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既要在荣禧堂办喜事,凤姐听了贾琏的话,到了东院,张口便是一万两。
王夫人眉头一皱,道:“凤丫头,你也知道自从分了家,我们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怎么你张口就是一万两?谁能一口气拿出一万两来?”
望着凤姐一身素服,满头银器,依旧是清淡如菊,光彩夺目,王夫人心中不禁一痛。这是自己的亲侄女,自打她进门后一直怠慢邢夫人,与自己亲密,谁承想分家之后,立时变了一个人似的,只想着奉承贾赦夫妇,反将自己这个亲姑妈抛到了脑子后头。
还是钱财作祟罢?王夫人心中想到,她怎么能忘记凤姐一直贪财得很。
凤姐脸上堆笑,先恭喜王夫人即将得偿所愿,然后絮絮叨叨地道:“宝玉在荣禧堂定、大定、迎亲,这样样可都得花银子,既要张灯结彩,又要设宴待客,一万两够做什么?还不够让人笑话的呢!当初咱们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出阁满破费不过一万两银子,环儿三千两便够了,宝玉何等尊贵,总不能比不上姐妹们的排场罢?”
王夫人听了这话,只是看着凤姐,半日不曾言语。
凤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是想到王夫人当家这么多年,年轻时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不知道得了多少银子,又从府里捞了不少油水,后来林家的东西,甄家的财物都在她房里,区区一万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因此随即辣气壮起来。
据贾赦所,王夫人管家捞的钱可都是属于他们大房的,他们鸠占鹊巢不,还掏空了公中的银子,这一年来若不是有贾母的梯己支撑,恐怕早饿死了。
想到这里,凤姐便对这位姑妈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不如。
凤姐眼珠子一转,打量着王夫人房中的摆设,一如在荣禧堂中一般无二,只是地方了些,东西便显得拥挤了,样样都是好东西,笑道:“为了宝玉,太太竟连一万两银子都不出?既这么着,就在这东院办喜事罢,也不必花上一万两银子了。”
王夫人垂下眼睛,道:“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宝玉的婚事就交给你了。”
到了如今,王夫人精神渐短,只能托凤姐料理。
凤姐呵呵一笑,道:“太太这话我竟不解了,难道给我了一万两银子,除了让我置办酒席待客外,还要我料理出送到薛家的聘礼?谁不知道薛家大富,一万两银子就是都拿出来做聘礼,人家也瞧不上,何况还得出聘金呢!难道咱们宝兄弟连林姑奶奶的女婿都比不上?人家周家可是出了三四万两的聘金,那才是体面。”
王夫人淡淡地道:“宝玉自然是比不上林姑奶奶的女婿。”
凤姐笑道:“就算比不得,那也不能只用这一万两银子料理所有的事情。”
王夫人抬起眼睛,看了她片刻,道:“你放心,给宝玉置办聘礼的银子我额外给你,必定不叫你吃亏,这件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凤姐笑道:“那就请太太先给我一万两银子,预备定大定迎亲的酒席都得付定钱,还有彩灯彩缎的花费,迟了可就不得了,如今刚出国孝,满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家办喜事呢!”
王夫人听了,便命金环拿钥匙开库房,叫几个婆子进去抬了银子出来。
凤姐清完数目,便叫丰儿带人抬走,向王夫人告辞。
袭人正好到王夫人房中来要东西,见状,不由得十分忧心,呆呆站在廊下看着,想到宝钗不日进门,自己素与她好,想必宝钗亦会善待自己,袭人不免又喜欢起来,只盼着宝钗早日进门,忙进屋给王夫人道喜。
王夫人正歪在榻上出神,见袭人进来,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看着宝玉?”
袭人上前请安,笑道:“如今麝月秋纹都能使唤了,我叫她们看着宝玉午睡,也放心。今儿来是因为宝二爷临睡前叹息今时不比往日,从前嫌糖腌的玫瑰卤子吃絮了,便有太太赏的香露吃,如今竟是连玫瑰卤子也不得了。”
王夫人心疼不已,道:“你该早过来跟我。虽不如从前,可是香露我还剩几瓶。”
完,叫金环去拿来。
袭人听了,十分欢喜,忙念了一声佛,道:“宝玉见到香露,必定喜欢。”
王夫人道:“过些日子宝丫头就进门了,你们须得心谨慎地伺候,若是叫我知道谁再挑唆宝玉做出什么事情来,可仔细我折了她的腿!”
袭人一面接了金环递上来的香露,一面道:“现今都老老实实地做活,太太放心。”
王夫人道:“我看着你们粗粗笨笨得倒好,太伶俐了就爱挑唆生事。”
袭人听了这话,低头不语。
从王夫人房中出来,可巧宝玉醒了,问袭人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袭人忙将香露一事回明。
宝玉坐起身,怔怔地看着送到自己跟前的两瓶香露,随即推开道:“如今都这样了,还要这些劳什子做什么?我又不比别人金贵几分。”
袭人道:“太太疼二爷,二爷受了又何妨?若不是疼二爷,我何苦过去找太太。”
宝玉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和太太亲香,难怪往常太太有什么旧衣服都先赏了给你,剩下的才给别人。”
听到这句话,袭人不觉怔住了。
这些话当初是晴雯常在嘴边的,还骂过袭人是西洋花子哈巴儿,秋纹也知道,就是因为自己得了两件衣裳所起,此时想起晴雯,微微一叹,走开了。
宝玉翻身躺下,合眼作安睡之状。
袭人顿时觉得去王夫人房中要了香露回来好没意思,亦赌气和衣卧在对面榻上。
麝月等人见了,都摇了摇头,做事也蹑手蹑脚,怕惹了他们生气。
却凤姐回到自己房中,吩咐人先采买东西,预备四月二十六日的定,又吩咐道:“二太太急着娶亲,恐怕定过后便是大定,东西都预备齐全了。”
下人得了银子,自然办得十分妥当。
凤姐吩咐完,见葵哥儿蹒跚而来,喜得一把抱起来,道:“真真是我的葵哥儿。”
葵哥儿现今是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心头肉,贾赦从前不喜凤姐,可是因着葵哥儿没赏东西给他们母子,连带邢夫人也对凤姐和软了些,凤姐又是精明人,讨好公婆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先请罪后讨好,手段用得一套一套的,分家至今不到一年,一家人便十分亲密。
贾琏跟在葵哥儿后面进来,问道:“那边怎么?”
凤姐道:“还能怎么,得了一万两银子,定大定迎亲一应诸事的使费都在这里了,聘礼和聘金太太额外给银子,就这么一个心肝儿肉,好容易娶亲,娶的是太太看重的宝丫头,又有林妹妹出嫁时珠玉在前,总不能丢了体面,叫人笑话。”
贾琏笑道:“不知道二太太能出多少钱的聘礼聘金。”
凤姐嘴角一撇,道:“想着薛家陪送薛大妹妹许多嫁妆,聘礼和聘金自然不能少了,俗语门当户对,便是这聘礼聘金和嫁妆也得相对,不能叫人笑话。”
王夫人没了贾珠,最疼的便是宝玉,自然不会在宝玉的婚事上气。
贾琏坐在凤姐对面,想起从薛蟠处打听来的消息,道:“听薛大傻子,薛家大概能出三四万两的嫁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家这些年虽然家道中落,可是区区几万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何况宝钗是薛父在时给她攒的嫁妆,有些东西很不必再花钱。
凤姐笑道:“我道薛家能出多少嫁妆呢,原来不过三四万两。明儿薛大妹妹进了门,不知道二太太是后悔还是不后悔。想想林妹妹出嫁,单是压箱银子就是二十几万两。”
贾琏闻言一笑,道:“薛家如何能和林妹妹比?便是凤冠霞帔,薛大妹妹的也比不上林妹妹上头的凤,至于别的,到时候再看罢。”
凤姐又道:“一会子拟帖子,你看着,该送往何处,咱们家也只宝玉几个姐妹出了孝,到底老爷和二老爷都没出孝呢,也不能办得太热闹。”
贾琏头不语,半日方道:“恐怕到那时来人不多。”
凤姐一惊,忙问为何。
凤姐自忖他们家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权势滔天,常常以此为傲,只有别人来巴结他们,他们从未巴结过别人,因此很难想象宝玉成亲居然没有多少人过来。
贾琏道:“不两位老爷还在丁忧,就是外面办喜事的比咱们家位高权重的好多着呢,世人捧高踩低,自然都往他们那里道喜了,哪里还能往咱们这里来?再,宝兄弟到底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嫡次子,二老爷和别人家没有多大的交情,即使看在荣国府的面上,但是有别家办喜事,他们多就是打发人往咱们这里送了礼物,而人却去别处了。”
凤姐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法的事儿,总不能拦着别人不让他们去吃别人家的喜酒,何况定大定都是自家亲友在,略远些的都不必亲到。”
贾琏头,他多时不在外面走动,许多世交也疏远了。
凤姐还要什么,忽听王子腾夫人派人来请她回娘家一趟,凤姐素与娘家亲厚,自然满口答应,别过贾琏,跟邢夫人了一声,便坐车过去。
及至到了王家,不止母亲在,父亲王子腾亦在。
见到凤姐,王子腾便道:“听宝玉的婚事由你料理的?”
凤姐闻言一笑,道:“父亲从哪里得的消息?我今儿才应承,父亲就知道了。”
王子腾夫人道:“还不是你两个姑妈给你父亲来了信,管不得你,恐你料理得不好,只好请你父亲替她们合,叫你多费些心思,别叫人看了笑话。”
凤姐冷笑道:“也不知道看谁的笑话,便是办得不好,还能看我的笑话?”
王子腾呵斥道:“你的什么话?从前把你当男孩儿教养,你倒忘记了女孩子的本分,好容易才学乖些,添了个哥儿,也不想想那是你的亲姑妈,她们没了体面,你脸上就有光彩了?如今更该齐心合力才是。”
王子腾夫人微微皱眉,道:“老爷别怪凤哥儿,两家分了家,再如何也不能十分亲厚。”
凤姐忙道:“正是呢,我总得顾着我们老爷太太大爷,不能不管不顾地亲厚姑妈,我若和姑妈亲近,我们老爷太太大爷心里如何看我?我如今已经答应姑妈好好替宝兄弟操办亲事,我们老爷也答应在荣禧堂办,姑妈还有什么不满的?”
王子腾道:“不管如何,别叫你两个姑妈丢了颜面,她们怎么都是咱们王家出去的姑太太,我虽在荣国府分家一事上偏心你,可她们也是我妹子。”
凤姐头,只好满口答应,她知道贾赦也是避讳王家,不敢对贾政一房逼迫太过。
王子腾夫人听他们父女完话,拉着凤姐问道:“该请什么客,都拟好了?”
凤姐答道:“还没拟帖子送到各处,听外面成亲者众,恐回帖子来的人不多。”
王子腾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念着两家交情,且自己的妹子和女儿都嫁到了贾家,不能让贾家丢了自己的体面,开口道:“我已经想到了这些,你往咱们家的世交故旧那里多送几张帖子,有我的面子在,他们总不能不过去。”
凤姐听了,低头应了。
虽然如此,到了宝玉定这一日,仍然不如黛玉定时的热闹,黛玉定时来的除了荣国府各家亲友,还有林家的故旧,桑家的世交。如今贾政没什么本事,除了几家世交亲友亲到,余者多是未至,倒是依附着荣国府的都来了,包括这些年起起降降的贾雨村夫人娇杏。
除了寥寥几家女眷如王子腾夫人外,今日竟是黛玉最尊,众人都围着她话。
见到黛玉如此,旁人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彼时迎春早已出了月子,亦过来了。
黛玉见她温柔沉默如旧,但是面色红润,气度矜持,显而易见,迎春嫁进门后日子过得舒心,廖太太也教导过她,所以不如以往那样木讷了。
青年姐妹再聚,不免有许多话儿可,只缺了李纨和湘云,李纨是寡妇所以不出来,湘云却在家中待嫁,已经定了五月初八的日子出阁,日子也很急。
探春拉着迎春话,迎春只是听着,一直微笑不语。
黛玉问道:“二姐姐的哥儿可取名字了?”
提到儿子,迎春登时眉开眼笑,开口笑道:“已经取了,单名一个凡,只是凡哥儿太了些,所以我们太太不叫我带他出门,免得吹了风。”
想到自己嫁到廖家后的日子,对于黛玉,迎春心中感激不尽。
黛玉笑道:“自当心些,雪雁也有喜了,正在家里养胎,所以今儿没来,托我送了礼。”
迎春听她到雪雁,不觉想起往日听到的传言,似乎自己嫁妆丰厚,也是因为雪雁先出嫁十分体面,贾母和凤姐才又给自己添的,遂笑道:“原来是这样,可是大喜了,等明儿雪雁添了贵子,也跟我一声。”
凤姐走过来笑道:“谁家又要添贵子?给我听听。”
黛玉迎春探春等站起来,凤姐忙按着黛玉坐下,笑道:“今儿妹妹是贵客,我可不敢在妹妹跟前无礼。今儿若怠慢妹妹了,妹妹可不许怨我。”
黛玉微笑道:“你如今做得已经极妥当了,我怨你做什么。”
王子腾夫人在旁边听了,笑道:“凤丫头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林夫人千万别见笑。”
黛玉连称不敢,方回答凤姐先前所问,道:“是雪雁有了身子。”
凤姐听了,忙合掌道:“果然是喜事,雪雁这丫头也是有造化的,如今还和妹妹来往?”
黛玉笑道:“他们家离我们家不远,常来往。”在黛玉心里,远了谁,她都不会远了雪雁,荣国府自从贾母去世以后,这十个月来已不若以往那般亲热,若是荣国府不请,黛玉鲜少踏足府中。
凤姐正欲话,忽听王夫人来唤,只得过去。
一时薛家回了文定之礼,都呈上来与人看,却是宝钗亲手做的针线,宝钗的针线极好,但是黛玉在荣国府住了多年,并没有见过宝钗的活计,即便是别人生日她送的礼物也不是这些,因此今日一见,赞道:“宝姐姐的针线真真是好。”
王夫人谦逊道:“比不得林姑奶奶心灵手巧。”
黛玉一怔,笑道:“我虽做得来,却因懒得很,不大做,远不如宝姐姐。”
王子腾夫人听了这些话,插口道:“咱们家都有针线上的人,谁还当这些是正经事情做不成?不过林夫人也该改口了,再不能叫姐姐了。”
黛玉笑道:“这是自然,从今儿起,就该叫二嫂子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
宝玉虽只是五品官的嫡次子,但是在荣国府大办,又是以荣国府的名义送了喜帖,且王子腾夫人亲自过来,余者四王八公素有交情,闻得此事,泰半都过来了,即便没来的,也遣人送了厚礼,因此还算热闹,只是不及黛玉罢了。
宝玉和宝钗的婚事是二十六定,三十大定,宝玉娶亲,虽无贾母的梯己给他,但是王夫人自有私房,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且都是上用之物,只需重新采买茶饼果酒等物便可,倒也风风光光地送到了薛家,给足了颜面。
薛姨妈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忙忙地收拾宝钗的嫁妆。
夏金桂心有不满,几次三番地拦阻,闹得厉害,见薛姨妈给宝钗预备两万两压箱银子,立时怒道:“难道竟要将整个薛家陪送给你女儿不成?”
薛姨妈又气又急,道:“不过一万两银子,怎么就将整个薛家陪送给她了?”
夏金桂踩着门槛子,冷笑道:“为了这个什么劳什子金玉良缘,也不想想阖家付出了多少。住在荣国府里那么些年,我进的竟不是薛家门,是贾家门,这也不了,谁让荣国府比咱们家有权有势呢,咱们依附着他们过日子,自然委屈些。只是为了这一件事,老奶奶连祖宗忘记了,儿子忘记了,只想着什么金玉了!”
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道:“好容易宝丫头定亲了,你在这里的什么话!”
夏金桂换了一只脚,道:“我的什么话?自然是实话。老奶奶听不得,不过因为我中了老奶奶的心思。谁不知道老奶奶给二爷大太太的娘家侄女是讨好大太太的意思,大太太和咱们家成了亲戚,自然不拦着什么金玉什么良缘了。拿别人的终身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真真是好人,也不知道二爷是怎么想的,竟由着老奶奶做主,就凭着薛家二房大爷的身份,害怕娶不到家道殷实的好人家姑娘?老奶奶非得给他这样一门亲,怎么给自己儿子娶亲时就想着须得极富贵的呢?若不是我们家就我一个,只怕你们也未必上门求亲罢?柳二郎走时,除了那个大傻子,你们不管不顾,如今人家功成名就了,又想着将琴姑娘许给他,琴姑娘为人好,还罢了,只是你们不是看在柳二郎的官职上?人家凭什么为你们家做嫁衣?”
这一番话得薛姨妈几欲晕倒,指着夏金桂不出话来,薛蟠在旁边扎煞着手,不知如何劝解,薛蟠虽然人傻,但也知道薛姨妈的打算,夏金桂并没有错,当初住在荣国府里,便是因为宝钗的金须得有玉的来配。
薛蟠毕竟敬母疼妹,喝道:“这话做什么?快别了,给妈赔罪。”
夏金桂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谁,你倒来我的不是!”
薛姨妈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金桂摔着手帕子道:“不能给那么多压箱银子,最多一万。不然,我就去闹去,横竖我是不怕的,你们家女儿好容易才嫁到了官宦人家,若因此有什么不好的,别怪我。”
薛姨妈不答应,夏金桂果然闹得阖家皆知,最后还是宝钗息事宁人,方劝解开了。
因此,薛姨妈只得将压箱银子减了一万两。
王夫人对于薛家之事一无所知,因盼着宝钗进门好做个膀臂,急急打发人来请期,定的乃是六月初六,薛家嫁妆皆已齐备,自是满口应承。
闻得玉钗二人六月初六成亲,雪雁叹道:“日子也太急了些。”
如今各家忙着娶妻嫁女,不管外头如何热闹,如何喜庆,雪雁皆是不理,只在家中养胎,便是闲了也只是在自家院落里走走,因此一概喜事都是礼到人不到。众人闻得她有了身孕,倒都体贴,也不责她,纷纷打发人送了补品过来。
其中于连生最是欢喜,每常闲了便出来来探望她,两家的宅子只隔着一条街,来往十分便宜,吃的顽的用的孩子穿戴的精致东西于连生不知道预备了多少,足足装了几大箱子。
黛玉吃完了张惠的喜酒顺路过来看她,听了这话,道:“聘礼嫁妆都是早早预备妥当的,只是日子攒在一起,便显得仓促些。”
雪雁赞同道:“这倒也是。为了这么一件金玉良缘,宝姑娘蹉跎了多少好韶华,只盼着她进门后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想必二舅太太不会苛待她。”
黛玉道:“二舅母素来喜欢宝姐姐,自然待她好。”
雪雁却是一笑,姨妈对待外甥女和婆婆对待媳妇乃是两码事,谁也不准到底好不好。
黛玉笑道:“不这些了,终究没什么意思。我跟你,薛家应了柳家的亲事,琴妹妹已经随着他哥哥进京待嫁,他们家自有宅子,嫁妆这会子都带来了,又是一件喜事。只是薛太太因痰症不能远行,未能亲至,须得薛姨妈料理,得等到宝姐姐出阁之后。”
雪雁听了,笑道:“果然是喜事,琴姑娘为人好,有一段良缘也是理所应当。”
黛玉头道:“正是呢,将来咱们去西海沿子,不定同行为伴呢。琴妹妹送来的那些书都在我那里,原想着拿来给你看,但是你如今有了身子,竟是别劳神太过。”
雪雁道:“我哪里就那样娇嫩了。”
黛玉望着她日渐隆起的肚腹,伸手摸了摸,笑道:“总得心些才是上策。”
雪雁微微一笑。自从怀孕后,她的一应饮食赵云十分精心,每日都要过问,除烦恼、禁房劳、戒生冷、慎寒温、服药饵、宜静养等等,清闲时在家,赵云经常读书给她听,还弹奏雅乐与她听,到此时雪雁才知道君子六艺赵云竟是无一不精,赵云还特特交代雪雁必须谨守礼仪,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
总而言之,对于胎教赵云比雪雁还慎重。
黛玉听了雪雁的抱怨,抿嘴笑道:“你嘴里抱怨,只怕心里正欢喜罢?原来怀胎竟然这样繁琐,从前见琏大嫂子怀葵哥儿时便没有如此。”凤姐言语粗俗得紧,下人惹她生气,张口便骂,已成常事,即便跟着容嬷嬷改了许多,但是有些性子仍是未改。
雪雁笑道:“琏大奶奶不大识字,自然不在意这些,想必琏大爷也不在意。”
黛玉扑哧一笑,甚为赞同。
从雪雁家出来到家,黛玉疲倦已极,问道:“太太回来了没有?”
鸳鸯忙道:“杨提督家娶儿媳妇,太太吃酒尚未回来。”
黛玉了头,知道了。
次日,黛玉又去赴宴回来,闻得宝琴来拜,忙命接进来,姐妹相见,自然欢喜。
宝琴较之在荣国府时稳重了几分,见过黛玉送上拜礼,未曾留饭便回去了,黛玉知她定了亲事,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走动。
宝琴回到家中,薛蝌便拿着嫁妆单子给她看。
薛蝌这次带着妹妹进京,一是嫁妹,二是娶亲。
他们三月份进京,不但带了宝琴的嫁妆,还带了薛蝌的聘礼,他们应了柳家的亲事,定在六月二十定,等宝琴出阁后,薛蝌便娶邢岫烟进门,然后带邢岫烟南下。
邢夫人现今是荣国府的管家太太,虽还是凤姐管家,但是与往常不可同日而语,邢大舅一家自然巴结着姐姐不肯离开,故惜春搬出大观园后,邢岫烟亦搬了出来,凤姐待邢岫烟倒亲厚,安置她住在原先薛家住的那所院落里,也就是在邢夫人房子后面。
贾母去世,黛玉迎春出嫁,湘云宝钗回家,宝琴南下,宝玉探春等人搬到了东院,整个荣国府里顿时有许多闲置的院落,他们一家一人一座院落还有剩。
宝琴看着哥哥给自己预备的嫁妆单子,不觉红了眼眶儿。
薛蝌柔声道:“你是退过亲的,虽柳家不在意,可是咱们家身份比别人低,便只能在这上头给你争气,柳家是落魄世家,没多少家业,你有这么些嫁妆,过去也有底气。柳家没有公婆,你过去便能当家作主,好好跟二郎过日子罢。”
宝琴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哽咽道:“都是因为我,让妈和哥哥操碎了心。”也是为此,导致薛蝌迟迟不曾娶亲。
薛蝌笑道:“快别这话,咱们家就咱们母子三个,不为你操心,还为谁操心去?难道为堂姐操心?人家还不稀罕咱们呢!你放心,咱们家虽比不得长房是皇商,但是咱们家的生意这些年有增无减,你的嫁妆不比堂姐差,甚至压箱银子比她还多。”
宝琴破涕为笑,道:“难道哥哥见了堂姐的嫁妆单子?”
薛蝌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堂哥的性子,恨不得人尽皆知,如今都知道堂姐嫁妆丰厚。”至于夏金桂吵闹一事,薛蝌兄妹也时有耳闻,只是一笑不语。
宝琴听了,却道:“再丰厚,也比不得林姐姐。”
听她提起黛玉,薛蝌微微一怔,头道:“满京城里,即便是公主郡主的嫁妆,也未必能比得上林夫人,毕竟林夫人家没了后人,剩下的那些都给她了,嫁妆虽多,也不是人人都羡慕的。想必即使是林夫人宁可嫁妆少些,也想有个兄弟依靠罢。”
宝琴叹道:“都林大人为林姐姐想得十分周全,只可惜没有香火,真真让人叹惋。”
薛蝌道:“等你成了亲,也能常去找林夫人。”
宝琴面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在荣国府那些年,最交好的便是黛玉了,如今嫁给柳湘莲,听柳湘莲已经调到了大营隶属周鸿麾下,她和黛玉自然能常见面。
宝琴在这里只盼着宝钗早早出阁,李纨在东院里却是十分伤心。
她带着贾兰住在外书房的院落里,可是宝玉成亲,总不能用正院中的厢房做新房,因此王夫人便命李纨搬到正房后面角落里的三间抱厦中,将外书房院落让给宝玉做新房。
李纨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酸,低头应了。
回到房中,李纨泪落如雨。
贾兰近日在家中温习功课,见到母亲如此,急忙上前询问究竟。
李纨瞅着爱子,默默无语,还是素月低声道:“太太叫咱们搬家,搬到老爷院子后面角落的三间抱厦中,把现在住的地方让出来给宝二爷做新房。”
贾兰闻言,双眉一竖,旋即扶着李纨,道:“妈,咱们且忍忍罢,等儿子成家之后,咱们就搬出去住。”
李纨抱着贾兰不由得痛哭出声,哽咽道:“得容易,谁给你亲呢?有谁想着你呢?我只盼着宝玉早早娶亲,探丫头早早出阁,环哥儿早早娶亲,只是你哪里能等到那时候?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等几年,还有什么人家的姑娘没有定亲出阁?”
贾兰咬了咬牙,道:“这么些年都熬下来了,再熬几年也无妨。”
李纨拭泪道:“咱们还是快些搬家,仔细迟了一两日,太太又恼了。”
好在他们当初搬家时,东西都是锁好的,李纨也只拿出了一些家常衣裳器具出来,别的都没打开,此次搬家倒也便宜,至晚间便妥当了。
李纨一搬出去,王夫人立时便命人重新收拾房间,安插器具,披红挂彩。
得知李纨和贾兰母子的事情,雪雁一阵叹息。
黛玉近日忙碌不堪,日日都有喜酒,家家都办喜事,送来的帖子有厚厚一叠,去给湘云添妆时,看着湘云的嫁妆,虽称不上十分丰厚,却也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来,为了史侯府的面子,她两个叔叔婶婶也不会过于怠慢了她。
湘云想到自己的婚事除了不及黛玉,别的姐妹都不如自己,面上亦是喜气洋洋。
紫鹃私下将二百两金子给了翠缕,翠缕吃了一惊,她素知湘云待黛玉之心,没想到来添妆时,黛玉竟私下给湘云这么多钱,比史家给湘云预备的一千两压箱钱多了一倍。
紫鹃悄声道:“悄悄交给你们姑娘做压箱银子,当初老太太给了我们奶奶一千两金子做压箱钱,奶奶都拿出来了,二百两给了二姑娘,这二百两给你们姑娘,剩下的六百两,三姑娘四姑娘和兰哥儿的,别人都没了。”
翠缕一怔,随即苦笑一声,道:“难为你们奶奶了。”
紫鹃摇头一笑,回到黛玉身边。
湘云的婚事也没什么可记述之处,等她出阁后,转眼便到了宝玉成亲的前一日。
宝钗的嫁妆已经送来了,在荣禧堂正厅晒嫁妆时,邢夫人看罢便道:“宝玉媳妇的嫁妆虽多,到底不如林姑奶奶出嫁时丰厚。”
众人一怔,随即都笑了。
王夫人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道:“等到大太太嫁侄女时,想来比我们强些。”
邢夫人闻言,登时火冒三丈。
凤姐见状,急忙走上前来,笑吟吟地道:“太太只是姑妈,虽能给邢大妹妹添妆,但是却不能逾越了规矩,替代邢大舅给邢大妹妹置办嫁妆,于礼数上不合,纵然太太满心疼邢大妹妹,这事也不能太违背了规矩。”
邢夫人听了这话,方头笑道:“可不是这么,我也想问问二太太,难道自己的侄女也就是我这琏儿媳妇出门子时,二太太给琏儿媳妇置办了嫁妆?”
王子腾夫人眉头一皱,忙以别话岔开。
邢夫人忌惮王子腾,也便撇开不提。
次日宝钗进门,王夫人素来如木雕泥塑的脸上露出十分笑容。
荣国府上下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宝玉一身大红喜袍,人却是呆了一般,反不如袭人欢喜,袭人麝月等人见了,只能百般劝解。
宝玉长叹一声,想到自己总不能为了一心思便不娶妻,因此骑上高头大马迎亲去了。
袭人麝月等松了一口气,袭人道:“等二奶奶进门便好了。”
麝月深有同感,道:“也只有二奶奶能劝着二爷些,到那时,咱们就好了。”
院中不尽的热闹,袭人等虽然忙碌,却满脸笑容。
宝钗进门以后,果然合王夫人的心思,待她十分亲厚,远胜李纨。
李纨唯避在房中教贾兰读书,外事一概不管,宝钗则揽手了东院的管家之权,王夫人顿觉轻快,拉着宝钗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一面管家,一面照料宝玉,还得劝着宝玉上进。你和宝玉一金一玉,都是有造化的,满天神佛做主呢,你放心,只要宝玉肯读书,以他的灵性儿,将来必定高中。”
宝钗稳重依旧,道:“太太放心,我必然劝着二爷上进。”
王夫人听了,十分满意。
宝钗起管家之事,事事请教王夫人,又道:“我瞧着咱们家人少房子也少,丫鬟反多了,丫鬟一多,是非也多,我来了不过半个月,丫头已经拌了二三十次嘴,倒不如裁几个下去,二爷房里清净了,没人挑唆他顽,读书也能静得下心。”
王夫人不断头道:“你得不错,你做主便是。”
宝钗拿出早已拟好的名单来,道:“太太瞧,年纪大些的放出去如何?下头年纪的提拔上来,还能多服侍几年,知根知底,总比再叫上来的丫头好。”
王夫人见名单上头一个便是二十岁的袭人,不觉一怔。
作者有话要:好像更新完了,呜呜,一早折腾网线,才知道不知道谁把无线路由器插上了,半天连接不上。
胎教,自古有之,非现代的,古代更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