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晓得为什么被圣上叫进宫里,小雨也不敢胡乱寒暄,便照着内侍的指引,拣了个斜下角的石墩坐了。偷偷瞄了圣上一眼,许是刚收了一个美人,圣上一副神采飞扬,春风得意的样子。
小雨不敢再乱瞧,便低头去看桌子。圣上的手指又直又长,越发显得每个粗大的指节突兀磷峋。这会儿他将左手放在石桌上,梆梆梆的用食指点着桌面。小雨盯着瞧了一会儿,一颗心随着那手指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只跟着蹦了几下,便觉得心跳的太快了,气息有些不够用,头也有些昏沉沉的,唬得小雨忙将目光移到脚下的草坪上。
不想圣上突然停了下来,用极其温和的语气问道:“九儿,你觉得这里如何?”
小雨撩了撩眼皮,飞快地扫了周遭一眼,不过是一片苍翠的竹林,一时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又将四处多打量了两遍,心中暗想:“也不知道你是要拿来做什么?是问幽会呢?还是要杀人,是打算排兵布阵,还是预备吟诗作画。”
她沉吟了半晌,等到拖无可拖了,才中规中矩地答道:“古人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地方想来是极好的。”
这话本是常见的一句诗词,圣上却颔首暗想:“大哥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于是又追问道:“九儿,你说孤这个人怎么样?”
小雨一下子就扑到地上,倒把圣上吓了一跳,忙伸手扶她起来,哂笑道:“九儿,快起来。你同我不要这样生分,就把我当成从前那个逸王好了。”
小雨垂着头,一张小脸挣得通红,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来:“圣上乃不世的奇才,余平生所见俊杰皆未有出圣人之右者。”
圣上有心病,听到什么都不免往大哥身上联想,小雨这样的赞美,他如今哪里听不到,只因是她说的,便格外心花怒放,暗想:“大哥,你听到了吧,我也不想骨肉相残,只不过是顺时应命罢了。”
他心里高兴,见小雨还是紧张地站在一旁,不敢坐下,便拍着她的肩头道:“你只管将我当成你们乡下的世伯好了。”
小雨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爹爹年纪比您还要略长一些。”
圣上听了便高兴地说道:“就是这样,不要那么拘谨,只当我是个世叔就好了。”
小雨不明所以,暗想:“你的意思,我爹是你哥哥吗?”口中却顺着他的心意说道:“世叔一向可好,怎么不见婶婶?” 又转头对闻喜吩咐道:“待会刨些竹笋我带回去做腌笃鲜。”
圣上听了不由开怀大笑起来,解释道:“这事儿却不好让你婶婶听见。”
小雨脸色还挂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心中却警铃大作,暗想:“糟了,糟了,莫不是他娶了个美人,如今食髓知味,想要从世侄女身上下手。”这样一想,便有些腿软,忙一手撑着石桌稳住身形,一手摸索了一下身后的石墩,小心地将屁股搭了上去,皮笑肉不笑地扫了圣上一眼。
圣上便又转了话题:“听说前几天许府老太太过寿辰,你差点掉进池子里。”
小雨这才松了口气,暗想:“果然年纪太小,定力不够,脑子又糊涂,只怕这才是正题:是想给新收到小老婆报仇,又怕大老婆吃醋。”她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将之前紫苏的话又说了一遍。
圣上便好奇地问道:“那天可有什么诡异处。”
小雨眉头一跳,险些脱口而出:“世叔,我活了这么多年的,就数您今儿最诡异了。”
圣上见她犹犹豫豫,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便启发道:“听说你脚疼,走不动了,才在池边歇息。”
小雨忙点头道:“正是,从前也不知道爱惜身体,结果伤了根本,走了这么一点路就累得走不动了。”
圣上便换了个姿势,端了茶水闲聊似地问道:“刚刚你从宫门那里走过来,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怎么也没见你嚷累。”
小雨被他这样一问,眼珠转了几转,脑袋越发琢磨得飞快,将圣上之前的话统统寻思了一遍,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您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说起来,达栗尼那次出事儿之后,我虽然身子不大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累的。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一回事,突然脚疼的厉害,想再多走一步都不能了。”
圣上听了越发觉得自己前番的猜测十分的靠谱,便又追问道:“是左脚疼,还是右脚疼。”
小雨不由一滞,心想:“难道我是单腿蹦着走路的吗?”转念又想:“他之前问我诡异处,我若说两只脚都疼,那算什么诡异。”便遂装作纳罕道:“您这一提,我便想起来了,那天便只有右脚疼,这可真真奇了。”
圣上听了这话,再没有一丝怀疑,一击掌道:“果然与我是一对儿。”
他心里已然觉得先太子将小雨当作女儿,所以一直挂念着她。那日听得内侍说她脚疼要歇着,便联想到自己的脚疼。虽则他的脚是被另一条腿压得麻了才疼的,但是…怎么就那么巧,夏姑娘是午后脚疼,他也是午后脚疼。夏姑娘是走路走得脚疼,自己虽说是在梦中,但也是走路走得脚疼。
这人若是自己硬要往那诡异的事儿上靠,真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若是刚才小雨答左脚,圣上自然又会去想:“哎呀,果然与我是一模一样。”若是小雨答头疼,他必然要想到:“与我一上一下,遥相呼应。”总之,是要找些瓜葛,才能心安。
小雨哪里知道这些典故,一听他说:“与我是一对儿。”直如五雷轰顶一般,要不是低着头,无数的眼刀子就射出去了,心中腹谤:“你这么大年纪,刚收了个美人,还想着跟我成一对儿,未免也太......”
圣上坐实了这件事情,便高兴地站起来,搓着手在竹林里走了两圈,又道:“九儿,你能不能帮世叔一个忙。”
小雨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忙颔首谄媚地笑道:“世叔怎么这样客气,有什么小侄能做的,请尽管吩咐。”
圣上仔细斟酌了一下,说道:“你婶婶最近总是想起一位故人,我想…你能不能帮我祭拜一下。”他心中盘算,自己频频做噩梦,必然是先太子不放心这个本该是他女儿的‘世侄女’,故而在梦里警告他:“这孩子要落水了。”
听说她在石头上折腾了好几次,有两次几乎都挨到水面了,说不得也是大哥救了他,否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若是能让小雨在此祭奠一番,大哥瞧着她好好的,自然就安心了,也就不会再来纠缠他了。
小雨却不知道他心里算计的是什么,吓得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左右瞧了瞧才低声说道:“这是淫祭,要是给那些御史,大臣们知道,咱俩……”小雨顿了一下,低头气鼓鼓地说道:“你自然没事了,出了事人家一定说是我怂恿的,我就完了。”
圣上忙陪笑道:“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小雨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这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儿,你怎么不去找你那个新美人呢?”
她这里正想得头疼,外面内侍突然高声道:“薛将军求见。”
小雨头一次觉得薛将军这三个字如此动听,简直就是天籁之音,眼珠一转忙道:“这么巧,我正找他有事。”说着歪头急切地看着圣上。
圣上瞧着她殷殷的眼神,暗想:“这事儿也不能操之过急,怎么也得找个良辰吉日。”便道:“宣他进来吧。”
小雨想了想,暗道:“薛大哥,少不得拖你下水了。”便趁着薛羽还没有来,笑眯眯地对圣上说道:“不晓得薛将军是不是童子身,我听洪范道长说,祭奠这样的事情,总要童男童女一对儿才好。”说罢不由松了一口气,暗想:“跟薛大哥一起祭拜总比跟你这个老头儿强些。”
圣上一听便觉得这主意真真是十二分的合心意,待到薛世子进来行了礼,圣上自然又十二分温和地说道:“平身。”
薛世子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立在一旁胡思乱想:“刚刚在外面遇到纹娘跟御林军的孙护卫打起来了,才晓得九儿被娘娘宣进宫来,正愁着一会儿没有借口去见娘娘。也不知道这孩子又惹了什么样的大麻烦,竟然这么巧在这儿瞧见她,只是…怎么只他二人在这里?”想着不由狐疑地打量了闻善一眼。
小雨此时正站在圣上身后,正好狐假虎威,肆意地打量了薛世子一番,见他穿了一件大红色五彩绣金云纹的宝蓝箭袖,腰间扎了一条大红玉带,下面穿了一条淡青色的裤子,瞧着也是玉树临风,风采卓绝。小雨暗想:“虽然比起安王还是略逊一筹,不过我瞧着安王成亲以后便不如从前好看了。如今薛世子穿上华服,若能去了眼角眉梢的戾气,瞧着也是风度翩翩的一副好皮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