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夜谈】
徐珍午后不知去了哪里,朱颜因着之前误解了王雍,十分惭愧,趁着徐珍不在,与白蘋商量着打点了些衣物和盘缠,趁着黄昏里夜色上来,急急送他去了白浪镇的码头,嘱他远远躲在岭南,千万别被人发觉。
直到了月上中天,徐珍依然没有回来,朱颜愣愣地站在廊中看深黑色夜幕中的那一钩将满未满的月,不由低低叹息。
“姑娘……”白蘋见她不睡,自然也不好去睡下,一边要为她带上兜帽,一边轻声劝慰,“白蘋看您那表哥机灵得很,既然能够从京中逃出来,自然能够平平安安到达岭南。”
朱颜点点头,她并不在想着此事,诚然如白蘋所言,王雍为人何等的伶俐,此次送他离开又是一点都不拖沓的,待船一到岭南,便是骏马脱去缰绳,游鱼潜入海渊,不会再有人能逮到他。
她方才只是在一心一意地想着日间潜听到的那些,若是像纾忧所说,徐珍费尽千辛万苦将自己从京城一路带来江南,这么多年来又是尽心照料自己,自己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怀疑她会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可袁凛的那些话,又不似有意信口开河威胁徐珍。
难道这个看起来的确有些神秘的老妇,真的有她神秘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吗?
“她的真面目……?”朱颜叩着栏杆,不由低低喟叹。
“阿颜真想知道?”袁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就在方才白蘋的位子上。
朱颜陡然回过神,连连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摇头,“你怎会在这里?!”急忙抬手去揉额角,“我在做梦?”
“……那倒不是,或许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袁凛见她退开了,又走近了几步,看着她轻笑,“我早已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你只顾着一心一意想心事,竟是到现在才发觉。”
朱颜摇头,仍是不信,她分明记得方才站在自己身边还是白蘋,怎么不过出个神的间隙,就换了个人?
略略定了定神,朱颜尽量保持着一丝笑容,“公子不是说往边家探望令姐么?且还说过今夜就歇在边家,怎么如此深夜还……”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形容他此番荒唐的行径,只得尴尬地咳了声,闭嘴不说。
“家姐精神不济,并不喜见生人。”袁凛隐约流露出一丝无奈的意思,但在夜色中看得并不清楚。
“生人……?她不是你的亲姊姊吗?”朱颜轻轻摇头,这样的理由,不觉得说起来太难让人信服了?
“有的时候,就算是至亲之人,也未必就是最知心的。”袁凛淡淡笑着,回头看看廊下,“朱夫人想是还没有回来?”
朱颜微微一沉脸,真是明知故问,“母亲若是回来了,岂能容你这么容易就上来?”
她直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方才白蘋分明就在她身边,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何况,白蘋就算一直很想把自己嫁出去,但毕竟容不得这样于理不合的行径,她究竟跑去哪儿了?
“阿颜,你很敬重朱夫人吗?”袁凛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却侧过头认真地看着朱颜,连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
“……为什么问这个?”朱颜默然,白天她隔着门在内潜听,那时袁凛恰恰推门进来,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在偷听了?
“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袁凛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并不是你的母亲,你又会怎么看她?”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朱颜微微沉了脸,侧身远离他一些,冰冷着声儿,“父母生来便是定下了的,为什么要作此想?”
“……罢了,你若是不喜欢谈这些,便与我讲讲家姐的病症罢?”袁凛趁着朱颜还没有出口赶人,及时岔开了话题。
既然谈到了袁瑶华的病情,朱颜自然不好再出口赶人,手指一边轻叩着栏杆,一边低低叙说起自己那日为袁瑶华诊病时的情形。
清脆的叩击声伴着她认真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十分相衬。
“少夫人说,她记得走过很长的宫道,还是在夜里,那时她曾在宫中?”
“家姐那时确在宫中……”袁凛静静地听着朱颜说起那些,忽然低声叹息,“她应当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那些事情……”
“没说起过?”朱颜眨了眨眼,“是为什么?”
隐匿发病的原因不说,不外乎是不想说,和不能说。
对于袁瑶华而言,或许两者皆有,但……是不能说多一些,还是不想说多一些呢?
“家姐曾是宫中女官,上京被破那年,她被人送回族中,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怎么盘问都说不清经历之事。”袁凛摇了摇头,眸色阴晴不定,“之后,她时常卧病,服药则减,不时复犯,我从医,当初也是为了寻求医治她的法子。”
“那么,后来呢?”朱颜刚问出口,随即觉得自己问得太没意义,后来若是治好了,又怎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袁凛果然遗憾地摇头,“她从不愿说自己究竟有何感受,因此药石也只酌情而用,稍稍缓和一下症状,很难根治。”
朱颜黯然低下头,她觉得袁瑶华定是因为少时被那样的惨事吓着了,所以对任何人都有着防范的心理,实在不知那会儿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敞开心扉。
“阿颜,过几日,你能再去见她一次吗?姐姐待你,似乎与待旁人很不相同……”袁凛的声音压得很低。
如果袁瑶华能向朱颜透露出当年之事,许多疑团也会迎刃而解,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好,身为医者,自当如此。”朱颜款款一笑,有些忧虑地偷偷看他,心里没来由掠起一丝忧虑。
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徐珍她看不透,袁凛她同样看不透,两人似乎都无意伤害自己,但又都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秘。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有些如履薄冰的意味,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进一场纷争、一场动乱中去——这并不是她希望的。
看看月儿又往西转了不少,咬咬牙,也不管礼不礼貌,有些抵触地问出口,“公子今夜……究竟还回不回去了?”
袁凛不答话,刚才不自然的神色已经收起,转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若是我不回去呢?”
朱颜拧了眉头,敛着眉看外间厚重的夜色。
时候或许已交二更,冬夜寒冷非常,乡野的路又崎岖不平,难走得很,回去白浪镇,或许得夜半了。
这么赶人回去确实不妥当。
朱颜做出了让步,“小安尚未回来,公子若不介意,就在间壁的屋子歇上一会儿罢,明日……我再与母亲商量。”
即便让徐珍知道了,最多也就是被她斥责上几句,这么点无伤风雅的小事,她还是担待得起的。
“你不怕?”袁凛笑着看她,她知不知道随意留宿旁人是什么意味?“还是说……阿颜打算应下亲事了?”
“……亲事自有母亲做主。”朱颜抿唇,夜风有些凉,让她不由将斗篷的襟拉紧一些,一双手缩进斗篷中。
“你是这般想的?”袁凛入神地盯着她的微微斜过去的背影,她本不该这么想才对。
……是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不经意也这样问出了口,“阿颜,幼时的事情,你当真不记得了?”
朱颜闻言僵了一下,回眸带着一点戒备看他,随即苦苦笑了笑,“我不记得了……倒是……”
“倒是什么?”袁凛一双眼紧紧盯着她略有些躲闪的眸子,带着一点探问的色彩。
“……也没什么。”朱颜笑着摇摇头,她的确很想将自己错乱颠倒的记忆向人倾诉一番,但面前的人,无法让她卸下所有的防备。
“天色不早了。”袁凛面色微微沉下,似乎因她的隐瞒而不悦,但他随即温和地向她一笑,“既是没什么,阿颜便歇下吧,明日随我前去探望家姐,可好?”
朱颜乖乖点了点头,临进屋,步子微微一顿,回身看向袁凛。
他依然凭栏站着,目光落在院外的某处,面色有些沉。
朱颜好奇心被勾起,定定站在帘外望着他,一袭蓝衣在夜色中呈现出深青的颜色,将他的背影衬得越加神秘了一些。
看得正有些出神,不防他陡然转过身来,不好立时背转身子,只得强笑道:“冬夜寒冷,公子若是无事,也早些歇下吧。”
“好。”袁凛看着她那样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眸子,忽然快步上前拽住了她。
朱颜一僵,委实弄不明白他又想做什么,一手还扶着帘子,也不好挣脱了他直接撂下帘子,只是抬起头看着他发怔。
“阿颜,别这样看着我。”袁凛微微压低了声儿,在这样的夜里听来,似乎显得别有一番滋味。
朱颜急忙移开眼,只觉面颊上有些发烫,轻轻咳了一声,回身想走,偏偏一只手腕还被他拽着,挣脱不是,更不能任他握着,不由急得紧紧咬着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