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的何大夫倒是乖觉,给林嫣诊视过之后只是说林嫣血气不够充沛,寝食太过敷衍,通俗点说就是吃不好睡不好还有点贫血,所以就晕倒了。
何大夫说完了话,梁敏还没怎么样,东平侯一家人先松一口气,幸好不是因为在他们家吃坏了东西。
站在父亲身后的丁荟一直在掐帕子,这会儿望着梁敏挺拔的背影,忽然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安慰似的笑道:
“敏哥哥你别担心,世子妃的症状是女儿家常见的小毛病,只要自己平常注意调理就没什么要紧,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你就放心好了。”
温柔的话语却让人莫名地听出来一点尖声尖气的感觉,东平侯夫人的眉皱了一下,警告地瞅了她一眼。
丁荟眸色微冷,有些恼,将帕子捏得更紧,顿了顿,温声笑说:
“这梧桐苑从来没人住,终是不舒服的,不如将世子妃挪到我的屋里好好歇一歇?”
“的确,梧桐苑一直没人住,这突然收拾出来难免会有许多不周全,小女的房间虽然简陋,好歹东西还算齐全,世子妃身子不好,挪过去也更稳妥一些。”东平侯夫人眼眸一闪,笑着对梁敏提议。
“多谢夫人的关心,就不劳烦丁四姑娘了。嫣儿突然晕倒扰了诸位的雅兴,既然嫣儿身子不适,我们也不过多打扰了,等嫣儿醒来我们就回去,等她身子好一点了,我再叫她来给侯爷和夫人赔礼。”梁敏语气淡淡地说,完全是场面话,至少致歉时一点也不真诚。
“世子爷这话言重了,世子妃身子不适,年纪轻轻的,可得好好保重才是。”东平侯笑着说。
双方又客套了一阵,接着其他人离开了梧桐苑,只留下梁敏独自坐在床沿守着林嫣。
林嫣和衣而卧于锦被中,一双蝴蝶翅般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这颤抖很细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梁敏盯着她的脸望了一会儿,而后伸出手,拉起被角盖住她的肩膀头。
林嫣的睫毛在被角落在她肩膀的一刹那清晰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她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侧卧下来。
梁敏停在半空的手微顿,停了一会儿,他静静地收回手,沉默地坐在床前。
苏妙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低声咕哝道:
“这种气氛,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说我要走了。”
“那就不用说。”回味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道。
“二姐,回家吧,好没意思。”苏婵吃光了一盘红烧肥肠,撇着嘴无聊地说。
苏妙扬眉想了一会儿,冲着室内尴尬的、僵硬的、令人无所适从的寂静气氛嚷了一句:
“我先走了,小林子,等你醒了自己想法子回去吧!”
侧卧在床上的林嫣闻言,脊背尴尬地僵了一僵,梁敏默然无语。
“你们这就走啦?”回甘一脸无趣地问。
“该吃的都吃过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抽签,今晚我们自己人得开夜会。”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真无趣,我还以为娘还在这里你们两个人能碰面哩!”回甘没精打采地咕哝道,一脸扫兴的表情。
“你有完没完?”回味的脸刷地撂了下来。
苏妙在回甘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很可怕吗?”
回甘顿时来了兴致,精光灿烂地点着头,把头点成了鸡啄米:
“很可怕,你想不想见见?”
苏妙看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期待表情,眨巴了两下眼睛,转身,迈开大步:
“我要回去了!”说着,一溜烟地走了。
苏婵紧随其后跟上她。
回味迈开步子才要离开,回甘忽然伸出手臂箍住他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道:
“今晚亥时到城南来。”
“不去。”回味也不意外他突然开口,语调平平地拒绝。
“你敢不来我就把你抓回去关进祠堂里禁足,不许你再跟小妙妙见面!”回甘搂着他的脖子威胁。
回味瞅了他一眼。
“不管你再怎么迷茫,你的血统永远不会改变,是时候该为家里做点正经事了。”回甘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
回味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推开他的手臂,冷冷地撂下一句:
“不许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去唤她,再有下次,小心你那漂亮的鼻子!”说罢,大步离去。
“好小子,你竟然敢威胁你二哥,没良心的混账,你忘了你小时候尿床时二哥帮你藏被子的恩情了吗,你忘了你被梁都里那帮恶少狠狠欺负时是谁替你出的头吗……”回甘在那里嚷嚷的正欢,一个人影出现在他对面的窗前,梁敏冷冷地瞅了他一眼。
“是谁出的头?”梁敏阴嗖嗖地问。
回甘的眉角抽了一抽,干咳了一声,笑着回答:“你。”
梁敏啪地关上了窗户。
“要不是有我替你鼓劲,你赢得了吗!”回甘扁了扁嘴,仰头望向头顶明媚的蓝天,今日的阳光好刺眼,小大和小三全被感情冲昏了头,偏偏此时正处在暗流汹涌,内忧外患的阶段,要支撑着庞大家族的他实在辛苦!
他自哀自怜地吸了吸鼻子,小贞,相公好想你!
苏妙跟着回味走到大门口,打算借回甘的马车先回去,才走到门外,却见一辆超华丽的大马车正停在东平侯府的大门前,一个穿着充满了低调奢华气息的翩翩佳公子手持一柄昂贵的白玉骨折扇正要上车离去,苏妙望着那辆以珍贵的檀木为原材料,装潢是不张扬的奢华,连某些达官贵人都自叹不如的华丽马车,摇着头叹道:
“不愧是南部的大皇商,真是有钱啊,我终于明白某些朝代重农抑商的道理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佟染听得一清二楚,呵地笑了,回过身来:
“苏二姑娘如今也算从了商行,说这话也不怕将来被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种事对我来说尚且遥远,比起将来,现在我更愿意看到佟四少被砸了脚。”苏妙笑眯眯地说。
直白又恶毒的话让佟染哭笑不得:“苏姑娘好像很讨厌佟某,之前的事我明明已经解释过了,令尊大人的事我毫不知情,虽说其中也有一点原因在我身上,可苏姑娘若为了那么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原因就仇视我,未免太轻率了吧。”
“这你可说错了,我并没有仇视你,我只是很喜欢看你碰钉子罢了。怎么样,为了让我开心,佟四少要不要多碰几次钉子让我看着乐一乐?”苏妙笑眯眯地问。
佟染的眼里掠过一抹薄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她将他当成仇敌就喜欢看他吃瘪而后幸灾乐祸的态度让他莫名地觉得很不爽。纵使在商场上再能言善道,在她笑眯眯完全看不出来是挑衅的挑衅中他亦甘拜下风。手中折扇一展,轻轻地摇着,他云淡风轻地笑问:
“苏姑娘这是要回去了吗,难得来一趟,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该吃的都吃过了,明儿就要抽签,我也得回去焚个香打个坐静静心。”苏妙笑吟吟地说。
佟染笑了笑:“说的也是,明日就是四进二比赛的开赛仪式,每一届的这一轮都是一道坎,之前的所有比赛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两场赛预热。剩下来的四组,苏记、一品楼,还有以个人名义参赛的长生,以及另外一位巫溪名厨古方圆先生,苏姑娘希望谁做你接下来的对手?
苏妙想了一会儿,笑盈盈地回答:“不管谁做对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佟染失笑:“你就这么自信最后获胜的那个人是你?”
“佟四少希望接下来谁做你的对手?”苏妙不答反问。
“既然姑娘想在最后一场上出一回风头,佟某自然愿意配合,只是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留到那个时候。”佟染似笑非笑地说,鄙视的话愣是被他以真诚的语气说出来,让人半点不觉得他是在讽刺。
苏妙双手一拍,笑眯眯地说:
“咱们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既然你我都希望能在最后的压轴赛上好好地玩一玩,没个好彩头岂不是很无趣,佟四少,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佟染望着她笑眯眯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时候澄澈无害,那是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颜,正因为那一抹明媚,笑颜中藏着的精明算计即使能够被清楚地感知出来,亦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佟染笑了一笑,温声问:
“姑娘想赌什么?”
“秦安省厨王大赛,如果最后获胜的那个人是我,你要将你霸占着的品鲜楼和品鲜楼的招牌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并且带着你的一品楼撤出丰州。”
佟染愣住了,滑稽感油然而生,他心里一阵哭笑不得,甚至觉得她这是脑袋坏掉了:
“苏姑娘,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你是不是……”
“如果我输了,”苏妙打断他,丝毫不在意他嘲笑的语气,唇角勾着令人不得不信服的笑容,掷地有声地说,“我把苏记白送给你,并且从此退出餐饮业。”
“妙儿!”此话一出,连回味都呆住了,震惊地望向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玩笑的痕迹,然而她虽然在笑,却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佟染亦很吃惊,他望着苏妙没有半丝动摇的脸,狭长的柳叶眼深邃幽暗起来。这个女人,是该说她艺高人胆大吗,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赌注他早就笑出声来,可是面对她时他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有点佩服她的胆识和气魄。顿了顿,他呵笑一声:
“品鲜楼暂且不谈,你是否退出餐饮业与我毫无关系,这根本不能算是赌注,而让我带着一品楼撤出丰州更是不可能的,这个赌不成立。”
“佟四少,你若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你我同业,以我的实力早晚会让你滚出餐饮业,不仅仅是丰州。与其日后被狼狈地踩下去,不如现在就将劲敌扼杀在摇篮中,这个赌注很公平。”苏妙并没有因为他的嘲讽慌乱,她的唇角勾着温煦却刺目的笑容,她不徐不疾地说,平和的语调,却是一针见血的挑衅。
佟染收敛起唇边的微笑,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素来含笑的柳叶眸中光芒深邃,恍若粼粼的墨池,泛着幽暗的冷意。
“好!这个赌,我接下了!”再不接下,他就不是男人了,他看着她平静的脸,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他佩服她,正是这种佩服让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恼火。
苏妙微微一笑,笑得温煦,笑得平和:“很好,那么最后一场,让我们坦坦荡荡地赛一次吧!”
“坦坦荡荡?”佟染嗤笑了一声,双眸微眯,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顺着木梯上了那辆等候已久的华丽马车,小厮放下车帘,车帘微晃时,车厢内幽幽的百花香味道徐徐地飘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佟染突然掀开车帘子,从车里居高临下地望着还站在侯府门前台阶上的苏妙,似笑非笑地道:
“苏姑娘,若你输了,你也用不着退出餐饮业,以你的苏记作为嫁妆,嫁过来吧。”说罢,落下车帘,他道了一句,“走!”
马车夫扬起马鞭喊了声“驾”,车轮咕噜噜地向前滚动,超华丽的马车快而稳地向前驶去。
佟染静静地斜倚在软垫上,一双眼漫不经心地凝着茶几上的描金瓷杯,戴着红宝石方戒的手指屈起,无意识地托住鲜红嘴唇,伴随着马车行进时细微的摇晃,过了一会儿,他轻笑起来。
侯府前。
回味的脸已经黑成木炭。
苏婵呆了一呆,手突然往苏妙的胳膊上一拍:
“二姐,你被‘求婚’了呢!”
苏妙也很震精,呆了一呆,眨巴着眼睛对她说:“这儿又不止我一个‘苏姑娘’。”
“我又不是餐饮业里的人,我只是个伙计。”苏婵凉凉地说。
“……”婵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也就是说,刚才佟染最后的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苏妙的脑子蒙成了一团浆糊,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经意地回过头,对上的却是回味那张黑漆漆阴恻恻的脸。小心肝下意识颤了颤,她呆了两秒,忽然哈哈哈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羞涩地捂住半边脸,得意又不好意思地笑说:
“人太美丽果然是种麻烦!”
话音刚落,无数锋利的小眼刀嗖嗖嗖地飞过来。
“哼!”回味冷冷地哼了一声,头一扭,寒气四溢地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