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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马嵬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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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易安手按腰刀站在小房子般天子御驾的外廓上,眯眼看着懒蛇似的队伍一路向西。这是他以羽林军士王子墨的身份正式当值的第三天,却一次也没看到羽林军传说中严整威仪。

在他看来,这支九百人的羽林卫甚至比逃荒的难民强不了多少。

三天的时间已足够让他弄清楚这次紧急出逃的经过。就是他以鲜于越的身份潜入宫城的那夜,皇帝老儿突然紧急传召羽林将领陈玄礼,半个时辰后,陈玄礼离开勤政务本楼开始召集当值的九百羽林。

随后皇帝老儿就在这九百羽林军的护卫下匆匆离开皇宫踏上了前往剑南的长途,其时天色甚至还没有大亮。这次出逃来的太急,以至于除了杨贵妃、高力士和时刻盯着宫中的当朝首辅杨国忠外再无随驾之人。就连顶着太子名号的李亨也是出逃后才派人传旨让他以太子监国的身份镇守长安的,至于满朝文武那就更不用说了。

身为修行者本就对人间世中权贵看得淡,皇帝老儿又干出这样的事情,虽然他身份特殊叶易安也没法子高看他。

这几天他多次见到那位在民间早已被议论为红颜祸水的杨贵妃,虽然看着一点也不像三十七岁的妇人,却也没感觉她有传说中的那般倾国倾城。至于权势熏天的高力士,看着也不过是个腰背已经微微有些佝偻的老太监。

唯一的例外就数杨国忠,这个在宰相府中大开官市公开卖官鬻爵的当朝首辅仪表堂堂,官威十足。无论怎么看都与当年剑南道那个狂嫖滥赌,因为赌债被人当街暴打后混不下去的青皮混子挨不上边。

至于皇帝老儿,六十多岁的人了整天愁眉苦脸,加之整晚整晚睡不好的憔悴和不断口的自怨自艾,看着都让人心烦——这真是那个十几岁时就与姑姑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宫变,一举剪除韦后与安乐公主并手刃上官婉儿的风流李三郎!

看完他们,叶易安不得不感慨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不过这些跟他都没关系,他真正在意的是已经过去三天了,十里长亭中见面那人始终没跟他联系,所以直至现在他依旧不知道此次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三天里每到晚上休息时间他都会远离队伍觅地修炼。有了对于他而言可称是移动阴阳炉的星盘相助,修炼过程异常顺利,进境更是神速。除此之外那六个高阶术法都已掌握,一并绘制了符图随时备用。

这期间他牢记十里长亭中那人的告诫,没在人前驱动过一次丹力,一切行动包括干体力活时都与常人无异,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的羽林军士。

也是在这几天他了解到羽林军虽号称三千,其实人数远远不止。而且羽林军中实实在在有王子墨这么个人,只不过队伍中的其他羽林军士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有之前领他来此的那个骑兵告知的信息再加上装出的少言寡语的生性已足够应付。

队伍士气低迷不振,又有许多太监宫女跟着,再加上那些箱笼等物想快也快不起来,对此叶易安无语的很,已经多次腹诽这他娘的还叫出逃?

晃晃悠悠一上午,正午时分大队在路边一处驿站停下歇息。驿站虽小,在此等候的人却多得很,地方官员,负责运送各种食物饮水的地方镇军等将小小的驿站内外挤的水泄不通,看着就像乡野间的墟市。

到此,叶易安上午的当值就已结束,再上差就是晚上了。乱糟糟的交卸过后,正要出去时就见到宗志耀在一边的人堆里给他打眼色。

宋宗耀就是三天前领他到此并一路加以交代的那个羽林骑兵,至今叶易安也不知道他与狂信者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也没问,实在没必要。狂信者都有能力悄无声息的破坏掉太极宫麟德殿的法阵中枢,几个小小的羽林军又算得了什么。

见叶易安看到了他的示意,宋宗耀当即转身向外走去。叶易安并不急着追上他,远远跟着到了远离驿站的一处僻林。

十里长亭中那人早已在林中等候,宋宗耀跟他说了几句后自己走了,叶易安随之走上前去。

三天不见,那人眼神依旧锐利如刀,身上却弥漫着未曾散尽的丹力流波,分明是刚刚经历过激烈的斗法。

“按行程你们队伍会在今天黄昏时分抵达马嵬驿”

闻言叶易安点点头,作为天子车驾的护卫,昨晚就已知道今天的行程,黄昏时分的确会抵达马嵬驿。

“今晚马嵬驿中必有变故发生,但无论外面闹成什么样子你都不要理会,只管跟在天子身边看住他。一旦接到指令……当即将其斩杀”

杀皇帝老儿!这就是此次的任务?叶易安眼神猛然一缩,却没急着开口。

“未必真杀,只是以防万一罢了。不过指令一旦下达你却不能有丝毫迟疑”,那人紧紧盯住叶易安的眼睛,“如何?”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就会做事”,叶易安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表态之后才又道:“只是怕我有心无力,他毕竟是皇帝,身边不说别的,单是那些紫极宫护卫……”

闻言,那人一个哂笑,“那夜之后宫中的紫极宫道人已经没剩几个了,至于剑南道回援的正被我方强力阻击,如今他身边还有几个道人?就这所剩无几的也会被调开,你只管放心”

话说到这一步不管叶易安心里在想什么,口中都再无拒绝的余地,当即脆声应道:“好!”

那人又将他注视良久,“你回去吧,今晚再会”

走出僻林时叶易安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始终盯在他的后背上。

心情差无可差的皇帝老儿没有接见那些急匆匆赶来恭迎圣驾的官员们,大队在小驿站短暂停留后便继续向前进发,叶易安骑在马上跟着晃荡前行,心里反反复复想到的都是一个问题:

真接到指令时皇帝老儿杀还是不杀?

有心事时就感觉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金乌西坠,黄昏来临,大队也已到了马嵬驿。

马嵬驿并不属于那种大驿站,不仅面积有些小,里面的建筑也都很陈旧。因为房舍不够,大多数羽林军士乃至一些太监都只能露天而眠。

叶易安则根本没得睡,今晚又该他上值,只能一手按住腰刀,另一手拿着制式单钩矛在皇帝老儿房外站桩。

驿吏们陀螺般转个不停的将一千多人勉强安顿下来后天色已是薄暮,过了一会儿饭时到了,进献天子的御食刚送进房中不多久,外面就开始隐约传出喧哗之声。

皇帝老儿住的是驿站最深处那进带着后花园的院子,因是离得远,喧哗声就显得不那么明显。加之这几天出逃途中羽林兵士天天牢骚满腹,类似的情况每天都有所以也没人太在意。

但这次却不是前几天的光景了,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很快就到了群情激奋的地步,其间还夹杂着砸门破墙的碎裂声。

皇帝老儿的房门打开,身形高大却又面白无须的高力士从里面走出来,向声音起处望了片刻后扭头指了指叶易安,“你去传旨,着陈玄礼尽快安抚好军士后即来见驾”

十里长亭那人说的变故终于来了,这时候叶易安如何肯离开,腰板愈发挺的单钩矛似笔直,口中却道:“在下的职责是护卫圣驾安全,此时断不能离开,恕难从命”

高力士陪侍皇帝老儿多年,是当之无愧的内相,权势熏天的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双眉一吊就要发作时屋里传出皇帝老儿的声音,“力士,这军卫说的有几分道理,速择一小黄门前往传旨”

高力士躬身答应后安排完毕,进屋前特意深深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待房门从里面重新关上,对面站着的当值禁卫看他时的眼神就像看着死人。

陈玄礼许久没来,外面的喧哗与打砸声反倒越来越大。其他那些当值的羽林卫们频频以目光示意,神色惊疑,唯有叶易安面色平静丝毫不变。

其间高力士又两度出来观望,虽然他脸上的焦急溢于言表,但身为修行者的叶易安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焦急实在有些假,远不如也出来过一次的杨贵妃那么真切。

皇帝老儿不曾露面,但他不断的催问与急促的踱步声却是清晰可闻,整个院子里气氛沉重的令人窒息。

苦等许久,院子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陈玄礼总算到了。但来的却不是只有他一人,后面还跟着十多个羽林卫,看他们的装束是官兵都有。

“护驾”,叶易安高喝声中人已顶开房门退进屋内,直达停住踱步的皇帝老儿身前,背对着他一手抽刀,一手执矛对陈玄礼等人呈戒备之势。这时刻,这姿势,端的是忠心无双,武人典范。

当值的其他羽林卫一愣之后也随之抽出腰刀,压低单钩矛,但他们脸上的神色就游移的多了,人也没有随叶易安一起进屋。

皇帝老儿一手按住叶易安的肩膀,又怒又惧的厉声喝道:“陈玄礼,你……你想弑君不成?”,一声喝完弯下腰急剧咳嗽起来。

身穿甲胄的陈玄礼应声跪倒,砸的青石地面怦然一响。跟在他身后的十多个羽林卫也齐刷刷跪下去。

陈玄礼边连连顿首边痛心疾首的说着:“末将受陛下隆恩多年,焉敢行此猪狗不如的篡逆之事。只是末将无能,无力弹压属下兵士的哗变”

哗变二字一出院中本就紧绷的气氛更显凝重,刚刚直起腰的皇帝老儿又是一连串急剧的咳嗽。哗变实是大军在外时最为可怕的事情,士兵们一旦哗变那可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正为皇帝老儿抚背顺气的高力士见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忙低声轻唤提醒,现在实在不是迟疑的时候。

李三郎强自抑制住咳嗽,直起腰虚抬右手,“众位爱卿起来说话”,此时的他语调平和,分明是要施展怀柔手段先把眼前这些人笼络住。

陈玄礼谢过之后当即起身,但他后面那十余人却都纹丝不动的戳在地上,那架势似乎皇帝老儿刚才就没开过口一样。

“起来”,陈玄礼脸色又变,一个个点着让那些人羽林卫起身,却依旧没一个人动。

这时候陈玄礼看似也忍不住了,抬起脚一个个踹过去,满院子人中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下了真力气,最后一个人被他踢中额头后当即就是皮开肉绽,血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这个羽林卫也着实硬气,脸上的血擦都没擦梗着脖子道:“我等是代表外面的兄弟们请命而来,陛下不答应我等就跪死在这里”

“你个措大……”,陈玄礼暴怒中再度抬起腿,却被皇帝老儿出声拦住了,“羽林卫乃朕腹心之靠,他们皆是良家子出身,岂容你如此作践。说吧,你们要请什么命?”

“谢陛下”,那羽林卫重重磕了一个头后依旧梗着脖子道:“诛国贼,清君侧!”

这六个字实在耳熟啊,此前安禄山从范阳起兵谋逆之初,打的就是同样旗号。

此时皇帝老儿的一只手依旧按在叶易安的肩膀上,刹那间叶易安甚至听到了他心脏急剧跳动的声音,“你……你们要诛哪个国贼?”

“杨国忠”,羽林卫的声音可谓是掷地有声。

听到这个答案皇帝老儿微不可查的轻吁了一口气,叶易安瞥眼看去,没看到身后的李三郎,却正好见着高力士眼角一闪而逝的笑意。就在这时另一个急促的声音凄然道:“陛下……”

是杨贵妃!此时陈旧的驿站内烛火昏暗,因无人剪除过长的灯芯,烛火也变得摇曳跳跃不定,随之跃动的烛光闪耀在杨玉环脸上映出重重明暗交错变幻,这一瞬间她的凄美令人不可逼视,也不忍卒睹。

皇帝老儿的身体猛然一僵,但不等他说话,院子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哗与连片的脚步声,叶易安是背对李三郎面向院门,可谓看得最清楚,来的是一大群举着火把的羽林卫。

这些人明显处于一种狂躁状态,被拥在最中间的那人赫然就是宋宗耀,他的手上正提着一颗犹在滴血的六阳魁首。

方面大耳,仪表堂堂,正是当朝政事堂中首辅相公杨国忠的大好头颅。

看着宋宗耀,叶易安脑海中自然冒出个念头:难倒这次哗变是狂信者们策动的?他们想通过哗变迫使皇帝老儿就范?

从那夜入宫城直到现在,一直让叶易安想不明白的是狂信者们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弯子?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让皇帝老儿先改太子,再自动退位为太上皇,以便使他们选定的傀儡迅速登基称帝。

这事儿对普通人或许难如登天,但对狂信者们而言又有何难度?他们有太多的术法可以顺利达到这个目的,为什么却不用,非得绕弯子逼着皇帝老儿自己动手?

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宋宗耀领着大群军士在院门口处停住了,真正面对皇帝老儿时,刚才还是喧哗叫嚷的羽林卫们迅速安静下来,一时间院子内外安静的只听到火把燃烧时的荜拨声。

短暂的沉默中,宋宗耀抬手将杨国忠的人头扔进了院子,肥硕的人头滴溜溜拖着血迹滚动了一段后停在了一个坑洼不平处,双眼瞪天,死不瞑目。

正在这时,皇帝老儿房外此前与叶易安对面而立的那个当值禁卫蓦然见鬼似的一声惊呼,满院子人自然而然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就见到一个身穿金色法服,手捧黄金简的道人突然从院子的南墙中走了出来。

这院子的南墙上并没有开侧门,但那道人却的确是从结实严整的墙里走出来的,而且跟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又一个的道士鱼贯走出,然而那南墙却始终完好无损,甚至就连一片墙皮都没有掉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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