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今日头戴翠玉冠,一袭月牙色常服,衣上没有什么花纹,只有领口两袖以银线勾了几圈水纹,简单却很雅致,称得这人更是俊逸潇洒,气度不凡,连脸色也好了许多。只是俊颜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地坐在木制轮椅上,看向两人的眼夜一般深邃迷离。
重楼这般突然出现令洵玉措手不及地心跳加速。他怎么也没有算到重楼会发现自己的行踪,那他又是几时发现的,察觉了多少,更重要的是,他来了多久,听去了多少?
这一刻,数不清的问题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晃得他眼花缭乱,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重楼从未见过洵玉这般的失态,那样冷静理智的人何曾让这样的错误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可见自己对他来说已经是超越任何的重要存在。
想到这,重楼的脸色稍稍缓和,双眸仿佛浓雾散去,清晰地流淌出淡淡地哀伤。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瞒我?”他的双手平放在两边的扶木上,微微使上了力,又松开。
“这是我的人生,为什么会有我不可以知道的部分?”
“这是我的生命,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来换?”
“为什么我的存在一定要建筑在其他人的牺牲上?”
“这样的生命我可不可以不要?”
一行清泪滑下他的左眼。
“重楼!”洵玉将那个脆弱得像个孩子般的人拥进怀里,“我不会让阿月死的,决不会,我保证。”
“那你呢?”为了保护他们两人又要牺牲到什么程度?
他不知道吗?他知道,洵玉的情一直是死的,曾活过,又因为他死去了,他放弃了一生一次的幸福,接下来,又要放弃什么?皇位?天下?还是,生命?
“都是他!”重楼越想越恨,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恨那个扭转了自己命运的人,恨他拽着自己这根线却毁了所有人的人生,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饮食他的血肉!
体内的气血因为恨而汹涌,一股热气冲上喉头,他来不及推开洵玉,血,已经像失了控般得自喉口涌出,溅了洵玉一身,也染红了白色的衣。
“四哥!”明昼眼疾手快,一手托住他的腰背,一手取出药丸塞入他的口中,迫他吞咽,掌心又贴住他的腹部运力催化,“四哥,不可以,不要这样。”
“作为一个人……爱恨却不可能,这样罪孽深重的生命还要它做什么?”重楼无力合眼,晕倒在明昼的怀里。
“四哥!”明昼深刻地感受到一直苦撑到今日的重楼终于崩溃了,因为自己的生命要以爱人的生命来换而崩溃了。
夜深露重,葵叶一觉醒来发现仁政殿的方向似乎隐隐还有灯火,遂起身穿衣,提了盏灯笼过去。走了近些,已经瞧清果然是那殿,灯火通明的,殿外还站了一个人,竟是荷衣丫头,抱着食盒站在那里发呆。
“荷衣?”葵叶怕吓着她,轻声唤道。
荷衣应声回头,月光之下,那丫头面色是不寻常的白,往日清灵的眼中也有瞬间的失神。
“荷丫头,你怎么了?”葵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荷衣勉强提了提笑,问:“姑姑还没睡?”
“早睡了。倒是你们,明明瞧着去歇息了,怎么又在这儿了……”话未说完,因为瞧见了荷衣发间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做工粗糙,只是用棉线粗略缠绕出一个花形,嵌在发间,那样不起眼,几乎以为是哪里落下的灰尘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人,即便曾怨恨着,就这样去了,总是伤心的。
葵叶轻叹一声,又听荷衣说:“本是睡了,公主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索性起来了。”
“那你呢?”葵叶问,看那小丫头无辜地睁大了眼。
“自然是伺候着,公主晚饭也用的少,会饿的……”
“我问的是,你也睡不着是吗?她是你姐姐。”
荷衣怔怔地看着她,忘了眨眼,眼眶很快就湿了。
葵叶抱住那小小的少女,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
荷衣说:“姑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姐姐是皇后娘娘弄死的。”
葵叶道:“丫头,你是聪明的。很多事你比我这个参与者还要明了,若是有恨,就说出来,这是我和阿月都应该受的。”
荷衣退后两步,用手背抹去泪花,“我曾对公主说过,我和姐姐都对上天发过誓,要向公主尽忠,姐姐如此去了,也算是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没有什么好恨的。”
葵叶诧异这孩子的死心眼,也宽慰她这种豁达。她多少有些惧怕,积累再多的怨恨,终是敌不过血浓于水这几个字,她怕啊,怕这孩子起了替姐复仇的念头,听她现在一说,有些放心,虽还是有些坠坠不安。
这个世上只要那个人真真是对自己好,所以为了她粉身碎骨也是再所不惜,这种想法听起来有些愚蠢,真正经历过了,便能体会。
葵叶接过那孩子手中的食盒道:“你还是下去歇着吧。休息休息,醒来以后就会是一个不一样的日子。”
荷衣听着似懂非懂,迟疑着转身离去。
葵叶抱着食盒,感受到被那孩子的心怀捂着的暖,转身跨进仁政殿。
悬月正站在窗口,似乎在观赏月色,双眼却没有焦距,很明显在想些什么,听到了声响,才猛地回神,见是葵叶,略略舒了口气,“是你啊!”
“你以为是谁?”
“大抵不会是好的。”悬月苦笑着坐回椅上。
葵叶问:“为什么不会是好的?我们到底也把皇后困住了不是吗?”
悬月摇头,“她到底是皇后,掌管凤印,统摄后宫,不是那么容易被困住的。指不定我用两条人命换得的深潭于她这条蛟龙来说只不过是则小水洼。我当初谋划了许久,也没打算用这点小事揪下她,只是想在困下她的短暂时间里给予致命一击,不想还是慢了一步。大抵这就是命吧!”
葵叶方想安慰什么,适才离去的荷衣又回了头,冲进殿里,气也来不及喘一口,就道:“皇后领了一队侍卫往仁政殿来了,气势汹汹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