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苏妙败的窝火,本来双方钓的鱼一样多,没赢没输,哪知道长生竟然从他们的鱼篓里拎出来一只小虾,硬是说他们比她多一只。
“虾怎么能算!”苏妙大声道。
“怎么不算?说好了谁钓的多谁赢,我们确实比你们多钓了一只,这虾再小也是我们钓上来的,就算你是女人也不能赖皮啊!”长生单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
“谁赖皮了?谁赖皮了?你这分明是胡搅蛮缠!”
“居然不认账耍赖皮,算了,谁让你是女人,女人就是输不起!”长生双手抱胸,别着脑袋轻蔑地吹着口哨。
先是侮辱她的智商,之后侮辱她的性别,苏妙磨着后槽牙,气哼哼地笑道:
“不过是一顿饭而已,让你吃就是了,为了吃顿白食你也是够拼的!”
“错!我这是让你愿赌服输!”长生竖起一根指头,一本正经地说。
苏妙哑然无语,哭笑不得。
回去时佟染说要用马车载他们,苏妙和回味是走着来的自然用不着,约定了在苏记会合,哪知长生竟然一把拉住要登车离去的佟染,笑嘻嘻道:
“偶尔走一走也好,说好了请吃一顿的,你可不许逃跑。”
“我答应了就是答应了,还会因为一只虾跟你赖皮?”苏妙不屑地说。
四个人并肩往寿春街走,路程说远也不远,路上长生主动来找苏妙闲磕牙,挑动她的火气,苏妙再伶牙俐齿地回敬,回味向来话不多,佟染则不屑于像他俩那样在大街上叽叽喳喳的。
一直到进了闹市,四人队伍的队形才稍稍改变,苏妙提着竹篮挽着回味在各个摊位之间转来转去。回味提着竹竿拎着鱼篓任由她挽着,两个人远远地走在前面,长生和佟染并肩跟在后面,两人的鱼竿和鱼筐早就跟着马车走了,此时两手空空。
佟染大冬天里仍旧握着一柄折扇,直直地望着前面莫名其妙就喜气洋洋的苏妙在挽着回味的胳膊于人群中窜来窜去看热闹,回味则好脾气地任由她拉着,明明百无聊赖,却还是随着她的性子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佟染的心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类似于冒了泡的感觉,有点不太高兴,也泛起一丝想毁掉那副看似很美好的画面的坏心。
“觉得酸溜溜的么?”长生笑嘻嘻地看着他的侧脸,问。
佟染心跳顿了一下,表情微僵,停了一会儿,望向他狐疑地问:
“什么意思?”
长生勾着笑,将目光转移到前面正在看瓷器摊的苏妙身上,笑嘻嘻说:
“喜欢就抢来,你不是一贯都这么做吗,磨磨蹭蹭的可不像你。”
佟染很少见地愣了半天,紧接着长眉蹙起,觉得十分可笑:
“你是说我喜欢她?我,佟家四少,喜欢那个又粗鲁又狡猾没有半点女人温柔的野丫头?你没病吧!”说罢,不可置信地展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离他远点,快步走开,生怕慢一步就会被他传染神经病一样。
长生盯着他径自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笑道:
“病的可不是我啊!”
眼看着快要走到寿春街,一小队官差突然出现,在街上引起骚动。
回味顺手将苏妙拉到路旁,怕她被人群挤到,之后便看见那几个官差一溜小跑来到街上的布告墙前,将一张布告贴在墙壁上。丰州人大多认识字,就算不认识的也都请教了旁边的人,于是官差贴完告示就离开了,只留下一群百姓围着布告议论纷纷。
苏妙拉着回味挤过去看,布告的大概意思是说皇上折腾了大半年终于病愈了,皇上很高兴,决定普天同庆,于是下令大赦天下,除了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剩下的全部免罪回家。
“大赦啊。”苏妙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念叨了两遍,却猛然想起,眼睛一亮,拉着回味离开人群,一叠声问,“除了死刑犯全部免罪,也就是说小乐乐他爹也可以免罪回家吧?”
“应该是这样。”回味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下小乐乐再也不用牵肠挂肚了,赶紧回去告诉小乐乐!”苏妙喜上眉梢,拖着他的手臂一径往苏记走。
即使今天苏记品鲜楼歇业,赌注还是要履行,回到店里,苏妙将大赦的消息告诉宁乐,宁乐欣喜若狂,还不等她说完便飞奔出去看布告,苏妙和回味则愿赌服输地做了一桌子菜请佟染和长生。苏妙竹篮子里的零食全被长生吃进肚,不想这会儿竟然还有肚子供他大吃大嚼,这人个子小胃口却好。
饭才吃到一半时,佟飞突然出现,直接闯进来对着佟染低声耳语几句,苏妙只是隐约听见“二少爷,老爷”什么的,佟染就脸色微变,虽然饭吃到最后,心情却变得很糟糕,苏妙也懒得理会他。
待长生心满意足地跟佟染告辞回去时天已经快黑了,佟染刚走下门前台阶,一个小伙计匆匆追出来,将一个盒子递给他:
“佟四少,我们东家给你的。”
盒子有些眼熟,佟染狐疑地接过来,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以丝绸衬布衬着的刀具,刀具上布满了铁锈,已经锈蚀得惨不忍睹,密密麻麻有一种让人看了会觉得恶心的感觉。他皱起眉,认出了这是当时周诚为了能顺利潜入苏记回来向他讨要的那套刀,即使知道这是苏妙的试探,为了顺利潜入苏记,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她的疑心弄了一套来交给她。虽然算不上顶尖货却也是高级货,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糟蹋。嘴角狠狠一抽,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出这么多锈,把他看得头皮发麻,正想厌恶地丢开,眸光不经意落在盒盖内侧,却在内侧看到了贴在上面的一张画儿,小小的画纸上是用墨笔很随意地勾勒出的一个正在做鬼脸的小人儿,那小人儿的样子极是滑稽有趣,挤眉弄眼地冲着他吐舌头,狡黠顽劣的样子像极了画下这张画的主人。
他盯着那个带着一脸坏劲儿的小丫头朝他做鬼脸的表情,仿佛在嘲笑他似的,过了一会儿,倒是有点不想扔了,将盒子重新盖起来揣好,没有理睬长生不停地瞧他,表情淡定地回去了。
苏妙本来想去偷看当佟染看到他昂贵的套刀生满了铁锈时脸会绿成什么样,可惜没有机会,因为佟染前脚刚走纯娘跑进来告诉她文书来了。
苏妙一愣,也不知道文书是来辞工还是怎么样,皱了皱眉,从楼上下来,不料看见的不仅是穿着补丁长衫看起来重度营养不良的文书,还有他那神情萎靡憔悴的娘。
“东家。”文书神情恹恹,见她下来,后退半步做了一个揖。
苏妙停在他面前,眼珠子在他和文氏身上绕了一圈,笑问:
“要怎么解决?”
文书一愣,他是个聪明人,心知时隔这么久东家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这说明东家是一直在等待他解决问题并不是真心想赶他走,心中一暖,当下恭恭敬敬地说:
“东家,家母同意我在这里做工,但是有件事还请东家应允。”
“我付你工钱还要听你的?”苏妙歪了歪脑袋。
“不是,东家,家母说也想在这里找份工做,家母过去在酒楼做过杂工,有些经验,不知东家能不能……能不能……”文书先前还说的急促有力,仿佛努力说服苏妙答应似的,然而说到后半段却觉得这分明是在迫使人答应,实在不合情理,于是有点说不下去了。
苏妙微讶地在文氏身上扫了一眼,文氏显然仍旧恼恨文书,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望向苏妙时讪讪地笑出一脸褶子:
“姑娘,我什么都能干,我以前在馆子时杀鸡洗碗劈柴,什么都干过,你随便找个活,脏的累的我都能行。”
苏妙大概猜出了这位母亲的意图,她实在拗不过生平第一次固执起来的儿子,又不能放任,于是便想也跟来好牢牢地看管。苏妙对文氏用严厉的母爱来控制和束缚文书这样的做法不想多加评论,母子俩谁活的都不容易,不过……
“我不想雇两个人。”她直截了当地说。
文氏脸色一变,一瞬的表情变化让苏妙有种她差点就掐上来的感觉。文书似受了重大打击,垂着脑袋,恹恹的了无生气,从他走时还很精神到今天却明显营养不良外加脱水,苏妙大概猜出他的抗争方式,这位仁兄大概是用绝食这种原始却好用的方式把他娘给威胁了。文氏总不会真想让儿子死,于是只得就范。
文氏看了文书一眼,上前一步,赔了一个笑:
“姑娘,你看这样成不,你先试我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若觉得合适就把我留下。反正我一个老婆子,你只给我他们年轻人一半的工钱就成,你放心,我什么活都能干。”
苏妙沉默下来,她不爱看一个母亲为了儿子这么低声下气,搔了搔眉尖,道:
“就这么着吧,先试一个月,若你真那么能干,我就把你留下,你这岁数我还不至于苛扣你一半工钱。”一半工钱是文氏故意说出口逼她就范的花招她知道,但她真不至于为难一个大娘,“不过有一样,工作时你在后院他在前面,他可以到后院找你,但你不能去前面找他。”
文氏眼里掠过不悦,觉得这是外人离间他们母子的手段,不等她说话,文书先一叠声笑道:
“是,没问题,多谢东家!”他又做了一个揖,然后望向文氏,明显松了一口气,“娘!”
文氏很生气,然而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怎么样,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多谢姑娘。”
文书还是做伙计,文氏则被安排到后院帮厨房打杂,领着杂工的工钱。文氏几次想偷偷去前头看儿子,被阻止后只得作罢,毕竟她不想丢了工作。非住宿员工酒楼只供两餐,公平起见可领早餐补贴,有趣的是文氏自从知道了这条规矩,领着补贴每天还是会卡在早饭时间来。苏妙知道她爱占便宜,觉得好笑,因为不差多俩人吃饭,也就没说什么。
宁乐在确定了皇上大赦天下后狂喜,每一天都盼着父亲来信,当初宁县令离开时他们曾约定一旦宁县令那边有什么变故,会第一时间将信寄到满富家。之前宁县令走时苏妙就已经有了想移居丰州的打算,所以才让宁县令寄给地址永远不会变更的满富,于是每七天来送一次鱼货的黑子就成了宁乐的盼头。
然而许久过去了,眼瞅着年都过完了,宁县令依旧没有信来,宁乐心急如焚。
“你也别急,从河西到这边远着呢,再说还是靠驿站送信,那些个驿站最会拖拖拉拉了。”苏妙时常这样安慰他。
宁乐心里也明白,可是父亲去服刑的时候不可能寄信回来,现在被免罪了依旧没有信寄来,他这心里火急火燎的,不好的预感一波接一波,苏婵说他是胡思乱想,他也承认,可他就是觉得不安慌乱,每一天都坐立不安。
这个年宁乐过得好像压根没过过似的,苏家人见他急得不行,愉快的心情减半,也都跟着他一起泛起嘀咕来。
直到元宵节都过完了,黑子穿着新衣裳又一次来送鱼货,这一次总算遂了宁乐的心意,才一进门就抽出一封书信递给直奔过来张口就要问“收到信没有”的宁乐,笑说:
“驿站早上让我去取,我赶忙去了,一看是从河西来的信,马上就给你送来了。”
宁乐激动得娃娃脸刷白,三下五除二把信拆开,在众人忐忑紧张的目光里一目十行地读完,紧接着一直紧绷着的表情微松,总算乐开了花:
“我爹说他没事,在矿场也没怎么吃苦,皇上大赦他被免罪了,要回老家去,要我好好念书别担心他,让我回封信往老家寄。”
“回什么信,你直接回去看他一眼吧,他不是回老家了吗?”苏妙说。
“我能回去吗?”宁乐心中一喜,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她,娃娃脸布满了耀目的光辉。
“当然能,你又不是我的奴隶,再说你爹也不知道好不好,怎么着也得回去看一眼和他为今后做做打算再谈别的,给你三个月假,不是带薪的,路费自己拿。”
“好嘞!”虽然路费不给报,宁乐依旧狂喜,转身牛似的向后院房间直冲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