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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劫波历尽 初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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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变成这样?”

言如意的声音,叶易安没有回头,抬起手摆了摆,“你是说这个?据宁无名,哦,就是落霞洲山长所说这叫玉化,我事前也不知道。子月呢?”

“放心吧,她就是想丢也丢不了,更跑不了。我们说好的,现在是属于我的时间”言如意一直走到叶易安身边比肩而立,左手无比自然的握住了叶易安的右手,“怎么样,能感觉到吗?”

“什么?”

“我的手”言如意说着刻意用小拇指勾了勾叶易安的掌心。

痒痒的感觉让叶易安手猛然一抽,也使他整晚莫名寂寥疏离的情绪为之一松,“你以为我变成死人了,如今我的六识可是比以前更敏锐。小心哦,就连你的心事我都能感觉到的”

“我的心事不怕你感觉,就怕你感觉不到,呆子!”言如意在星空下舒了一口气,“既然你还能感觉到我,那就放心了。你今晚并不高兴!”

“此话从何说起啊,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你别骗我,我可不是陈方卓他们,你也骗不了我。整合散修,建立天机盟,战魔门,斗道门,最终力压云翳洲成云台之会,打下这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若论功业,古往今来不敢说,但至少近一千年来你是当之无愧的散修第一,如今功成庆贺,但你却不高兴?”

叶易安手上用劲儿制止了言如意仍在使坏勾来勾去的手“我没骗你,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天机盟从成立至今几度遭遇灭顶之灾,刀口上讨生活坚持到现在终于有了个局面,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只是没有那么高兴罢了”

“人间界已定,天机盟占据三道膏腴。除此之外还有不逊色于云翳洲和落霞洲的失落之城。你所开创的可是不逊色于当年张道陵、宁圣尊的局面啊,如果这都不能让你高兴,那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天地之大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要的?”

叶易安伸出左手遥指天宇星河,“如今方觉李太白说的太对了,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我从来就没想要过什么功业,也不在意你说的什么第一。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都是过眼云烟罢了。若说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到这星河的尽头去看一看,看看尽头那边是什么?至于迫在眉睫想要的不过就是见到师父以及让你恢复原貌罢了”

言如意顺着叶易安手指的方向看向天宇,听完,她沉吟良久“星河的尽头,你的心可真大啊……”

她的声音渐次渐低,后面的因声音实在太小,叶易安简直没听见,“你说什么?”

言如意的声音在星月下突然变得渺远起来,“我是突然想到了张道陵,他必定也跟你一样玉化过,他想必也跟宁圣尊说过同样的话,只是不知道宁圣尊当时是怎么回答的,真想知道啊”

叶易安闻言一怔,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与此同时,失落之城壁画中的张道陵和宁无缺却在脑海中无比鲜活起来,他们的过往,他们的邂逅相遇,他们并肩遨游四海八荒的风神,还有他们最终悲剧的结局都如跑马灯般历历在目,无比鲜活。

思绪纷飞中,星月下无言的沉默中,言如意怕冷似的依偎进叶易安怀中,嘴里轻轻哼起了他们第一次相识时襄州歌女唱的那首《长安古意》只不过她掐头去尾,反复哼唱不绝的只有中间四句: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歌声里,叶易安脑海中张道陵与宁无缺的面孔慢慢发生了变化,竟变成了自己和言如意,光阴流转,点点滴滴。

三叠之后,语渐悄,声渐息,言如意头拱着叶易安的肩窝喃喃声道:“女人总想着愿作鸳鸯不羡仙,但男人总想着更强,更高,更远,张道陵这样,你这样,言……无心也是这样。看看宁圣尊,再看看我母亲就该知道当男人的心已经飞到更远的时候留是留不住的,强留就成了仇。所以,我不留你,但这个世界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也不能放你,留不能留,放不能放,那我就只能跟着你了。”

“如意,你……”

“难得能这样的说说心事,真痛快,可惜,时间不够了,你的子月妹妹等急了”

中间的转换几乎没给人留下什么反应时间,言如意下线,林子月上线了,“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我可没听啊”

听着这话,再看她神情间气鼓鼓的样子,叶易安不禁莞尔,和声道:“你再忍耐几日,或许几天之后就能找到法子让你恢复原貌”

“恢复原貌”林子月重复着这四个字,硬硬的语调慢慢柔软下来,“你都说了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既是逆旅,过了就是过了,又有什么能恢复原貌?”

刚刚说过什么都没听,转瞬就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出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更关键的是叶易安实在不太适应林子月此时那种多愁善感的状态。

要知道不管是林子月,还是虚月,多愁善感这个词都离她们很远。

“要真能恢复原貌,那我真想恢复到很多年前你还在凤歌山时的那个林子月。叶易安你肯定不知道,自打我从虚月身上醒过来之后,我就一直在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叶易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很多年前你还没离开凤歌山的时候,那时我要去长安玄都观的继来院,你不愿意。我曾问过你;‘你不想让我去道门测试?’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

真的是很多很多年前了呀,那个夜晚也有着今晚一模一样的月亮,或是因着这同样的月亮,穿越时空的回忆就连细节都变得如此清晰,叶易安几乎是不假思索,“我回答说‘是,我不想让你去’”

“对,就是这七个字,一模一样,就连你脸上的神情都一模一样”因为叶易安的记得,林子月粲然一笑,不过这笑容就像夜色中开放的昙花一样,虽绝美却转瞬即逝,被幽幽一声叹息所取代,“我真后悔那时没听你的,真后悔为什么要去”

今晚真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候,因为叶易安发现不管是面对言如意,还是林子月,他总会词拙到无言以对。

两人间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看着远方的林子月蓦然侧过身来,勇敢的迎着叶易安的眼睛,缓缓的缓缓的说着,“叶易安,对不起,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滚滚的眼泪已经跟着对不起流淌下来,先是一点一滴,很快就像溃堤一样大颗大颗的滑落,但她也不擦,就那么倔强的紧盯着叶易安,一句一句的重复着“对不起”

叶易安从没见过这样的林子月,甚至想都想不到,看着眼前倔强着哭泣的她,心猛然一揪,凤歌山的月夜啊,那个傲娇的女子承载着他多少年懵懂的青春与爱恋哪,玉化的心在这一刻的月光下也被这倔强中热泪炼化成了绕指柔,叶易安伸出手紧紧的,紧紧的将她狠狠搂进了怀中,“没有对不起,没有对不起”

两人上一次这样亲密无间的相拥还是当年的尾生庙中,两次相拥间间隔的是整个虚月的人生。

林子月藏在叶易安怀里,身子怕冷似的微微颤抖着,嘴里却在不停的诉说,似乎是要将这么多年没说的话都补上,“以前我梦寐以求的就是壮大凤歌山,后来变成虚月后又孜孜所求于壮大道门。曾经我那么执着的想要走的更高,更远,就是因为感觉从小都没人在乎我,我想要跟所有人较劲,我想要所有人都注目我,甚至是仰望我,我不是她们说的天生向道,真的不是啊”

叶易安只是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后背,静静的听她说,他知道她已经憋的太久太久了。

“直到我从虚月身上解脱出来,被张果抓住,法华莲告诉我张果要用我来做圈套伏杀你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我错了,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你是在乎我的,不管多久,不管我对你做了什么,也不管我要你做什么。可是……最在乎我的人却被我伤的最深。叶易安,对不起,但我想过要还你的,给出我能给的一切来还你”

“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谁又能勉强我?所以,子月啊你没有对不起我,就算真有,张果那次还的还不够嘛,都还清了,早还清了”

“还清了?”

“嗯”

林子月猛然从叶易安的怀中挣脱出来,“不,没有,还不清了。你别忘了你在尾生像前说过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嗯?还没还清,得老娘说了算”

脸上犹自梨花带雨,口中却蹦出“老娘”这早已久违的自称,林子月表现出的巨大反差直让叶易安瞠目结舌。

接着,林子月手腕一翻亮出握着不知已经多久的一片绿叶,“唱歌谁不会啊,你还记得我俩第一次在凤歌山上月夜相遇时你唱的那首《襄阳乐》吗?”

说完不等叶易安回答,林子月拈起树叶凑在嘴边,咿咿呀呀的吹出了襄城乐的曲调:

江陵三千三,西塞陌中央。但问相随否,不计道里长。

“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你这么一个傻乎乎真正在乎我的人,老娘是绝不会再放手错过的!当年我要去玄都观你终是没拦着,现在你要去哪儿我也不会拦,我不问你要去哪儿,天上地下,星空尽头,多高多远都可以,但就像这曲子里唱的,但问相随否,不计道里长。我不管你去哪儿,也不管她去不去,但我是一定要去的”

不说则已,一说便如连珠箭发,而且是那么的傲娇,那么的不容拒绝。不知是其自然的觉醒还是受了言如意的刺激,总之,就在这个月夜,久违的凤歌山林子月回来了。

叶易安再一次的无言以对了,林子月眉头一挑,“你是来跟我们告别的吧?”

“告别?”

“言如意说你别想瞒他,难倒就能瞒我了?该高兴的偏偏高兴不起来,还看着那么落寞,你刚才看月亮时的背影跟当年在凤歌山上告别时的一模一样”

叶易安无语,无语即是默认,这是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想法,但经林子月说破后,自己也明了了今天急着来到人间界的原因。是啊,此时的他虽然真已是不惧生死,但去天宫之前不来看看还是不甘心。

虽然他的身体已经玉化,但人终究并非太上,孰能忘情?

“你找到天宫路径了,你要去天宫?”这突然插话的是言如意。

“言如意,说好的这是属于我的时间,什么?去天宫?”

又乱了,叶易安无奈的点点头,“嗯,三天后”

“我要去”这是言如意

“她去我更要去”紧随其后的是林子月

“此行会非常危险”叶易安将揣测中的天宫和还虚的担忧说了一遍,“若天宫真是传说中神仙毕集的样子,那此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坚定到死犹未悔的眼神给挡回来了,心中又酸又热

的叶易安猛一挥手,“都去都去,人生不过逆旅过客,有你二人相伴,纵然死在天宫又有何憾?”

第二天是忙碌的一天,叶易安要为即将到来的不可测之远行安排好天机盟。这一次他异常坚决的卸任了盟主之位,将天机盟交给了陈方卓。陈方卓起于天机谷,将天机的传承看的重于一切,也付出实多,由他接任天机盟诚可谓是实至名归。

除此之外叶易安一并交出的还有失落之城,就如同云翳洲之于道门,落霞洲之于魔门,没有失落之城的天机盟是不完整的,也会从跟上缺乏与道魔两门相抗的底气。

陈方卓坚拒,天机盟众们挽留,但在叶易安的决绝下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盟主易人的事实。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叶易安身陷失落之城时掌管天机盟的就是陈方卓,而且以往多次的经验让天机盟众们确信,老盟主纵然不是盟主了,但天机盟真到了生死关头时他一定还是会出现。

忙完了天机盟,叶易安随即问起了虚相、玄叶。据言如意所说,去年从云翳洲回来之后,虚相就回了紫极宫,这一年多来,紫极宫辅佐的皇帝李亨形势大好,在与大燕国的战争中扭转了前期节节败退的局面站稳了脚跟,并广泛联络回鹘、吐蕃,远交近攻,日子是越来越好过,想必虚相的心情也会好上不少吧。

对了,这期间大燕国内再次发生了内斗,当年联合叶易安、言如意对老爹下手的安庆绪被史思明给弄死了,史思明也顺理成章的成为新的大燕皇帝。

“安禄山之后是安庆绪,安庆绪之后是史思明,我看史思明那个儿子史朝义也不是省油灯,或者会再起变乱也未可知。大燕啊大燕,前途堪忧”言如意的声音里无所谓好恶,只是有着淡淡的惆怅。

说完虚相与所谓的大燕,自然也会说到玄叶,从云翳洲回来后他就不知所踪了,与他一起不知所踪的还有那些在永王李璘叛乱后为数不多的狂信者。

因为玄叶是叶易安特别交代的人,所以过往一年多言如意曾花了很大的人力试图找到他们,结果却一无所获。

闻言,叶易安有些惆怅又有些欣慰。惆怅的是信念哪信念!欣慰的则是言如意花费这么大功夫都找不到他们,那以道门如今的衰微想必就更找不到了吧。

“对了,派去的人虽然没找到玄叶,却找到了李明哲”

“噢”叶易安精神一震,“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精神矍铄的很哪”言如意嫣然一笑,“他上次与我们告别说要叶落归根都已经多久了?但直到现在都还没到家,当时找着他时他还在京畿附近悠游。当时他要走的时候急得不得了,但现在在路上却是一点看不到他又着急的心思。”

“他在京畿干什么?”

“看样子是要去探寻终南山”

终南山距离长安南门仅有十五里,与乐游原一道,历来都是长安城中上至王公显贵,下至庶民百姓踏青的最佳去处。这座亘古长存的名山可谓是承载着长安的盛世繁华、士子风流,当然也承载着李明哲人生最美好的黄金岁月。

当年李明哲从国子监五经博士任上乞骸骨之后就是隐居于终南山中,也就是在哪里开启了他钻研龟甲兽骨文之路,哪里对于他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

“李师就是在告别,在与自己的人生告别。千万别打扰他。哎呀,京畿……”

言如意知道叶易安在想什么,要说什么“放心吧,我早已安排了人远远护在他身后,必能护得他周全又不使其发现。另外还想了法子在他的食水中投过三枚丹药,固本培元,强健经络,保证他老人家平平安安再活个三十年没问题”

叶易安欣慰的笑了笑,“还是你想的周到,只是既然给了丹药,但钱上也就不能亏了他老人家和家人”

言如意眼角一挑,神情间的意思分明是这还需要你来说?叶易安看到她这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脑海中却是浮现出李明哲白发萧萧,专注严谨的样子,惟愿这位至诚学者能尽品世事沧桑,安度晚年。

第三天,叶易安辞别依依不舍的天机盟众后与言如意并肩离开。不过叶易安并没有急着回云翳洲,而是与言如意、林子月无比用心的故地重游了一回。

重游的第一站就是凤歌山。小小的凤歌山上早已人去楼空,不知何时,林子星带着那几个孩子悄悄的走了,走的时候甚至没有跟叶易安辞行,但叶易安却一点都不怪他,真的不怪。

林子星是叶易安在这个世界上所遇到的最纯粹的好人,或许也是最不愿做修行者的修行者。离开凤歌山这个纷争之地,他必定会让那些孩子生活的更好。而且正如林子月释然豁达所说的那样,师兄走了好啊,虽然他离开了凤歌山,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凤歌山方得以绵绵不绝的传承下去。

一入凤歌山便再也没见到言如意的出现,叶易安与林子月慢慢的走遍了凤歌山上几乎是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在藏着阴阳炉的石室和那片两人初遇的树林中停留的时间尤其久。

凤歌山顶的树林中,叶易安随手摘下一枚树叶放于唇边,而后一如多年前的那个月夜悠悠吹响,吹的依旧是襄州俚曲《襄阳乐》山林依旧,吹曲人与听曲人皆依旧,只是那时的少年心事,那时的纯真懵懂终究是一去不复还了。唯一可堪安慰的就是历经劫波,当年的那个人依旧还在身边。

历经劫波人犹在,真好,真好!

凤歌山后是襄州城,昔日那个繁华的南船北马汇聚之城早已在安史之乱的战火中化为一片断壁残垣。半毁的府衙里盘踞着面目可憎的安史叛军,城外言如意当年开善堂的庄子烧成了一片白地,望江楼也没了,这就更不必提楼中当年让他为之沉迷的襄阳醉了。

城外带游人泛舟汉江的打花橹四散飘零,当年那个在船上唱《汉江临泛》、《襄城乐》的歌女更不知沦落到了何方,这让叶易安愈发的怅然若失,只能在寒城凄水间默默诵念着“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的王摩诘名句以为祭奠。

这两处之后叶易安最终到了襄州城外的雾隐小谷,这就是他曾经的家啊,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堪称最温暖的数年时光,漫步其间,叶易安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似是在做无言的告别。

这一夜叶易安是在雾隐小谷中度过的,素来并不多言的他在这一夜却说个不停,说他与师父叶天问的相遇,说师徒两人在谷中的生活图景,说谷中的桃花,说谷中的野兔,也不知说了多久,当他悄悄拭去眼角那一滴冷泪时,天际第一缕朝阳钻过破窗上的一处孔洞,好巧不巧的正照在叶易安的额间眉心处。

这阳光,这位置像极了最初的襄州黑狱,叶易安一如十八岁那年一样,缓缓调整身体,让这一缕光在脸上游走,走遍每一寸肌肤,感受着这一线阳光里蕴含的所有温暖与光明。

当旭日之光滑过眼眶时,叶易安慢慢睁开了为更好感受阳光而微微闭着的双眼。

从襄州黑狱中的十八岁到现在,沧海桑田,物换人非,但终有不变如这一双眼。一双洗尽了感伤落寞,明亮灵动的眼。

眉是剑眉,目是星目,一如当初少年。

即便在最深的暗夜里也要执着的寻找光明,初心不改,一如当初少年。

“走!”

云翳洲上,晴空万里,叶易安、宁无名、还虚再度聚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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