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送春联】
朱颜惦记着昨夜混乱的梦境,还打算再睡个回笼觉,无奈白蘋好说歹说请她起身,说是该拜访一下周围的人家云云,午后又得往徐府去拜年,绝不能被旁人说懒惰。
朱颜磕磕睡睡地坐在妆台前,阖着眸子由白蘋绾发,不时睁开眼打量一下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很漂亮,但看着总不觉得亲切,若非镜中那人会随自己眨眼,随自己抿唇,她总觉得那会是旁人的脸。
但看得久了,记忆深处又会觉得熟悉……难道是因那日看过向妃画像的缘故?
白蘋给她薄薄上了些脂粉,堆叠的发间斜出一支银簪,簪头翩然欲飞的蝴蝶有着两根纤细的触角,上面镶着的红色宝石随着细微的动作轻颤不休。
“对了,昨日那些纸……”朱颜敛眸寻了一下,那些竹纸已经被白蘋收拾得整整齐齐,好端端地放置在案上。
朱颜拿起来看了看,与昨夜没什么分别。
再看向桌角的那碗木屑,眸色忽然起了一丝变化。
清漆的几面上,分明映出几点明亮的水迹,是谁将里头浸出的液体洒到了外面?
“白蘋……”
还没说出疑惑,白蘋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张脸微微发白,“姑娘,白蘋一直记得你吩咐的,绝没碰过这东西。”
朱颜点头,她也相信白蘋绝不会碰这个,但究竟是谁?除了她和白蘋,应当没人进过屋中才对。
“姑娘……那个……”白蘋咬了咬唇,面色越发地白,“白蘋昨日恍惚听闻,村中似乎有贼寇出没,会不会……?”
何况昨夜她睡得不沉,夜半的确听到细微的轻响,当时想着就要过年,或许有人赶着晚班的车马归乡,路过外间石子小路,难免有些声响,因此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贼寇?”朱颜舒眉笑了笑,“这都快过年了,就算是做这些事的人,也都急着赶回家与亲人团聚,哪有人这时还作案?”
见白蘋面色肃然,显然对自己的话不认同,朱颜只好改口:“我昨夜虽睡得沉了一些,但不至于人事不知,若真有人进过这屋子,翻箱倒柜地寻过东西,哪有不被惊醒的道理?或许昨夜隔扇没合拢,被夜风吹洒了些水,也是有的。”
白蘋扁了嘴,手指揪着衣带,还是不信。
不过朱颜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能作罢,“白蘋今夜还是伴着姑娘一道才好,谁知道有没有贼想在回乡前偷些路费呢。”
“也好。”朱颜不再相争,取了青瓷碟里香甜的糯米糕,软糯的触感在唇齿间漫开,香甜不腻,把握得刚好。
“这个是谁蒸的?母亲么?”朱颜霎了霎眼。
白蘋点头,很奇怪地看她一眼,“自然是珍姑姑蒸的,姑姑说姑娘病后有些遗忘,却连这个也记不得了?”
朱颜摇头,“隐约记得一些,但于母亲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所记得的那些事情,是否真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而她现在,又究竟是否白蘋与徐珍口中的那个朱氏颜女。
一边出神,一边随手铺开早已备下的大红宣纸,上面撒着点点细碎的金粉,喜庆吉利。
一旁的历法书摊着,朱颜飞快地扫视着上面那些庸俗的春联,无奈随意挑拣了几副写——毕竟求她写春联的都是那些请不起先生的穷苦人家,他们喜欢的,多半就是这种简明粗俗的风格。
走下楼梯,堂屋里满是菜蔬粟米的气味,朱颜嗅了一下这些充实的滋味,矮身进了蒸汽缭绕的灶房。
徐珍指挥着刘自新有条不紊地蒸着第二笼米糕,明子则穿了件簇新的青布小袄,伸长了脖子在一旁看蒸糕。
他一手拿着白蘋昨日买的新奇玩意,一手捧着米糕吃得津津有味。
“你没同你肖娘在一处么?”朱颜笼着袖子,含笑看向贪吃贪玩的孩子,她记得昨日肖娘将明子接回家中过年去了。
“娘也忙着蒸糕点,嫌我碍手碍脚,就赶我出来了,珍姑姑不嫌弃我,所以我就在这儿。”明子口齿流利,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刘自新擦擦额角的汗珠,回头赞叹,“难怪边老板这般看重你,这张嘴可真是会说话的。”
明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偏头看到白蘋手中捧着几卷春联,“姊姊写了春联,是要送给那些叔叔爷爷吗?”
朱颜点头。
明子欢欢喜喜接过白蘋手中的春联,“姊姊同我一道去吗?”
“好。”朱颜扶一扶鬓发,回眸嘱咐白蘋,“你留在这里帮手,我一会儿就回来的。”
江南气候温暖,即便已是数九寒冬的天气,地上的草依然微微泛着青色,朱颜和明子都穿着短筒的小靴,走在冻土上,细细碎碎地响。
那些人家与王家相距很近,不过十来步的路,便听到了人畜的嘈杂声,也闻到了新年里那些甜美馨香的面食的气味。
第一处去的是明子家,他家中除了肖娘,便是那日前来求医的明子爷爷,坐在廊下悠闲地晒太阳,瞌睡打得昏天黑地,压根没注意有人进了自己院子。
肖娘在厨下忙活蒸粉团,里面也是蒸汽缭绕的景象。
屋子略显破旧,四周都是土墙,上面不过盖着一薄层稀稀拉拉的茅草,用碎瓦压住,以防茅草被狂风吹落。
肖娘见朱颜来送春联,捧出刚蒸好的面点递给朱颜,“是颜小姐来了,这是刚出笼的虎头包。”
朱颜含笑接过,掌中躺着一枚俏皮的虎头,周围荷叶状的卷边,老虎额头上面用玉米面嵌入了一个“王”字,说是食物,倒不如说是玩偶,
“肖娘客气,我年纪不小了,这样的东西,留给明子玩着吃着便是。”
“在我们这里,只要还没成亲的,就都是孩子呢。”肖娘拉着她笑,“颜小姐这几月养的倒好,从前虽说人清减得楚楚可怜,水仙花似的,但到底不如如今这模样好,听闻之前伤了足踝,如今可大好了?”
朱颜一一答应,“不妨事的。”
“娘,我同你说过没有?白蘋姊姊说,颜姊姊明岁就要嫁到京中呢!”明子早拿着一个虎头包啃着,满嘴糊着里面的豆沙馅儿,也成了一只小老虎。
“京城?”肖娘一愣,“颜小姐当真想好了?可是同矩之先生有关?”
朱颜微拧了眉头,“偶尔结识了京中一位公子,不过是白蘋玩笑罢了,当不得真的。”
“不当真?这也未必。”肖娘叹口气,“我听徐娘同我说起过,那白蘋丫头,是你二舅派来的,她说的,多半也就是你二舅的意思,这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未必真是你说的玩笑话,颜小姐原是京中的贵女,理应在意一些。”
“或许……”朱颜将眉头蹙得更紧,肖娘说得也没错,但一想到会有人替自己安排婚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这是怎么了?明明的确如肖娘所说,明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体好转,徐钊自然会将她作为一个棋子安排婚事,这些她应当都明白,而且坦然接受,可她……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蒸汽都搅动了一下。
打开门,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出现在了面前。
朱颜的目光迅速落到了那孩子的脸上,额头、鼻梁部分都隐隐地泛着青色,而整个面色是一片惨白。
“……是惊风?”朱颜微惊,小儿惊风是很可怕的病症,在这个年代,即使侥幸救回来了,脑袋也可能早已因为高热而烧糊涂了。
妇人霎时就哭了,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扯住朱颜,泣不成声,“这孩子昨天多吃了些粉团,今早就有些不对劲……老人们都说是惊风,已经犯过一次了……镇上的大夫都歇假了,药铺这会儿也没开张……求颜小姐救救这孩子吧……”
朱颜轻轻咬唇,她从没救过这么急的病症,伸手触上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让她的心绪越发地乱了。
“小儿惊风……治这个的成药这里没有……”朱颜袖起手,退热的药,她到哪里去寻速效退热的药?
恰好摸到袁凛赠的帕子,心念动了一动。
这上面沾的药物能使人镇定下来,那么对高热应当也有所缓解,或许能试一试?
见那孩子紧咬着牙,眼看又要抽起来,朱颜当机立断,帕子轻轻一晃,不待旁人看清,已将帕子收了回去。
孩子咬紧的牙关一松,原本蜷缩痉挛的身体也渐渐舒缓了些。
朱颜舒了口气,见在一旁的明子吓得有些发愣,从袖中掏出另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唤他,“明子,去把帕子打湿,如果能寻到新鲜的蚯蚓,那是更好。”
明子回过神,急忙抓起帕子就往井边跑去。
“嫂子。”朱颜看着惊魂未定的妇人,柔声宽慰,“令郎只是睡过去了,朱颜还要继续治疗,你……可会害怕?”
妇人疑惑地看着朱颜,这些事情发生的太快,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担心爱子,根本不能理解朱颜的意思。
朱颜轻轻叹口气,她承认自己对别人的应变能力要求太高了,“朱颜打算施针镇风,放血退热,不知嫂子意下如何?”
“这能救我的孩子吗?”妇人脑中一片混乱,只知道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朱颜抿唇不语,沉吟了片刻,“……朱颜尽力而为。”
这一针下去,她也不知孩子还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但试一试总比现在没医没药的在这里等死要好,“嫂子若是害怕,便往外间少候一会儿,可好?”
“救救他……”妇人又哭。
“好,他会没事的。”朱颜软语劝她出去,这才反身回到屋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