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也跟着别了别脸,对上他的视线,道:“勉勉强强,那也还是放了心了,您回去照顾母亲要紧。要真是不放心,等赶明儿天亮了您再过来可好?您白日里来,我定不赶您回去。”
连二爷原不满意,直至听了后半截话,这才点了点头,说了句成吧,而后追着她叮咛了大段恐怕连他自己也不大明白的话,说得口干舌燥,方才罢休,自回明月堂去了。临行之际还不忘提,明日天一亮他便过来,她若说话不算话,就是小猫儿小狗儿。
若生一边听一边点头,一句多的也不敢说,只喏喏应是,总算哄了他回去。
人走后,绿蕉也终于得了机会来验若生的伤。
白日里,若生失足跌了一跤,但她自己没有在意,也没那心思在意,结果到了这时候夜深人静了,才觉察出痛来。绿蕉小心翼翼为她挽起裤管,只看一眼,就急了,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连声说:“这都青了,刚摔的时候得多疼,姑娘您怎么一声也不吭呢……”一面拿出药膏来,取了黄豆粒大小的一颗,想下手去涂又恐她疼,踟蹰着不敢动作。
若生失笑,嗔她:“怕什么,只管涂,我不怕疼。”
绿蕉抿着嘴角看她一眼,叹口气,到底没奈何下手涂上了淤青处。
若生倒吸了口冷气。
说不疼,还是疼的。
绿蕉没好气:“皮都蹭破了,真不用请个大夫来瞧瞧?”
“就跌了一跤哪里需要请大夫。”若生摇摇头说了一句。转念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不觉问道,“慕家老爷子可是来过了?”
绿蕉道:“还未曾,听说慕老爷子出门会友去了,得后日才能回来。”
若生闻言深觉遗憾,沉默了半响,说了句:“着实不巧。”
两日工夫,说长不长,说短委实也不短,谁也说不好这里头会出什么变故。
她心下不安。却没法子。连气也没精神叹了。寻常大夫不顶用,太医院里的那些个或许有用,但眼下这种时候并非人人都可信任,能请动慕家老爷子。是最好也最稳妥的法子。
只可惜。如今人不在。
若生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正要说话,冷不防外头帘子一掀,窦妈妈连通传也顾不得。闪身走了进来,沉声说:“三姑娘,发作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若生听懂了。
她当即站直了身子,趿拉着鞋子就要往外走。
窗子外沙沙一阵响动,不及众人反应,转眼间已成瓢泼之势。若生推门而出,迎面打来的雨珠又冰又冷,冻得人一个激灵。
夜色愈黑,周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檐下的防风灯光亮渐微,慢慢的也不顶事了。廊下湿漉漉的,她一脚踩上去,鞋面就被打湿了大半。
这场秋日疾雨来势汹汹,不比盛夏时节的雨势小,雨水打在地上,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雨幕,白茫茫的,像是山间瀑布。
若生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的速度却并未放慢。
窦妈妈打着伞,牢牢跟在她身侧,可在豪雨间,这般油纸伞显得尤为得单薄,似乎不堪一击。
雨势不收,伞也打不住。
风亦大,吹得人身上的衣裳猎猎作响,像站在山峦顶峰,一个不慎就会失足跌落深渊。
云甄夫人踯躅花的瘾,也如同这场风雨一样,凶猛而难以预料。
她发了大火,要人去取烟来,可烟早被烧了个干净,如今再找,连渣也没有,谁能给她取得出来。可云甄夫人却像是不记得这件事了一般,只说要,旁人一概不提。
若生进门时,她已摔了一盏紫砂壶,转眼间又摔了副盘玩多日的手串,绳子一断,珠子噼里啪啦落地,四处乱滚。
一屋子的人,皆噤若寒蝉。
珠子滚啊滚,滚到了若生脚畔。
鞋履沾了水,湿哒哒的,珠子滚到水痕里,也变得湿哒哒的,像是泪做的。
若生深吸口气,把手一扬,沉声道:“来人拿绳子来!”
“放肆!”云甄夫人喘着粗气拍桌子。
若生握紧了拳头也咚咚咚地砸桌子:“还不快去!”
底下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跑出去寻东西。
“阿九!”云甄夫人急急喊了一声,突然口气一变,软和下来,“只要一点,一点就够了……”
若生听得心惊肉跳,当下脸色大变。
她何尝见过这样的姑姑!
“窦妈妈!”厉喝一声,她扭头就走,未及出门,眼眶里已有泪水溢出,低头抬手一拭,以袖掩面,飞快走至廊下。她受不住姑姑那样说话,生怕自己一时心三成大错,只得先行避开。
片刻后,若生收敛心神重新入内,云甄夫人已被束住了手脚。
一旦失控,她保不齐会伤到自己,凭她的功夫,丫鬟婆子想拦可也拦不住,只能捆起来了事。
但戒瘾之难远不是这些——
折腾到夜半时分,云甄夫人开始高热不退。
两颊酡红,像是吃醉了酒的人,浑身冒冷汗。意识一会迷糊一会清醒,未曾进食,却一直作呕。
窦妈妈煞白着脸,低喃:“偏生慕老爷子人不在京中,这可怎么是好……”
若生皱眉听着,忽然心念一动有了主意。
慕老爷子不在家中,可慕靖瑶在呀!
虽是夜深人静疾雨大作,但若生和慕靖瑶私交甚好,自有来往的法子,她咬一咬牙,让人磨墨手书了一封连夜送去给慕靖瑶。
也是巧,雨声大,慕靖瑶念着自己新辟的那一小块药圃,大半夜的披衣起身打了伞要出门,前脚准备走,后脚就接到了若生的急件。
夜色深浓,她甫一见信,唬了一跳,连忙展开来看,看过蹙起了眉头。
戒瘾不能强戒,需逐步而行。
若生和窦妈妈也都知道这个理。虽则若生才知道这事,但窦妈妈早有察觉,是以前些日子就已在留意减少云甄夫人平素的烟丝用量。
所以照理来说,纵然云甄夫人身子不适,也不该这般严重。
慕靖瑶低头看着若生潦草的字迹,眉头愈皱愈紧。
……只怕还是云甄夫人底子虚,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