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街头,快马疾驰而过,马蹄践起片片金黄的落叶,迷了所有人的眼。
“快些!再快些!”在颠簸中神智渐渐恢复清晰的悬月却已经像是迷糊着,明明清楚胯下坐骑已经到达了极限,却还偏执着要求更快的速度。
“阿月……”洵玉深深望了她一眼,似劝似叹,那人未察觉一丝一毫,执着的只是与刑场的距离,只是希望能够更快一点。
她的生命里失去过太多的人,师父、霁阳、索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太苦,她不想再尝。重楼曾说过,所爱的人陪在身边,很幸福,失去他们,却是痛彻心扉,如果一定要这样痛的话,他宁可选择寂寞。她选择不了寂寞,也承受不了痛苦。所有人都以为她很坚强,其实她很脆弱,可以的话,她只想做个平凡的女孩子,走完属于她的平凡的一生。可是,绝望、打击,一再包围着她,她不知道自己前世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苛待她!
纷乱的马蹄停下了,她的心跳也停下了,看着面前如同没有生命的破娃娃一般在城墙上悬着的葵叶,甚至连她的呼吸停了下来。她翻身下了马,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金色的眼瞪大着,拼命寻找着蛛丝马迹,来告诉自己那人并不是葵叶。
承天门的风特别冷,吹在脸上是刀刮的疼,疼到她连流泪都忘记了,只记得疼,那种剐心的疼,还有那噬心的愤怒,充斥了她所有的感觉。
恨,是唯一的感觉。
“阿月……”她没有大喊,没有哭叫,平静地让洵玉觉得不祥。
风势更大了,吹开了她宽大的雪衣,吹散了她轻挽的发,漫天的飞舞的金黄中只有她的长发是黑色的,合在风中扬舞着,像女妖的手,在勾抽着你的灵魂。
“阿月……”奔宵上前,伸出的手抓住了她飞舞的袖,却在下一秒滑过了。
悬月微侧过脸,细长的发丝横过她的脸,看不到表情,只有那一双眼,金中带红,似妖似魔,森冷冷的,看得人连心都结上了冰。
“阿月你!”洵玉话未说完,风却更强烈,吹起的落叶打在面上像把把利刃,刺痛得他不得不横臂遮挡。风再停下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悬月的踪影。
梁皇后懒洋洋地卧在暖塌上,殿里已奉上了火盆,两名宫人正为她捶着膝,她却觉得烦躁。监刑官正向她禀告着葵叶被处死的消息,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设下这样的死套,要的是悬月的命,而不是一个区区七品女官的死亡。
“娘娘,”监刑官讨好地拱手道:“娘娘如果还不解气,待示众期后再行五马分尸之刑。”
梁皇后懒懒地抬起了眼,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另一边的大理寺司长,问:“供词可有处理好?”
司长起身拱手说:“娘娘尽管宽心,一切都已处理好。”
梁后缓缓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烦,抬脚蹬翻了脚边的两个宫女,斥了句:“哪来的死奴才,连捶个腿都没力。”
福全扫了眼两个惶恐伏地的宫人,上前奉茶,道:“娘娘不必气,好运、忠仆都是会用完的。”
监刑官与司长对望一眼,道:“娘娘请宽心。这个葵叶好歹也是长公主的人,少了她,也算断了公主的一个胳膊,公主总是有损失的。”
殿内横过一阵冷风,众人皆是一阵颤抖。
一位宫女四周望了下,发现是殿门被吹开了,心下有些奇怪,这殿门多是厚实有些分量的,这会怎么就被吹开了呢?后想想多是今日的风大了些,便过去关门。这手一碰上门,就对上了外头一双似金又红的眼眸。
“妖啊!”小宫女尖叫一声,跌倒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殿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忙起身过来瞧个究竟。殿门又打开了些,可以看见外头纷落着金黄的落叶,那是萧索却又精美的景色。这样景致的画面中却有一抹不协和的白色,那长发随风扬舞,像黑色的羽翼自背后伸展而出。
那人勾唇浅笑,称着那双金红的眼,是格外诡异。
“长…公主?”司长倒抽了一口气,双脚有些发软。
曾经的圣莲,如今却成了妖姝。
“亏了叶大人还记着本宫。”冰一样的嗓音冷入骨髓,“本宫问你,葵叶可是你定的罪?”
司长瞟了眼梁后,那张艳媚的脸此刻却是没有表情的,他知道,梁后并不打算助他。这个认知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叶大人?”
“是…是臣…”司长壮了胆子道:“那是她自个儿认的罪……”
“包括危害后宫,干涉朝政,所以处她绞刑,悬城示众后再行五马分尸之罪?”
“那是她供的,合情合理……”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只是那司长话音未落,一颗头颅已经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丈远,正落在几名宫人面前。宫女当下尖叫了起来。
“公主殿下!”监刑官看着她那还在滴血的剑,手脚都冰冷起来,“这里可是皇廷!”
“如果娘娘不解气,可再行五马分尸之刑。如果我不解气,是不是可以处你个五马分尸之刑?”悬月笑了,冰冷的笑声在整个栖凤宫上空徘徊。
“公主不要开玩笑了。”监刑官讪笑着后退。
“我会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众人眼前一道银光而过,监刑官的头颅也滚了出去,热血喷洒而出,濡湿了大片地面。栖凤宫的护卫涌了进来,纷纷拔起佩刀,一时刀光剑影,却不敢上前半分。他们都听见了,在一片的混乱中,依旧听到了那属于火凤的啼鸣,凄厉又哀伤。
悬月两眼紧盯着梁后,唇畔噙着的分明是死神的微笑。梁皇后怔立在那,有一瞬间的惊慌,但是她赌,赌悬月的顾忌。
但是,她没想到这会儿的悬月是不存任何的顾忌了。只见她足尖点地,已提剑直刺过来。
“护驾!”福全大喊,抽刀迎战。他们曾多次交战,他想,至少他可以阻止她,却不想到面前的悬月宛若失去了理性,无所顾忌、无所保留,一把薄剑使得如行云流水,让他无从招架。他惊骇着后退,身后的梁后已经抵墙,再无退路。
“月公主!本宫还是皇后,一国之母!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梁皇后斥道。换来悬月一声冷笑,提剑运气,福全横刀而挡,却不料,顷刻间,刀身断裂,那柄剑顺势而下,沿肩切下他的左臂。
梁后亲眼见到那手臂活生生地脱离了福全的身体,落至自己的面前,那手指还在抽动着,眼瞳骤缩着,止不住干呕起来。
“可怕吗?”悬月缓步上前,剑梢滑过地面,也划下一道血痕,冰冷的视线经过浑身抽搐的福全落在了脸色苍白的梁后身上,“更可怕的你都做过,现在却会为了一条断臂而害怕?”
她冷笑起来,凄厉而苍凉,再举剑,意外的少年从人群之后冲了出来,挡护住皇后的同时,雪亮的剑破空直抵上悬月的胸口,悬月无畏无惧,动作行云流水,于是,那剑划开了她的皮肉,痛楚逼得她停下剑势,停在梁皇后的鼻尖前。
鲜血流出的时候,少年面物表情的脸出现了刹那间的怔忡,空洞的眸子有了丝丝茫然,持剑的手有了迟疑。
“杀了她!”梁皇后尖利地叫道,“歌儿杀了她!”
“我……”楚歌眼中困惑越重,望着手中的剑,望着那顺剑淌下的血,他觉得头越来越痛。
他到底在做什么?
恰是洵玉赶上,瞧上了楚歌的异样。
与母亲不同,楚歌生性善良单纯,又视悬月为自己血缘至亲,断不会做出伤害悬月之事,而那剑却只需再花上几分力就可要去悬月的命!
洵玉冷静地思考着,又见梁皇后眼眸里异光闪烁,那楚歌就深受蛊惑般的握紧了剑,又似在反抗着什么,浑身都在颤抖。
洵玉猛然明白了,脚尖勾起地上一极小石子,弹指往楚歌腰背上射去,楚歌眼眸顿现清明,手中宝剑哐当落地。
“我……姐姐……”楚歌软下了身子,瘫倒在地。
悬月视而不见,一双清澈的眸子全被浓烈的仇恨蒙蔽。
她向着失去所有庇护的梁皇后再度缓缓举起了复仇的利刃。
这一剑下去,梁皇后会死,而她自己,也逃不过极刑,可那又如何,这对她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这也是她的本意,只是不该连累葵叶的。
两行清泪划下了她僵硬的颊。
“月儿,住手。”极温柔的嗓音蓦地响起。
悬月停步,回头,在散乱的发丝间看到了重楼哀伤的眼。
那是重楼,静立在血地之上,渐落的残日给他的紫袍渡上了一层金边,就好似仙士降临一般。
“月儿,够了。”他深深凝望着她,“已经,够了。”
“罢了。”她收剑而叹,傲然而苦涩。
傲然在他人眼中,苦涩却是在自己心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