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叶易安要走,言如意没再留他,也没问他要去哪里,干什么?当下她主要的心思还是放在下方的玄都上观。
从之前的接触交流中,叶易安隐约知道言如意对魔门大举进攻玄都观并不看好,认为用事太急,甚至将此视为重夺魔门权力的好机会并为之做了许多准备。但眼下的结果却是安胡儿大胜,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本就已打乱了她的计划,刚刚那些猜测更令她倍感压力——如果道门一系列大败的背后真是玄会故意不作为,乃至有意配合的结果,那……
两人相约最近当加强联络后便即告辞,叶易安再看了一眼下方已是一片火海废墟的玄都上观后隐没身形赶往狂信者约定的地点。
大唐定鼎百年间建立起完备的驿传体系,以长安为中心有五条官道通往天下四方,在这五条官道上每隔五里建一短亭,十里建一长亭以供行人商旅歇脚避雨。
狂信者约定会面的地点就在一处十里长亭,亭外便是由长安通往剑南的官道。叶易安到时长亭中并无一人,外面的官道上却倍显杂乱,粗略一看就知是刚刚有大队人马经过,而且这些人还走的非常匆忙狼狈。
他正自揣测这大队人马可能的身份时,一个身穿圆领儒服的人走进亭子。
叶易安回头,只一眼就认出来人必是与他约见之人。
因为那双眼睛太凌厉,就像锋锐的刀,虽没有虚月的冰寒,锐利却似更有胜之。
昨夜宫城勤政务本楼上,从破碎的窗子中飞身而出挡住他视线的正是此人。
叶易安在认出他的同时全身已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何有常呢?”,口中问着,心下却在急速盘算这人找他到底所为何事。
以往他与狂信者的联系中一直是由何有常负责,这一问毫不突兀。
“他另有差遣”,随口答着,那人已在亭中石凳上坐下,并在石几上撂出一枚玉简,“昨晚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这是酬劳”
昨天是与狂信者之间的第二次合作,叶易安并没提师父的事情。在刚刚拒绝黄庄主招募的情况下,他甚至也没提云纹,索要的报酬是符术——与他当下修行境界相匹配的符术。
他身为符箓修士却在最近的斗法中几乎从没用过符术,原因就在于他的修行境界虽已突破到真丹期,手中却没有适用于真丹期的符术,他所熟知的离火符等符术用在现在已经不合时宜。
这的确是他当下急需之物,一份付出一分收获,亦是他应得之物。看着叶易安伸向玉简的手,那人微微一笑,笑容淡到几乎看不见,“我这里还有一个任务,你可愿接?”
叶易安将玉简收进袖里乾坤,退了两步回到之前所站位置,两人之间泾渭分明,“从贵方昨夜的表现看,我真是没什么合作的信心了”
尽管来之前他就已决定哪怕与虎谋皮也得合作,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
那人神色间没有一点变化,似是早料到他会有此说辞,“给你的这枚玉简中收录着金火土三系六个高阶符术。在散修界即便你愿意付出再大代价也得不到这六个术法。人间世中常说富贵险中求,想要富贵怎么可能一点风险不冒?”
“即便是冒险也该说的明明白白,贵方昨晚的行径实属欺骗”
“往勤政务本楼守够一个时辰,昨晚你们是不是去的勤政务本楼……”,那人摆摆手,示意要辩驳的叶易安不用多说,“适才给你的那枚玉简总是真的吧,这次任务你接还是不接,尽可一言而决”
叶易安迎住那人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没有丝毫游离的与之对视良久,“接了任务,我该怎么相信你一定会履约”
那人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要不要我给你发个血誓”
“好!”
那人霍然站起,眼角处瞬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浅红,这是被激怒后的典型表现,或许是因为他没想到叶易安居然真敢,又或许是他的自尊实在太脆弱。
随着他的一怒而起十里长亭内的空间陡然凝滞,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无形的如山重压汹涌而至,片刻之后坚固的长亭开始出现裂纹直至碎裂成无数小块,就连坚硬的青石地面也未能例外。
细碎的尘灰腾腾而起,模糊了叶易安的面容,但他眼中的坚持却丝毫未减。
那人一摆手,突然出现的狂风吹散了粉尘,“好”,吐出这个字后他居然真的发了一个血誓,严谨的无可挑剔。
叶易安从地面粉碎的青石上抬起脚,“说吧,什么任务?”
“不如你先说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接连放出几个隔绝声音的禁制后,叶易安脸色平静的开口道:“帮我从云翳洲救一个人出来……如果这个做不到就把我送到云翳洲,当然,前提是我的丹力、法器,乃至身上所带之物一样都不能少,这个你们总是做得到的”
“那地方进去不容易,想出来就更难,你可得想清楚了”
“不劳牵挂”,或许仅仅是错觉,叶易安只觉那人听完自己的条件后突然多了些友善的气息。
两人一起离开了已成废墟的十里长亭,那人并没有凌空蹈虚,边在官道上走着边看似随意的问话,叶易安也就随他走着官道。
“这次任务花费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你修行的是什么功法?别人竟然无法探查到你的丹力波动”,随口说完,那人又含糊的补了一句,“不错”
叶易安没看他,目光依旧着落在凌乱的官道上,“既然接了任务我自会全力以赴”
等了一会儿听叶易安绝口不提功法之事,那人也没再问,“你既然不愿说也就罢了,只是那隐身匿踪之术要慎用,修行境界一旦突破真丹上入室就能凝结心灯,你的隐身不仅瞒不过人反会自露马脚”
“心灯”,叶易安口中自语,心下豁然开朗,难怪昨夜不管在勤政务本楼还是后来被那八大散人之一伏击,以前无往不利的隐身都毫无效果,原来是这心灯的缘故。
那人的话分明帮他解去了一个迫在眉睫的疑惑,叶易安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心中反倒添了一层阴霾。依托第三重《蛹蝶功法》悟出的“隐身”使用法门实在太好用了,不仅带来了斗法中绝大的便利,更在心理上确立了自信与安全感。陡然间发现不能再用,其影响与冲击可想而知。
狂信者的任务从来就没有容易的,眼下这个只怕更难,这时候却突然发现独属于他的最有效法门竟然失效……
“知道隐身不足恃你就会更加小心谨慎,这未必不是好事。刀刃上走的久了你就会知道,唯有小心才是自保的根本”
那人施施然走着,边走边继续说道:“你那功法着实有些门道,我虽能看破你的隐身,但你若不用丹力,我也无法看穿你修行者的身份。知道这个后你总该放心些了,善用这一点,你这次的任务就成功了一半”
“多谢指点”,叶易安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哪怕那人跟他说这些只是为了任务,他依旧语气诚挚的道了谢。与此同时心中已有明悟,这次接下的任务十有八九与隐藏身份有关。
两人虽没用术法赶路,走起来却是似慢实快。叶易安跟着他清楚看到前方腾起的那片尘灰时,三匹战马也已泼喇喇到了近前。
虽是三匹战马,来的却只有两人,还有一匹空着。骑马的两人都穿着羽林军衣,只是已看不到应有的鲜亮。两人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一副许久没睡的样子。
羽林三千从不离皇帝左右,这里怎么会有羽林军?
叶易安本以为这两人是来盘查的,却没想到那人向他点了点头,“再往前走让别人见了不好,你就跟他们去吧,有事我自会与你联系”
说完,那人径直走了。两个羽林骑兵中的一人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革囊递过来,“换上”
打开革囊里面装着一套羽林军衣,居然与叶易安的体形挺相配。换过之后,那骑兵指了指空着的战马。
叶易安翻身上马,跟着两人向前驰去。边走适才给他革囊的骑兵边给他交代身份,从叶易安到鲜于越,现在他又有了一个新名字——王子墨,本属羽林军中一员。
那人又交代了一些细节,叶易安一一牢记。
说完这些之后那人就住了口,叶易安也自无话,脑海里反复思量那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毫无头绪。
一路奔驰了两盏茶功夫,隐约就见前方乱糟糟的一团。华美高大的马车、口中喷沫的战马,笨重的大车以及歪倒的箱笼拥堵在道路上,而道路两边的平地上散聚着许多人,除了占据大多数的羽林之外,还有大臣、太监、宫女,一眼望去人数一千有余。
眼前这一幕看的叶易安眼花缭乱,继而脑子里猛然窜出一个念头——皇帝出逃了?
当那辆六马为驾,如同小房子般的大车也映入眼帘时,他已经确定皇帝老儿出逃了——天子驾六,这是只有皇帝才能享受的特权。
只是看样子,这位风流李三郎出逃的实在太匆忙,所以眼前的场景才会如此狼狈不堪。
昨晚在宫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狂信者们逼宫传位的结果究竟如何?紫极宫与那些魔门到底怎么样了?
这些都是未知之数,叶易安也只能将疑惑藏在心底。勒住战马跟着那两个羽林骑兵慢慢靠上去。
也没人盘查,就连基本的防卫都没有了,看到这里,叶易安已经没啥好想的了,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岂止是狼狈。
一千多人分散在道路两侧的平地上,除了那小房子似的马车周围还有些人站着之外,其他站着的已经很少,或蹲或坐,甚至许多羽林军就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睡过去了,即便没睡的也都面色呆滞,眼神茫然。
这种情况下就更不会有人在意他,叶易安松了口气,继续跟着那两个羽林骑兵一路往天子车驾跟前走,并在那里找到了一个看似是个大官的羽林卫。
叶易安在一边等着,之前跟他交代的羽林骑兵上前细语了几句,而后就听那官喊了一声“王子墨”
初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等那官儿喊了第二声后,叶易安急忙凑过去。
一番在他听来完全是废话的交代之后,他就这么成了御林军中一员,并且分配的任务就是直接护卫天子车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