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百灵鸟似的嗓音响起,丁兰突然出现在一楼的男客之中,笑盈盈地奔向坐在主座的东平侯。
东平侯的表情有些尴尬,讪讪地向周围看了一眼,低声训斥:
“你不跟你娘好生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女儿当然是有话想对父亲说,好话!”丁兰抓着东平侯的衣袖耍娇,把东平侯摇得七荤八素的,一边摇一边用眼角余光望向坐在斜对面的梁敏,就在这时,一个看着眼生的丫鬟垂着头捧着托盘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将几只自斟壶挨个放在众贵客面前。
丁兰的唇角勾起一抹一闪即逝的笑容,紧接着继续拽着父亲的衣袖叽叽喳喳地撒娇,惹得众宾客笑声连连。东平侯满脸无奈,亦满脸宠爱,笑着说了句:
“这丫头,全被我宠坏了!”
他说着,指了指后上来的几尊镶银梅花自斟壶,笑道:
“这是去年冬天我自酿的梅花酒,在梅花树下藏了一年,今天正是开封品酒的时候,文王殿下,世子爷,请!”
“舅父自酿的梅花酒,我可得好好尝尝。”梁敞笑着道。
“老臣手艺粗劣,殿下权当尝个新鲜。”东平侯笑出一脸褶子,谦虚地说。
梁敏亦笑了笑,与梁敞亲自动手,提起自斟壶斟了一杯绯红剔透的梅花酒,一股清冽的味道迎面扑来,钻进鼻子里,沁人心脾,是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好酒!”梁敞忍不住赞了一声。
东平侯没忍住,自得地笑了起来,开始口沫横飞地对他讲述起自己酿酒时用的工艺是多么的复杂、选的用料是多么的讲究,以及自己在酿酒时是多么的精益求精决不妥协。
丁兰对父亲的滔滔不绝没有半点兴趣,她心不在焉地抓着父亲的衣袖,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向梁敏身上瞟去,眼看着梁敏已经端起酒杯沉默地送到嘴唇边,她心中一阵窃喜,忍不住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苏妙坐在角落里嗑着瓜子望着丁兰得意的脸,嘴角笑嘻嘻的。
“你干吗一直盯着丁兰看?”回味一直在盯着苏妙的侧脸,此时终于忍不住,疑惑地询问。
“只是觉得小丫头还太嫩,沉不住气,破绽百出。”苏妙眼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越笑越得意,先前还能收敛点,这会儿估计是越想越兴奋,一双眼珠子已经贴在梁敏身上的丁兰,笑吟吟地说。
“啊?”回味一头雾水。
苏妙笑眯眯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望去,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
“接下来,正反一念间,该怎么选择呢?”
那一头,丁兰越想自己的计划越得意,计划的顺利进行更是让她心花怒放,欣喜振奋,直到在杯沿刚沾上嘴唇时,梁敏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一双眼珠子黏在梁敏身上的丁兰一个激灵,浑身激烈地颤了一颤,如坠冰窖。寒意从脚底心直窜上来,她被吓得呆住了,那样的眼神,那样冷漠、深黑、无情甚至是残酷的眼神,让她有一种随时都会掉脑袋的感觉。
她知道梁敏很可怕,她也听说过梁敏很可怕,可是她没想到梁敏会这么可怕,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她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她年纪还小,对梁敏并不是太了解,孩提时代她也只是跟着姐姐人云亦云地唤过两次“敏哥哥”,她以为所有男人都像娘说的“只要耍点手段就能上钩”,可是这冷漠无情的一眼却让她突然开始怀疑,这种大鱼只怕就算咬住饵了,一个不高兴也会生生地咬下垂钓者的手臂吧。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丁兰突然开始觉得恐慌。
其实梁敏并没发现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丁兰的反应太奇怪,奇怪到让他想忽略都难。他本就是一个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的人,丁兰的破绽即使是傻子也会起疑,他瞅了她一眼,很普通地瞅了她一眼,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后他放下酒杯,正打算问问她,就在这时,一楼的宴会上突然出现一阵骚乱,秋分一脸惊恐的表情,提着裙子飞跑过来,跑到梁敏面前,大声道:
“世子爷,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妃她……她晕倒了!”
“噗……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苏妙差点喷出来,茶水走了气管把她呛得直咳嗽,弯着身子一边咳一边狠狠地感叹道,“卧槽!这也行!”
“二姐,你没事吧?”苏婵“震惊”地看着她,问。
苏妙因为想笑却笑不出来,咳得更厉害。回味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取了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无奈地道:
“都多大的人了,喝个茶也能呛到!”
苏妙终于笑出声来,她还以为林嫣会使个什么招把梁敏支开或者牢牢地看护住梁敏,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拿自己当筹码,这回梁敏连宴会都不用再参加直接就可以回家了,而林嫣既保住了她高傲的自尊心又达成了她的目的。
“兵不血刃,一箭双雕,这资质,人才啊!璞玉啊!”她感叹说。
“二姐,你不要紧吧,茶水走进脑袋里去了?”苏婵凑着脸,关切地问。
苏妙顺手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教育道:“你也不小了,好好学学,别总是直来直去的,让人担心你未来会不会吃暗亏。”
苏婵摸着被打的地方,不高兴地皱起眉毛,别总是直来直去的?
“二姐,茶水拐进你脑袋里去了?”她想了一会儿,换了一种问法。
“哈哈哈哈!”回甘端着酒杯看着姐妹俩,突然大笑出声,虽然有一半被台上咚咚锵的唱戏声掩盖住了,却还是引来许多侧目,所有人都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他。
瑞王府的二少爷虽然脸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丽,有时候脑子却不太好,实在可惜了他那张脸!
那一头,梁敏盯着大呼小叫的秋分看了两秒,把秋分看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战。
梁敏突然离了席,大步穿过正惊讶地面面相觑的众宾客,顺着楼梯径直上了二楼。
东平侯愣了愣,对丁勉嘱咐了一句“好生招待贵客”,跟着梁敏上了楼,楼上全是女眷,出了这种事身为主人的他理应当跟着去处理。
丁兰也被这陡然横生的变故惊呆了,心中暗恨林嫣不省事居然在这时候晕倒,脸上变了几变,愤愤地跟着上了楼。
梁敞与梁敏是堂兄弟,堂嫂突然晕倒他自然也要去看个究竟。
那边苏妙终于咳完了,把茶杯一丢,拉着回味跑上楼。
来到二楼,众女客几乎全站了起来,或近或远地围着一张软榻窃窃私语,见梁敏大步走上来,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羡慕、有倾慕、有幸灾乐祸,还有事不关己。围着软榻最近的是东平侯府的女眷,东平侯夫人坐在软榻旁边的椅子上陪着,除她之外站的最近就是丁荟,丁荟暗掐着一张帕子,脸色难看极了。
“请了大夫没有?”东平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问夫人。
“已经派人去请何先生了,也吩咐人收拾了最近的栖霞阁,等把春藤凳抬过来就送世子妃过去。”东平侯夫人说,又体贴地安慰了一句望着双眼紧闭的林嫣面色很不好看的梁敏,“世子爷放心,何先生是苏州最好的大夫,世子妃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应该没有大碍。”
说话间,两个婆子抬过来一张春藤凳,刚要将卧在软榻上的林嫣移过去,梁敏突然上前一步,打横抱起林嫣,沉声问东平侯:
“栖霞阁在哪?”
东平侯愣了愣,连忙在前面引路:“世子爷跟我来。”
梁敏抱着林嫣跟在他后面,这一幕让二楼里的光线突然亮堂了许多,几乎所有女眷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璀璨的艳羡之光,这些羡慕的眼光太耀眼,即使是站在楼梯口的苏妙都感觉到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谁又能想得到这被狠狠羡慕的一对居然分居了两年目前正在闹离婚,唉!
栖霞阁。
苏妙和回味坐在栖霞阁正对着正房卧室的墙头上,苏妙正端着盘子品尝回味给她拿的东平侯府的招牌菜“九转回肠”。
“这真的是猪大肠?”苏妙吃了一口,略惊讶地问回味。
回味点了点头:“猪肠焯水油炸后灌入十多种秘制香料,过糖,再以微火煨成,是东平侯最爱吃的菜,也是东平侯府的招牌菜。”
苏妙扬眉,又咬了一口,酸甜香辣咸五味俱全,色泽红润,质地软嫩,一个个卷子形状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亦十分喜庆:
“这府里的厨房还是有一个人才的嘛。”她点了点头,说。
回味笑了笑,转头望见有大夫被婆子引着带领药童匆匆进入正房,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林嫣是什么病,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苏妙筷子一顿,望向他,笑眯眯地说:“真难得啊,你也有关心别人的时候。”
回味微怔,看向她,表情有些不自在,不悦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你才来时明明一副所有人都欠你五百万的表情,甚至连自己的大嫂是谁都不知道,弄得我还以为林嫣是你大哥养的二房。”
“你到底想说什么?”回味耷拉着脸,阴嗖嗖地问。
苏妙呵呵一笑,截住话头,见大夫已经进了正房,她笑嘻嘻地说:
“哎,一般像这种场景女人晕倒了大夫在诊过脉之后都会对她相公说‘恭喜爷贺喜爷,尊夫人有喜了’,你说大夫要是真这么说,你大哥会不会很惊喜?”
“是惊吓吧。”回味抽了抽眉角,回答。
“小大会直接冲出来去劈了那个奸夫。”
苏妙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回甘笑眯眯的脸,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墙头上,从怀里摸出一双白玉筷子,毫不客气地伸向苏妙手里的盘子,夹了一块九转回肠放进嘴里,惬意地吃着。
苏妙不高兴地道:“二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做蜡烛也该有个限度,没看见我正在和小味味秀恩爱吗?”
“姑娘,你能矜持一点吗?”回甘无语地问,“纤纤玉指”往回味身旁正闷着头大口吃红烧大肠的苏婵身上一指,“再说蜡烛又不止我一根,你秀恩爱都能带着妹妹,我家三儿怎么就不能带着哥哥?”
苏婵抬头,见那双“玉指”正指着自己,顿了顿,一马平川地回答:
“我不是蜡烛,我是戒尺。”
“……”回甘哑然,无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