎么会记住自己酒后的话,也不会想到,就那么巧,赵苇杭听到了。“你说什么呢!”虽然不明白赵苇杭何出此言,但也明白他的意思是,两个人各走各路,就这么算了,从此毫无关系了。
“我就在这里耗着,不仅如此,我还要跟你耗到西藏去,你别想甩掉我!”且喜也急了,多日来隐隐的打算,就这么冲口而出。
赵苇杭推开她,他累了,他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老了。遭遇点什么,不能很快的复原振作,不能马上想到积极应对的办法,不能充满乐观的面对问题,这或者就是心态衰老的表现。在这方面,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两个的差距。
赵苇杭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你跟我去干嘛,以什么身份去?你以为西藏就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可以任你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再说回来,你怎么去,工作不要了,家不要了,父母不管了?”看着且喜有点迷茫的样子,就知道,她什么实际的问题都没真正考虑过,完全就是冲动的脱口而出罢了,典型的顾且喜式临时起意。
赵苇杭看着她,认真的说:“何况,我不想让你去,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瓜葛。”躲到天涯海角,无非就是想摆脱那种羁绊,尽管不舍,但也不想不清不楚的纠纠缠缠。
且喜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赵苇杭似乎从来就没和她说过这样的重话,他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即使是急,即使是气,也不会真的就和她决裂,真的就毫不相干,亲人在赵苇杭那里,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因此,对于离婚后他的不闻不问,她才会那么的伤心,那么的心生怨意。
“赵苇杭,什么叫不再有瓜葛,你是说不要我了么,不再要我了么?”且喜把手里的东西向赵苇杭扔去,打中他之后,仍然不解气,自己也扑上去用拳头捶他。“你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我了,你当初是不是巴不得和我离婚呢!”
赵苇杭拉住且喜的双手,不让她继续捶打他。但似乎她打的几下,真的把心底的那些郁闷捶散了些。
“住手,顾且喜,你停下来!”赵苇杭大喊一声,“你疯了么,来了就胡闹。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怎么胡闹了!”且喜挣脱赵苇杭的钳制,站到了沙发上面,“现在,我告诉你,我来,是因为乔维岳非要我来看你,不然,你以为我会知道你在这里,我会过来找你!是他,告诉我你要去西藏,是他说我来这次后,他就不再来纠缠我。”
且喜紧握着拳头,从进门到现在,他一直冷言冷语、不理不睬的。就算她再迟钝,再后知后觉,也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跟她断个干净。“赵苇杭,我收回刚刚说的那些不经大脑的胡言乱语,你去西藏也好,你去月球也罢,爱去哪里去哪里,你胖也好,瘦也罢,看来也不是需要我操心的事情!”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好像刚好踩到什么东西,脚崴了一下。但这种时候,她顾着面子,就只能咬牙撑着。走到门口,她拿起钥匙串,把这边家里的挑出来,卸下来,拍在鞋柜上面。“钥匙还给你,这里现在开始就全部是你的了。”
赵苇杭在后面试图拉住她,“你说清楚,又关小乔什么事!”
且喜猛地甩开赵苇杭的手,“是他非把我拉上车送过来的,”或许是因为需要弯腰提好鞋,蹲的太低的缘故,泪水又满满的漾了出来,却依然背对着他嘴硬的说:“我,我反正是来过了,也算有个交待,你自己保重。”对父母、对乔维岳、对赵苇杭,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心有了个交待,终归,是不能重圆。
她打开锁,推开门。但赵苇杭又拉住她,“你是说,如果小乔不去找你,你一定不会来,是吧。顾且喜,你就这么点诚意?!”
且喜被他的这句话激怒了,“诚意,你有什么立场和我谈诚意?离婚后,你就人间蒸发了,你连这么点的诚意都没见你给过我呢!我再没诚意,我也来了;我再没诚意,我也表示要死皮赖脸的跟你去西藏;我再没诚意,我也试图表示过我这点心意了。当然,我的诚意显然都不合您的意,这样的诚意,反而是负担了吧,多和少,又有什么意义?”
且喜说着说着,就由初始的激昂,变为多少有点幽怨。说到底,两个人的关系,没有牢固的基础,都谈不上相爱,此刻有什么立场去责问,去要求呢?
且喜推开门,就向外走,可是赵苇杭还握着她的手腕不放手。“你放开!”
“你先进来,进屋再说。”
“我不!”且喜挣脱赵苇杭的钳制,就向楼下跑去。可没下几级台阶,就一脚踏空,整个人一下子向下滑去,赵苇杭追在后面,也没能抓住她,眼看着她掉落下去。
虽然高度差并不大,以且喜半坐的滑落姿势,她即使坠到半层的地方,也不会受伤。但由于事发突然,她也没受过这种应急防护的训练,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需要停下来,就伸脚挡在身前,想蹬住什么,停下自己。她用的那只脚,刚好是跳下沙发有点崴到的那只,侧着就下去了,最后蹬在地面上。
赵苇杭此时已经三步并做两步的跃下来,把刚刚摔倒在地的且喜抱了起来。
且喜挣扎着,“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赵苇杭抱紧她,“你非得把邻居都喊出来?这可都是你们学校的同事。”
且喜马上噤声,乖乖的让他抱了回去。一进屋,她就从他身上跳下来,可脚一沾到地,她马上栽向一旁。那只脚,也不是多撕心裂肺的疼,可以忍受,但是完全吃不上力气,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
“你就不能老实一会!”赵苇杭眼见着她摔下去,现在已经是心疼得有些气极败坏。他把她抱到床上,查看她的脚,表面上还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不碰的话,疼么?”
“不疼。”
“还好,应该是没骨折。”赵苇杭抬起她的一只脚,轻轻按着,“疼么?”
他在踝骨周围一点点按压,且喜却一直没有出声。他抬头看着她问:“不疼么,没扭到的话,怎么会站不住了?”
且喜一脸的无奈,“我说赵大人,”不知不觉用了以往对他的称呼,“不是这只脚好不,是右脚。”
混乱了半天,且喜的脚已经渐渐肿了起来。她的脚小而白,肿了起来,看上去也只是小小胖胖的,倒并不是十分吓人的样子。赵苇杭没再检查这只脚,他根本不敢去碰,到厅里面找来手机,递给且喜,“快给丁止夙打,问问她,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哦。”
电话打过去,且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那边传来郑有庆的声音:“丁止夙在洗澡,有事明天再打来。”之后,是很干脆的挂断。
且喜把手机交还给赵苇杭,“止夙不在。”
“那我们去医院。”赵苇杭说着,就想把且喜抱起来。脚扭到,可大可小。她刚刚站都站不了,万一骨折、骨裂之类的,就麻烦了。
且喜抓着床,不肯让他轻易的抱起来。“我没事,你别总把我抱来抱去的。”可她现在脚使不上力气,就连手上的力道也打了折扣。所以,实际已经是竭尽全力的抵抗,看起来就像是象征性的抵挡了两下,就被赵苇杭连根拔起。
之前为了他流的眼泪,现在又因为此刻的无力感再又泛滥。
“赵苇杭,你放我下来,我不去医院!”且喜只好又抡起她的拳头,越是无力捶打,越是哭得悲哀。
本来,不是该潇洒而毅然决然的退场么?可她却从台阶上滚落下来,还要接受这个并不希罕她的、这么无情的赵苇杭的帮助,让自己变得这么狼狈。她注定做不了悲情女主角,只能参演闹剧,用滑稽去诠释内心。
赵苇杭拗不过她,只好把她放回床上。“你等等,我去取毛巾给你敷一下。”虽然,且喜一直让他没办法静下来思考,但是,对于运动伤害的处理常识,他还是记得的。
刚要走出去,手机响了,是丁止夙。
“喂,你好,我是赵苇杭。”他接起电话,并没客套,直奔主题,“且喜在我这里伤到脚了,已经肿得很高,不肯去医院。”
丁止夙之前就听到手机响过,查了通讯记录,想了一下,才决定打回给赵苇杭,也幸好这么决定了。
“你把电话给且喜。”听到手机换手的声音,丁止夙才又开口,“你站起来,走两下试试。”
且喜听话的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
“能走么?”
“勉强能走。”
“还好,是轻度扭伤,慢慢养着吧。”丁止夙在这边放心了,忍不住八卦:“你怎么在他那?”
且喜还奉命站着呢,扶着床沿坐下来,才对丁止夙说:“别说那些了,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过来接我回去吧。”
八卦归八卦,丁止夙在且喜需要的时候,可不含糊,“行,你在哪?郑有庆的车没开回来,我们得打车过去,你别着急。”
“我在原� �的家。”
“好,等着我们吧,现在把电话给赵苇杭。”电话转给赵苇杭,丁止夙叮嘱他在这段时间用冷毛巾给且喜敷在伤处,一会儿他们就到。
赵苇杭拿来两条毛巾,一条冷的,敷在且喜的脚上,一条热的,给且喜擦脸。“别再哭了,一会让人看笑话。”
“看也是看我的笑话,连累不到你。”且喜不知道怎么,明明他很普通的话,甚至是表示好意的,也总是能激得她口出恶言,而说出来后,她又马上后悔。在赵苇杭还没有什么反应之前,且喜就忙说:“算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如果真能放下,又何必总是这么大的情绪呢,戒嗔戒怨。
赵苇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并不试图安慰,拉过来被子给她盖上,只把她的右脚留在外面。他把手覆在毛巾上,感觉毛巾稍有些温热了,就拿去换,似乎现在他面前只剩下那只脚,也只有那只脚是头等大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