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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那首歌诗,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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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外李玉溪、许公达与言如意依旧沉浸在壁画的内容中,因他们太专注,土台内部落针可闻。不同的是让李、许两人沉迷的是那些仅以简单线条勾勒的奇古壁画,而言如意痴迷的则是最后那些明显是后来人所为的绢本设色壁画。

叶易安便步走到李、许两人身边,果不其然他们面前正是那两幅描绘龟甲兽骨文来历的壁画。画面上有人将龟甲兽骨扔进篝火中后继续手执牛尾歌舞不休,等龟甲兽骨上因为火烧出现各种裂纹后将其取出,进而细查裂纹,似乎要从这些毫无规律的裂纹中解读出神灵的旨意。

随后的下一幅壁画中便见有人掏出铜匕,开始在龟甲上刻绘符号。此时许公达整个人已凑到壁画上,手中拿着一枚龟甲与壁画上所绘的龟甲刻纹进行比对。

紧盯着许公达的李玉溪看到叶易安后双眼一亮,“我出不去,你去我书房将《尚书》取来,要快!”,话一说完他立刻又扭过头去。

这俩老头都要疯魔了!叶易安微微一笑后便去帮李玉溪取书。

《尚书》之“尚”通“上”,意为上古之书,这本书又可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虞书》、《夏书》、《商书》和《周书》。李玉溪拿到书后直接翻到《商书》的部分,手指哆嗦着开始搜寻可与壁画内容作实证的记载。

看他们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结果了,而且两人也根本没有与他说话的心思和时间。叶易安苦笑着摇摇头,转身踱步向言如意走去。

分明已经到了,言如意却突然换了位置直奔最后绢本设色的最后一幅壁画。

叶易安停住脚步,见言如意走前沉迷良久的那幅壁画中绘的是一男一女并肩徐行于失落之城。

画中两人男的高大挺拔,俊逸风流;女子则是身姿婀娜,貌美如花。并肩而行中女子身形微侧,口角含笑的注视着身侧的男子。

这幅壁画中显露出的技法实在高妙,不仅表现出男子飘逸出尘的气度,更将女子看向男子时眉眼中的情意表现的淋漓尽致。虽然没有题画诗,但似要透画而出的浓情蜜意已使两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叶易安看过这幅壁画后也径直到了言如意身侧,与她共同注视着最后这幅壁画中的题壁文字。

这段文字录的是一首歌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皆藏。

这首诗出自《诗经》十五国风中的《郑风》,描绘的是在完美的风景中邂逅完美的人,进而发生的一段一见钟情的完美恋情,看着这首题画诗,再想想刚才那幅壁画的内容,画中男女的关系与情意之厚更是呼之欲出。

重温了这首题画诗后,叶易安极自然的侧身去看言如意。十几年前两人于汉水江畔无名小洲中养伤时,那个无心看到她美人出浴的夜晚,言如意曾为他浅吟低唱的正是这一首《野有蔓草》

上次身陷失落之城看到壁画上的这首诗时他心中即刻浮现的就是言如意,那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会与言如意并肩站在这幅壁画前。

叶易安的目光落在言如意身上,而这时言如意的身体也正好侧过来。

四目相对之间,言如意脸上有着江南三月桃花般的绯红,一如十几年前无名沙洲上唱着《野有蔓草》时的情景。片刻之后就见她粲然一笑,“你还记得这首歌诗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一笑如桃花盛放,言如意此刻的绝色之美虽倾国倾城亦不足以形容。

比美色更逼人的是她那含蕴着无限情意的眼睛,没有任何掩饰,言如意一如壁画中的那位女子,任满腔情意火辣辣的向叶易安裹去,似乎是铁了心的要用眼神中的无限情意结成一道密密的双丝网将叶易安绕住、网住、缠住,直到他再也无力挣扎,或者一直纠缠到天地尽头。

她的笑容,尤其是她的眼神分明就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刺灼的叶易安再不敢与她对视。

但就在他躲开言如意眼神的刹那,两只嫩白如春葱般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与此同时言如意坚定到透出浓浓攻击之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还记得这首歌诗吗?”

十几年前的无名沙洲中,叶易安无意间窥见言如意的夜浴,仓皇欲走时却被一句“呆子”给生生叫住了,此后言如意徐行而来为他浅吟低唱这首《郑风?野有蔓草》时情意绵绵,其间的表白之意即便是再呆的呆子也能感觉得到。

十几年后同样的歌诗,同样的人,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只是比起上次的委婉含蓄,此刻的言如意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似乎踏足于有来无回的沙场,而自己就是她的刻骨仇敌,不得胜利绝不收兵。

你还记得这首歌诗吗?

叶易安当然记得,不仅记得这首歌诗,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都不曾忘怀,但记得是一回事,回答又是一回事。

言如意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掌心处越来越热,眼神里柔情织成的网也越来越密,以至于要开口的叶易安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恰在这时,李玉溪的催促声忽又响起,“去我的书房把《山海经》、《淮南子》取来,快去!”

“噢”,虽然已经决定要开口了,但那些拒绝的话能不说哪怕仅仅是拖延片刻也让叶易安如释重负。向言如意歉意一笑,抽出手后转身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一直走出土台,言如意眼神中满满的情意渐渐冷成深深的落寞,其间也夹杂着丝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以她的聪慧足以读懂叶易安没有说出口的意思,让她如释重负的正是叶易安拒绝的话并没有真正说出口,这种心情复杂到难以名状。

桃花刚刚盛放便刹那凋零。“林子月”、“虚月”喃喃低语着沉默良久后,再度抬起头时,言如意眼中的落寞已一扫而空。

与林子月宁折不弯的刚烈相比,言如意最擅长的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坚韧。磐石坚且厚,蒲柳韧如丝,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那就来吧!

十七年前襄州广元上观前断崖,虚静力能裂山的巨剑从天而降,其时她已自忖必死并已放弃一切徒劳的抵抗闭目待死,就在这时叶易安从黑暗中疾冲而出将她裹入怀中,代她受了巨剑一击后双双坠入断崖。

此生之中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软弱,也是第一次被青年男子紧紧拥在怀中,那是注定的宿命,断崖之下随着身体一起沦陷下去的是她的心。

当从小身世坎坷,即便在亲如父母面前也不曾得到任何温暖的她骤然承受到叶易安以生命为代价付出的关爱时,就注定了她与这个男人不死不休的纠缠。

不能放弃是因为根本无法割舍,不能退却则是因为她根本已无路可退!

老天爷最大,宿命既已注定,即便心性强如言如意也无法摆脱,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摆脱。

叶易安这次取书所花的时间明显比刚才那次要长的多,惹得李玉溪都说他磨磨蹭蹭不成样子。《淮南子》与《山海经》到手后,俩老头身边又没了他啥事,但叶易安逡巡着却有些不敢再往言如意身边凑。

的确是不敢。

看到他这样子,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的言如意嘴角绽出一个笑容后主动招了招手。

叶易安缓步而来,看清她眼神已经恢复到清亮如昔时心底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也愈发做出自然的样子。

两人离开写有题壁歌诗的壁画,并肩在那幅书有大段文字的壁画前并肩站定。

这段文字是以隶书写成,叶易安虽早已看过,此时却静听着言如意的轻声念诵:此城灵力与死戾之气浓郁混杂,非同人间世也!欲入受阻之门,当于此处用心。冥思玄想,历七年之功,一得于神霄雷法,一得于三重之蛹蝶秘法。惜哉神霄雷法无用于玄鸟,遂使蛹蝶秘法独领风骚。噫,争竞多日,今日畅爽大胜,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当附书参悟之三重蛹蝶秘法于后,以记此胜事,快哉,快哉!

等言如意念完,叶易安方才手指着壁画中的那对男女出声问道:“这两人中谁是宁无缺?另一人又是谁?”

这一问正是今天他带着言如意一起来此的根本原因。

第一次知道《蛹蝶秘法》、第一次知道宁无缺、乃至第一次知道裂天战甲都是因为言如意,正是言如意告诉他宁无缺出身魔门,为练就《蛹蝶秘法》而不惜自宫。但她过往的说法与面前这些壁画印证时却是漏洞百出。

言如意再次将壁画中的两人看了许久,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感觉应当是她”

“感觉!”叶易安紧紧皱起眉头,正在这时眼前忽有一道灵光闪过,当即拉着言如意到壁画旁边将她的脸与壁画中女子的容颜靠在一起。

叶易安突如其来的举动使言如意莫名所以

“别动,你身上带的有镜子吗?”

言如意愈发莫名其妙,却依旧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了一面菱形的江心镜。

叶易安接过镜子后将言如意身体转过来与壁画中女子面面相对,继而将镜子贴在画中女子旁边,如此一来两人的脸就被清晰排在了一起。

言如意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镜子旁边壁画女子的容颜,正要开口发问时,叶易安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像吗?”

“什么?”

“仔细看,你们两人长的像不像”

“我跟她长得像,你开什么……”,言如意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面前的两张脸乍一看的确不像,壁画中女子是典型的胡女,而镜中的她则更近于唐人,但若细看两人眉眼间的神韵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越是看得仔细言如意就越发的不敢确定了,尤其是鼻子,她有着唐人女子极为罕见的精致挺直的鼻梁,这一点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还有脸型……从神韵到五官细部,或许是受了叶易安言语的影响,又或许是巧合,总之言如意在两张面孔中找到的相似之处竟然越来越多。

讶异中一个疑问猛然涌上心头,“她若是宁无缺,我与她有什么关系?”

这也正是叶易安想知道的。

言如意沉思着收起镜子,叶易安看了看仍旧处于疯魔状态的李玉溪与许公达后示意出去说话。

碧绿如茵的草地上两人并肩漫步,“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这一代中只有你和言无意才有资格出任木萨”

“是啊,圣门木萨的传承与大道正的遴选不同,最重血脉”,言如意说完自嘲的一笑,“至少在安禄山出现之前是如此”

“六百年前张道陵于东汉末年创立道门,不久魔……圣门也随之出现,如此算来圣门的传承也有六百年了。六百年来木萨之位在一个血脉家族中传承,这个家族该掌握着多少秘密!”

面对叶易安的感慨,言如意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儿,叶易安扭头看了看言如意后开口将之前长安之行的经过说了一遍,事无巨细都没有任何隐瞒遗漏。

从十里长亭与玄叶见面到马嵬兵变杨国忠被诛,再到玄会踏月穿墙,大道正紫气东来,皇帝老儿异变出天子剑,直至玄会丹爆,狂信者遭到道门全面血洗。这一过程说完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其间自然也包括大道正与玄会爆丹前简短的对话,在叶易安事后的回顾中,或许这几句话才是他此次长安之行的最大收获。

过程说完后言如意依旧沉默,叶易安只能谨慎着措辞开口道:“修行界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复杂,而其中的许多秘密恐怕就只有大道正与令堂才真正清楚,若是……”

“你想的我知道,但没用”,沉默良久的言如意一开口就堵死了叶易安的话,语气也非常生硬。

叶易安曾见过言如意的母亲,那唯一的一次见面中对方甚至还有意撮合他与言如意,只是后来才知道她的这种撮合是不怀好意,目的是为了阻止言如意跟言无意竞争木萨之位。

有此经历叶易安自然明白言如意与她母亲的关系好不到那里去,及至此刻言如意的反应如此之大后,他才猛然想起当初刚从失落之城脱困时听到的那个传言——十六年前,言如意正是在斩杀了血脉兄弟言无意后才得以登上木萨之位。现在看来这个传言只怕不虚。

一念至此,叶易安有些暗悔自己的鲁莽。有些事纵然过去的再久也不该被重新提起,否则不啻于往当事者心中插刀子。

“抱歉!”

叶易安开口时,言如意也同时说了句可以算作是解释的的话,“这世上若有最恨我的人,不会在道门,一定是她。我杀了她最心爱的两个男人,你以为她还会对我说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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