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京城的郊外,一辆小车缓缓而行,沿着官道打算进入城门。
几骑鞍辔华丽的枣红马忽然从门内疾驰而出,马蹄“哒哒”,伴着几声嘶鸣,全都勒在道上,挡住了所有行人和车马。
一时道上议论风起,有人忍气吞声地在草丛间绕了道,另一些气不过的,则立在道上,与马上几人面面相觑,僵持不下。
为首衣着最为华丽的一人回过头,向着手下几人使个颜色,“将闲杂人等都打发了。”
有些人面上绷不住了,看他们的来头,似乎非富即贵,这个所谓的“打发”……该不会是直接将他们打出城门去吧?
不过上京的治安何时这么差了?
那几名侍从得了命令,驱马到了众人面前,却没有如他们想象中那般大打出手,而是探手入袖,撒下大把银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都发花。
“朱氏借路,望诸位与些方便。”
“啧,竟是朱氏,难怪出手这般大气。”
朱氏虽然早已脱离官场,但族中资财丰富,据说还与新帝有些关系,岂是普通人家惹得起的?
不过朱氏素来行事低调,从未做出过公然遮道这样的事情,不知这一回是为了什么,才破了这样的平衡?
不少人拾了银子退去,有些人不稀罕银子的,也给朱氏这个面子,自行离去。
这下道上只剩了方才那辆小车。
马上为首的那人便是朱轸,眯起眼思索了一会儿,翻身下面,缓步走近。
“可否请朱氏颜女出来相见?”
“……弦之先生。”车帘一挑,出来的人是袁凛,“阿颜尚未苏醒。”
朱轸蹙眉,神色十分复杂,也不理他,径自上前撩起车帘,在车中寻找朱颜的身影。
朱颜被紧紧裹在毡毯内,只血色缺乏的脸蛋露在外面,一头长发披散着,一直拖到车厢的地上。
“弦之先生,您不能上去。”袁凛虚拦了一下,仍是让他进入车中。
朱轸一句话也不说,轻轻揭开朱颜身上的毡毯,眸子陡然一睁,气得面色都红了,“这是什么意思?!”
朱颜两条手臂都被狭长的帛带紧紧缚在身后,一身衣衫凌乱,被撕裂的衬裙下露出小腿,双脚也被缚住,从她微微敞开的襟口,甚至可以看到她皱巴巴的外衣里面未着任何衣物!
“袁牧将我朱氏的女儿看作什么?!”朱轸将车壁拍得砰砰直响,一辆小车几乎散架。
他简直不敢相信,朱颜怎会落到如此地步,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被人凌辱过……
“阿颜我要带回去。”朱轸平复了一下情绪,“告知你父亲,族中已商议过,那个条件朱氏可以答应,但你们的婚约,就此作废。”
现在还未过门,就已经将好好一个姑娘折磨成这样,若是嫁了过去,那还能有命么?!趁早歇了为妙。
“弦之先生,阿颜不能随您回去……”袁凛挡在他身前,压低声,“不出十步,必会有人截杀,否则我早已寻隙带她离开。”
“哼,你真以为朱氏如今一无是处了?”他岂会不知袁牧敢这么做是有恃无恐?今次带来的人,可都不是弱手。
袁凛耐心相劝,“弦之先生,阿颜吸入过多迷药,已昏迷数日,迟迟不见醒来,此时若是挪动,只怕……”
“挪动?”朱轸听着又要来气,甩了帘子下车,立在道上喝问,“不能挪动也罢,我倒要问你,阿颜交到你手上几日了?为何不为她松开绑缚?!你当初口口声声说将她放在心上,会护她周全,就是现在这般?!真是同你父亲一般寡情。”
“……弦之先生……”
朱颜都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似乎隐约有噪杂的声音,但精神倦怠,很快又睡了过去。
朦胧之时,觉得有温热的气息拂在自己颈间和胸前,丝丝的痒,不由自主想伸手挡一挡。
可手似乎动不了,不知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缚住了,不论她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谁?”这感觉,好似梦中一般。
“阿颜……你醒了?”微沉的声音缓缓入耳,听起来飘渺得很。
“唔?”朱颜想动,可全身都不听使唤,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难道是魇住了么?
“阿颜,醒醒,吃些东西。”那缕温热的气息更近,一直拂到她的面颊上,甚至唇角。
朱颜总算撑着困意睁开了眼,周围光线很暗,似乎是车厢之内,三面都是红缎敷贴的车壁,车马行得颇快,带动暗红色的纱帘迎风飘拂。
“……宣清?”朱颜眸子闪了闪,疑惑不已,“这是哪里……?”
随即,她发觉自己手臂和双脚都被缚住,惊恐地往后缩了缩,抬眸求助地看向袁凛,“宣清……你,你做什么……?”
“阿颜……”袁凛垂眸看着她,这一切,要怎么向她解释?
“我怎么会……?”方才一动,朱颜更是发觉外衣和衬裙直接擦在皮肤上,面上不禁微微发烫,她怎会连贴身的衣物都不见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江南玄菟楼的药房之内,那缕沁入心脾的异香,分明就是袁凛平日所用的,“是宣清将我带到这里来的……?”
“……是。”袁凛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能暂时应承下来。
——纵然事实是,他那日去往江南本就在袁牧的监视之下,随后袁牧便派人趁机掳走了朱颜,以她为筹,逼迫朱氏和向氏答应参与兴复之事,又逼迫他回去上京,真是一箭三雕的毒计。
“我们正去往何处?”朱颜霎了霎眼,尽量挪得离他远一些。
“上京。”袁凛抚着她的额角,一边喂她饮水,“你昏迷了许久,身体很虚了,先进些饮食。”
朱颜拧起眉头,抿着唇不肯饮,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松开她么?
还有关于这一切的解释,当时分明说好,会一道留在江南的,怎么转眼间就到了上京?她是不是又被算计了一次?
眼前忽然一暗,朱颜只觉唇齿间被狠狠地撬开,微温的糖水随即被灌进口中,她不愿咽,不咽却要被呛住,偏偏双手被缚,都无法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
无力挣扎了片刻,朱颜只好乖乖就范,饮下大半碗糖水,还是呛得直咳嗽,原本苍白无华的面色挣得一片浮红。
袁凛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取了帕子为她擦拭嘴角水迹,柔声宽慰,“你养好了身子,我们才好回去拜堂成亲。”
“你说……什么?!”朱颜刚缓和了一下,又震惊得直咳嗽,手足被缚之下,身子根本无法维持平衡,只能无力地倒在他怀里喘气。
“我们很快就会成亲。”袁凛又说了一遍,毫无欣喜之意。
若非他之前伤势沉重,到如今也好得不够彻底,凭他一人实在翻不出什么浪花,袁牧只怕都不会让他见到朱颜。
此番回去,说是完婚,其实不过是将两人一道囚禁在府中罢了。
“我几时说过同你回上京完婚?!”朱颜拧着眉头,手足俱不能动,只好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闷声抗议,“你松开我!我要回去!”
“不行,阿颜,别闹。”袁凛将她挣散的衣襟拢起,搂住她腰间,抵在她耳边低语,“阿颜,之前答应你前往江南,那日我回府,为的是将姐姐平安送回江南……你可是听闻了纾忧之事,才会投河?”
“……嗯。”朱颜被他紧紧拥住,动也动不了,除了乖乖听他说这些,确实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纾忧……纾忧之事,我日后自会向你解释清楚。”袁凛沉声叹息,几乎咬着她的耳朵,“阿颜,我们处境凶险,那些事情,现在真的不能告知于你……”
朱颜昏迷了数日,这会儿早将精神耗尽,只听他说了几句话,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了,车厢内漆黑一片,只偶然被风拂开的帘子漏进一罅月光。
车马依然缓缓而行,似乎还能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响在四周,远处还有金铁之声?
朱颜摇头,他们应当已进了京城,怎会有人持械相斗的声音?大约是幻觉。
她更在意的,还是弄清楚自己怎会被弄成这副模样。
除却外衣和衬裙外一丝不挂,手足俱被绑缚,特别是两条手臂,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她这是被绑了多长时间?
“阿颜?”车厢内的软榻并不宽敞,因此袁凛是紧紧揽着她的,她只微微一动,便将他惊醒。
“……宣清,放开我,很难受。”朱颜在他颈边轻蹭,声音万分委屈,“我又逃不掉……”
“阿颜,再忍耐一日。”袁凛缓缓起身,将她的身子抱起,轻轻为她揉着手臂,柔声宽慰,“再忍一日便好,你昏迷了许久,现下还是多多休息……”
朱颜拧着眉头,方才两条手臂还是失了知觉,现在反而开始发麻,仿佛有千万小虫在啃噬一般,忍不住带着哭腔轻吟出声,“宣清……好难受……”
“且忍忍。”袁凛低头在她耳畔磨蹭,一手紧紧揽住她越发纤瘦下去的腰肢,以防她因痛苦而挣扎。
捱过片刻,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受终于缓缓消退,朱颜轻轻舒口气,敛眉瞧着被自己咬得皱巴巴的衣襟,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企图找到缚带的结点。
“阿颜,别动。”袁凛发觉了她的小动作,握住她两只不安分的手,将她按进怀里,“我们现下还逃不掉,你安分些。”
“你……”朱颜惨然摇头,“宣清,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觉得我还要信你么?”
她之前半月在江南待得好好的,全然没有遇到有人挟持之类的事情,为什么偏偏他到的那一日,就出了那么多事情?
派在她身边护卫的人足以十数,若非因为信他不会伤自己,那些人怎会轻易退开?
将她的迷倒的药帕,亦是他亲手所配,如今又推三阻四不肯解开自己身上的绑缚,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她信了那么多次,最后却让他将自己都算计了进去,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太过可笑,也太过可悲了。
这一次,她绝对要逃,不论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要逃离这里。
“阿颜,再等些时日,到时我定会将一切同你分说。”袁凛扶着她的肩,除了说这句他已经不知能说什么了。
车外有暗卫跟随,任何一句话说错,都会引起父亲的怀疑,甚至连更温和的话都不能向她说一句,更别提解释清纾忧之事、她在玄菟楼被掳之事,还有将会发生的那些事情。
“宣清,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你说要我信你,你说会随我一道去往江南,我那时都相信了,可……”朱颜阖起眸子,轻轻摇头,声音略涩,“可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那时就说过,我不希望自己成为被人任意玩弄的……你……”不仅三番五次负了她的信任,现在更是将她弄成这副模样,朱颜都没法措辞说出口。
哽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接下去,“我还喜欢着你,但这样太累了……我不想活了,你们却又要救活我……仍叫我不得安生……”
上一世的痛苦,伴着这一世纠葛的经历,狠狠地啃噬着她的理智,将精神推向临近崩溃的边缘。
“若是没有遇到你,这一切该多么简单?”
在徐绸珍的庇护下,她只会是江南一个小小的医女,衣食无忧,将来或许会嫁个普通人,可现在……这些都成了奢望。
袁凛对她的痛苦束手无策,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发丝,自语一般,“很快就结束了……”
外间有人敲了敲车壁,“公子,请带着颜小姐下车。”
袁凛面色微沉,有些犹豫地从袖中取出帕子,如果再次将朱颜迷晕,定会彻底激起她的怨恨,但不这样,她要怎么接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朱颜嗅到了奇特的香味,警惕地向后缩了些,“宣清,别这样……”若是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原谅他的,这一点在她的眸色中表达得很清楚。
但袁凛还是将她拽了过去。
那种奇异的香气霎时扑入口鼻,朱颜绝望地阖上眸子,连徒劳无功的屏息都不愿再有,甚至主动吞入药物——她连一刻清醒都不想要了,徒增伤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