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冰冷而又潮湿的风,忽然灌入房间里来。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根棒棒糖。
——棒棒糖五颜六色,旋转着,圆圆的。
握住棒棒糖的手,却也白白的,嫩嫩的……
我手里的烟,已经燃尽,我却依然紧紧地没有将它松开。
眼前的人,也拿着棒棒糖,但她,却不是那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
——“咦?你已经回来了啊?”
关颖一声清脆的招呼,让这个房间里,重新充满了生气。
“好大的烟!你到底在房间里抽了多少烟?”
她又嘟起小嘴,然后打开了卧室的窗子。
空气虽然冰冷,但却是新鲜的。
——我依然瞪着关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却还呆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关颖转身进了厨房,然后马上回到卧室,蹲下来看着我。
她笑眯眯的说道:“怎么了?看样子,你昨晚累得够呛啊?”
我沉默着,依然看着她,还有她手里的棒棒糖。
她却接着说道:“昨晚你一夜没有回来,我却睡得很舒服,这多亏了你的床……”
她在说着什么,我根本没有听到。
我实在忍不住,就突然打断她的话,问道:“这根棒棒糖……是你买的?”
她一愣,拿起手中的棒棒糖,在眼前晃了晃说道:“买的?这不是你的吗?”
“我的?”
“对啊,你的,就在床头的柜子上……”
关颖努了努嘴,向床头柜看去,接着说道:“今早一醒来,才发现了这根棒棒糖,所以我就……”
她又突然鬼笑着对我说道:“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再说,这样的东西,和你也不相称呀。”
她的话,说得俏皮而开心,可在我听来,她的话,无疑像是尖利的刀子,一下下戳在我的心脏上。
——那根她手里的棒棒糖,绝不是我的。
关颖还在说着:“哎,我说,你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看着她偷偷的瞄我,像是很怕我真的会发脾气一样。
我只好抿嘴笑着说道:“当然不会,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关颖却突然鬼笑着说道:“只是把它偷偷的送给我?”
这话说出来后,她自己的脸上,也忽然浮起了一片红晕。
好吧,我笑着点点头,却依然小心的看着她手里的棒棒糖。
关颖笑得更甜了,她笑着拉住我,小声说道:“快起来,给你看点好东西。”
“好东西?”
我的身体酸痛,却也一下站起身来。
跟在她的身后,走到厨房里。
——一盆热乎乎,正在冒着热气的米粥,还有一碟香喷喷,绽开着笑脸的小笼包。
我看着这些既熟悉,却又意外的“美食”,有些惊讶的说道:“哪来的?”
关颖挺了挺胸膛,一只手仍然握着棒棒糖,骄傲的说道:“哪来的?当然是我打回来的。”
“你打回来的?你刚刚一早出去,就是为了给我打早餐?”
“嗯,就是为了给你打早餐。”
“那……那你怎么会有……”
关颖却神秘的笑笑,抢话说道:“会有钱?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不是花你的钱。”
我刚想再追问些什么,她却一把拉住我,让我坐在了厨房里的椅子上。
然后抢着说道:“快吃,一会儿就要凉了!”
我愣愣的,只好拿起一次性的筷子和勺子,吃着热乎乎的,香喷喷的早餐。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早餐了,这岂非就是我真实的都市生活?
我甚至早已忘记了早餐的味道,尤其是家里的早餐味道。
其实,我的家,在很遥远的海边,那里有沙滩,阳光,还有可爱的海鸟……
——关颖就坐在我的对面,她笑眯眯的看着我吃东西,脸上却有一种满足感,就像比自己吃到嘴里,还要开心。
“我在吃了,你为什么还不吃?”
“我还不饿,我有它……”
她骄傲的拿起手里的棒棒糖,然后笑眯眯的接着说道:“谢谢你的棒棒糖,这可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笑笑,沉默着。
看样子,她是用这顿早餐,来回报我的礼物。
可是那个礼物,却不是我送给她的。
“那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他来过了……”
对,他一定来过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整件事情,好像都已不是我能想象的了。
——摩托车只是一种交通工具,从家到分局之间,它一直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有时候我却觉得,它已然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和它一起奔驰,一起跌倒,一起挨雨淋。
它从未抱怨过,和我一样,我也从未抱怨过……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有时候发呆,也是一种睡眠,多少可以恢复些自己的体力。
这些天来,我睡得太少了,也许正是因为睡眠的不足,导致了我有这样那样的幻觉。
“我该不是患了狂想症吧?”
“也许我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一下,说不定,我已经病了。”
也许是吧,我是不是真的病了呢?
我说过,人总是会在恐惧的时候,逃避,欺骗自己——现在的我,就在这样做。
其实,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何况,有些事情,我又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理解。
张倩诡异的死因,然后我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去地铁站台里,救了关颖。
再之后,我又稀里糊涂的救了张倩的父亲,还在他那里了解到,张倩,竟然是一位“灵媒”。
直到昨天夜里,我竟然在凌晨遇到了一个吃棒棒糖的小男孩,他却对我说了那样的话。
然后,我又被困在自家附近的楼梯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最后,那根五颜六色的棒棒糖,竟成了我送给关颖的礼物。
但我却明明知道,那根棒棒糖,和小男孩手里的,是一模一样。
“逃避?你该怎么逃避呢?”
是啊,我怎么可能逃避得了。
——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落下雨滴。
办公室的窗子,外边是干净的,里边却是脏的。
我就坐在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位同事告诉我,今早,很早的时候,张倩的父亲来过了。
他来,是接张倩走的。
他花了些钱,火葬场的车把他和她都接走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张倩应该已经不在了。
她的**不在了,但是她的灵魂呢?也不在了吗?
也许在以前,我会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灵魂一回事。
但是最近,我开始有点动摇了。
也许张倩还在,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势,存在……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欣慰的,张倩的父亲,他可以继续活下去了。
——果然,下班的时候,雨又在下了。
我正有些懊恼的带上头盔,电话却突然响了。
一个熟悉的区号,引起了我的注意。
“喂?”
“喂!是钟三郎吗?”
“对,是我,您是?”
“太好了,可算找到你了,我是瓯江孤儿院……”
我愣愣的,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
——挂掉电话,我却不知所措。
一切好像都变了颜色。
本来就有些昏暗的城市,此刻,却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世界。
摩托车把我带回了家,可我却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的。
我像是丢了魂一样,拿出钥匙,开门,关门,然后倒在自己的床上。
就连旁边一直注视着我的关颖,我也没有去打声招呼,说半句话。
房间里没有开灯,外边已经黑天了。
同样黑暗的还有我的房间,还有我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角,忽然流下了一串眼泪,它慢慢的划过我的脸庞,落在褥单上。
冰冷的褥单,变得更加冰冷,我的心,也是冰冷的。
“给你……”
关颖轻轻的说话,然后轻轻的拿出一盒烟,递给我。
我忽然想笑一下,却没有笑出来。
她现在,倒很了解我。
一支烟,点燃,然后深深地吸入,呼出,连同冰冷的空气,一同呼出。
“我得请个假,然后……离开一段时间……”
我看着手中的烟,淡淡的说道。
“去哪里呢?”
“去一个地方,一个我可能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那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几天吧……”
她忽然有点焦虑的说道:“那我呢?”
“没关系的,你可以继续住在我这里……”
她突然有点兴奋,却又故意按捺着说道:“我……我也想去。”
“去哪?”
“去你要去的地方啊!”
腿就长在她的身上,她要去哪,怎么可能是我能拦得住的呢?
我只好又深深吸了口烟,对她说道:“但是你要知道,我这次不是去旅行的。”
她也沉默了,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我发现她是个细腻的女孩。
——那个电话,是从我的“家”打来的。
我曾经的“家”,就在海边,那里有阳光,沙滩,还有可爱的海鸟。
无论是谁,接到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因为电话的内容,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电话是孤儿院一位工作人员打来的,她告诉我,他们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
准确的说,是我的亲生父亲找到了我,他一直在寻找我,却终于找到了。
但是,就在上周,他却已经死了。
听说,他是在得知找到我以后,才死去的。
所以,他留给了我一些东西,还有,他希望我去看看他。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
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我对父亲这个角色,是毫无概念的。
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我还有个父亲,更不会想到,他才刚刚死去。
我们只有“妈妈”,那是大家共同的“妈妈”。
但是当我再次想到他的时候,我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一个人,如果死了,又有什么还不能结束的吗?
他的恩,他的怨,他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这岂非就是死亡的真正意义。
——于是,我又一次给张主任打了电话。
我把事情和张主任说完,他同意了。
张主任告诉我,让我把家里的事情好好料理一下,不用着急回来上班,这边大家忙得过来。
我很感激他,他很关心我,有时候,他就像个父亲。
——窗外的一切,都在迅速的向后倒退着。
列车上的人们,虽然互相是陌生的,但却都能很快的熟络起来,有说有笑,这也许就是我喜欢乘坐火车的原因。
离开了北京,天空仿佛又变成了蓝色。
只是我依然坐在窗边,整整一天,静静的看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
坐在我对面的人,也是静静的,只不过她没有在看窗外,而是看着我。
——没想到,关颖也是个安静的女孩。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那个村子——古庙村。
古庙村,当然有座古庙,但它却是一座破败的古庙。
路过古庙,再往山里,要很远,才能到达村子里。
——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生活在古庙村,却要故意远离这座古庙。
这岂非就像人的信仰一般,相信佛祖的人,却往往都干着背弃佛祖的事情。
当我们进入村庄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石板路,青白墙,连排柳树,大池塘,这就是我对古庙村的印象。
村子并不破败,至少要比那座破庙强得多。
走过一座石桥,一位老太婆就背坐在村口的石墩上。
“老妈妈,您知道钟家大院,怎么走吗?”
老太婆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才缓缓的转过身来。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照在了她的脸上——那是一张千疮百孔的脸。
我心里一紧,却突然发现,她竟然没有眼睛……
一张枯萎的脸,就像朵腐烂的花瓣,而脸上,却留着两个空空的眼窝。
身旁的关颖,也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显然,她也被老太婆的脸,吓了一跳。
“孩子,你是钟家的人吗?”
一个嘶哑而又苍老的声音,从老太婆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连忙回道:“对,我是钟家的人……”
听完我的回答,老太婆空空的嘴里,却突然好像在咀嚼着什么,她的喉咙里,也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突然,她朝我的身体,竟然狠狠的吐出一口浓痰。
“呸!你们钟家的人,都得死,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