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制衣厂后，陈楚询问冯希凡，让他找出钱宁的电话号码。
“您好，你所拔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楚握着电话，听着电话中传来的机械声，沉默无语。
和他想像中一样，曾经和他有过联系的钱宁，已经失联。
是因为收到加工厂出事的消息，所以才没有使用这个电话号码，还是这原本就是一次性使用的电话号码，陈楚就猜不到了。
“这位钱宁，还真是谨慎啊……”陈楚放下电话后，缓缓地出声道。
“楚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啊？”刚才，冯希凡已经听陈楚简单地提过这件事。现在，他的脸上正带着一种愤愤不平之色。
“想办法减轻张老板身上罪名再说吧。”
他们制衣厂和张老板既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
陈楚从自已名片簿中，找到在某次饭局中收到的一位律师名片。
据人介绍，这位律师善长处理经济纠纷方面的案件。
直接地打通电话寒暄几句后，陈楚将这件事的一些细节说一下，询问张老板的量刑问题。
律师在接到陈楚的电话后，语声一直很客气。在听完陈楚案情描述以后，他简单地提到，只要张老板紧咬自已“不知情”，量刑不会很高；当然，因为实际行为构成制假，张老板会面临大额罚金。到最后，律师建议陈楚和他见面，就这一件事当面详谈云云。
和律师客气地道谢后，陈楚又拔打一个电话给张老板娘，俩人就这件事进行沟通。
第二天。
陈楚按昨天收到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拔打电话联系黄科长。在得到可以去认领自已的货物后，陈楚驾驶着小车，前去对方提供的地址。
得信仓库正位于市公安局附近，陈楚跑了一转公安局，拿到相应的批条后来到这个里认领货物。
仓库大门正打开着，陈楚和守在仓库大门的一位工作人员说明情况。那位工作人员马上打一个电话联系上级，客气地让陈楚稍微等一下。
“陈老板，你好啊。”二分钟后，黄科长迈着短小的脚步到来，远远地就向陈楚打招呼。
“黄科长，你好。”陈楚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他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里遇到黄科长。
“跟我来吧，陈老板，我今天刚好陪同乐美公司的人来查看这批盗版货物。”黄科长哈哈一笑，道：“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老板。”
“乐美公司？”陈楚轻笑道：“就那么三千多条裤子，他们也派人过来？”
一般情况下，在打击盗版方面热情最高的是被侵权品牌。一些品牌服饰甚至还成立相关部门打击盗版。这些部门的工作人员，通过调查市场上假货情况、和调查公司合作寻找制假源头、维持和官府有关部门友好关系、并在某些打假行动协助有关部门工作等等来打击盗版。
“陈老板，你可能不太知道现在的‘风向’。”黄科长微一沉吟，道：“乐美公司在美帝的总部，现在对中国区假货泛滥的情况很不满意……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中国区公司正在全力打击盗版，还请了不少打假公司来协助呢。”
陈楚若有所思。
原来，张老板竟然是这样栽的。
普通人在新闻报道中，在提到打假时看到的标准模式，是“经群众举报某某地有制假窝点……有关部门联合执法……查获巨额案值的假冒产品。”
很少有人会想到群众这俩个字眼的深意。
所谓的群众，往往就是专业的打假公司或者打假人。
“陈老板，请吧，你现在就进来认领一下，哪些货物是你的。”黄科长和气地出声道。
陈楚点头。
偌大的仓库内，仅有三分之一地方堆放着货物。日光灯照下，大门口左边一个角落上，散乱地堆放着一堆堆牛仔裤。
那个角落里，穿着公服的工作人员，正陪同着二位西装打扮的男子交谈着。
看到这一堆堆的牛仔裤，陈楚眉头皱了一下。
这些人，怎么就把货物给打乱了？
本来，在张永工厂时，陈楚制衣厂委托加工的货物和盗版货是分开的。现在看来，要花一点时间把货物重新分开了。
还真是麻烦……
陈楚想到这里，由不得摇了摇头，道：“黄科长，你们怎么就把这些货物给搅乱了？”
黄科长不好意思一笑，打官腔道：“是我们仓库管理人员的工作不够到位，我已经批评和教训过他们了。”
陈楚无奈一笑，来到最近的一堆货物前，将是他委托加工的货物拎出来。
“这一位是谁啊？”
陈楚不远，一位穿着浅色衬衣的男子，看到陈楚搬弄那一堆货物后，出声问道。
工作人员赔着笑脸在男子耳边解释几句。
男子的眉心拧起来。
他急急地走到陈楚面前，哼出声来。
感受到有人向他的方向走来，陈楚抬起来头，刚好看到一位三十岁左右青年人，正以一种傲然姿态，鼻孔朝天地看人。
“不知道这位老板贵姓呢？”青年人语声不善地问道。
“免贵姓陈，你找我有事？”陈楚问道。
“陈老板，听说你的制衣厂向被查处的制假窝点下了一张制造订单？”青年人脸带一线寒色，问道。
“没有错，有什么问题吗？”陈楚双眼一眯，问道。
“陈老板，你该不会是想把制假窝点的部分盗版货物借机混杂出去吧？”
陈楚直视着这位年青人。
他就是过来挑事的吧？
“这位先生贵姓？”
“我姓李。”
“李先生，我只是拿回我自已的货物罢了，至于你们品牌的盗版货，我一条都不会拿。”
“是吗？陈老板，这些货物还没有加工完成，你难道分得清那些货物是我们品牌的盗版货，那些货物是你们工厂的货物？”李先生讥笑着出声道。
听到李先生这句话，陈楚看着他的眼光，就像看着白痴般似的。
“李先生，你是乐美服饰的人吗？”陈楚直视着李先生，问道。
“没错。”李先生挺起头来，对于自已现在的身份，显得十分满意。
“你们乐美服饰中最出名的服装种类是牛仔裤和休闲裤，你不会连半成品的牛仔裤样式也分不清吧？”陈楚反问道。
“你……”
李先生双眼微微一瞪，脸上涌出赤红色，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楚嘴角轻轻扬起。
李先生张着口，他看着陈楚，隐隐间，他似乎从陈楚的轻笑中，看到一种轻蔑的意味。
事实上，对着这些还没有洗水的半成品牛仔裤，他还真的不能确定这些裤子在洗水后，颜色和最后的款式会变成什么样。
“乐美服饰人事部，当初是怎么招你进去的？”
这样的表现也太业余了吧？
陈楚摇了摇头，缓缓地出声道。
这位李先生的表现，还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新手！
这时。
李先生身后，另外那位青年人一步上前。
“陈先生，你好。”这位青年，腮大额方，嘴宽鼻高，举止间看起来比李先生更加成熟。
“这位先生，请问你又有什么指教的。”对李先生印象不好，陈楚对这位青年的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青年缓缓地将一张名片递给陈楚。
陈楚接过名片后，礼节性地看一眼。
“专业打假人……王林。”陈楚轻笑一笑，道：“王先生，失敬，不知道王先生有何指教？”
“陈老板，这一批货是从制假窝点查出来的。”王先生笑一声，道：“这一批货，实质上可以认定为赃物。”
陈楚轻咦一声，双眼直视那位王先生。
然后，他的目光投向黄科长。
黄科长干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李先生则是抬起来，嘴角间也露出一丝笑意。
陈楚却是猜到一些事情。
很多打假行动都是由官府方面主持的，因此，很多品牌公司和官府方面，都保持较为友好的关系。
“二位，这一批货物，有很多不是冒仿你们乐美品牌的产品。”陈楚又一次重申自已的要求，缓缓出声道。
王先生和李先生对视一眼。
“如果说，这一批货到最后全部被认定是仿制品呢？”王先生嘴角一动，缓缓地出声道。
陈楚皱眉，心里终于明白什么。
如果这一批货全部是“假货”，那将会符合很多人的利益。
比如说，某些部门缴获的这一批假冒产品，其认定的价值，可能从四十万一下子报到一百来万。
像他面前的这一位王姓打假斗士，或多或少都与这个数字利益相关。
这个数字越大，对很多人来说就越有利。
陈楚的目光又一次地落在黄科长身上。
“陈老板，在这件事中，如果你的利益受到损伤，你可以向造假工厂提出索赔……”李先生原本阴沉的脸色微微缓和，友好地向陈楚提出解决办法。
“陈老板，像这些造假者，他们就应该受到更严厉的惩罚。”王先生也是帮腔道。
陈楚却是轻笑一声，道：“两位，这间工厂的老板，一直以来是我们制衣厂的合作伙伴。”“他们家老板，是我的朋友。”
这一件事，符和差不多所有人的利益，除了张老板。
话音刚落，王、李两人的脸色微微沉下去。
因为是朋友，所以不会落井下石！
他们自然听出陈楚话里的意思。
黄科长一直微笑着，脸上神色意味不明。
“黄科长，我要选出我们制衣厂委托加工的货物。乐美方面如果对我选出来的货物有疑问的话，他们应该派一个更专业的人来，分辨哪些是他们品牌的假货！”此时，陈楚悠悠地出声提醒道。
黄科长看一眼陈楚，哈哈大笑起来。
“陈老板，你先挑选出你们委托加工的货物再说吧。”
陈楚笑一声，没有再和王、李两人说话。
他拔打一个电话，从工厂叫来几位工人。大约半个小时后，工人们将自家货物全部分出来，陈楚再让那一直愣在一边的王、李俩人，他们确认一下，在陈楚选出来的货物中，没有杂合任何盗版货物。
查看陈楚货物时，他们俩人脸色显然不是那么好看。
他们翻看二三分钟，也没有找出任何不妥，最后只能让陈楚叫人把这一批货物全部搬走。
仓库的大门口处。
工人们正将自家货物搬到陈楚叫来的大货车上。
和陈楚完成所有手续后，陈楚和送别出来的黄科长，礼节性地握手。
“谢谢黄科长。”陈楚客气地道：“有空的话一定请黄科长吃饭。”
黄科长嘴角带着笑意：“陈老板你客气了……有什么事的话，再跟我联系。”
就在这个时候。
一辆车头处有着醒目三角标志的小车，徐徐地停在仓库门口。
“黄科长。”车内，走出一位穿着毛衣休闲裤的大龄青年，向黄科长客气地打招呼。
当看到陈楚时，那位青年的脸上，闪过意外神色。
陈楚愣怔一下。
是他？
青年脸色微微一僵，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上前二步，缓缓地向着陈楚伸出手，嘴角间露出温和的笑容：“陈老板，好久不见，怎么这么巧啊？”
陈楚嘴角扬起笑容，也是慢慢地伸出手，重重地和青年握手：“钱老板，你好。”
钱宁目光微亮，在陈楚的手增加三分力气后，他也加大了手中力度。
两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黄科长上前，看着热络的两人哈哈一笑。
“陈老板，钱先生，没有想到你们竟然认识。”
钱宁意味深长地笑一声，和陈楚握着的手微微放松。
“我们以前见过一面。”陈楚出声笑道：“上一次见面太勿忘了，还没有来得问钱老板在哪里高就？”
黄科长插话道：“陈老板，钱先生，看来你们上一次见面还真的是匆忙……现在，年先生是乐美服饰在粤省地区的总代理。”
陈楚的眼角跳动一下。
钱宁，竟然还真的是乐美公司的人？
钱宁的目光扫视陈楚后，再看着黄科长，脸上笑容更浓。
“黄科长，还得谢谢你尽心尽力帮我们乐美公司打击盗版啊。像我们这些做品牌的，最怕就是盗版货，特别是我们乐美服饰，市场上打着我们牌子的起码有八成以上是假货。要是没有假货，我们这些做代理的起码可以多赚一倍的钱！”钱宁的声音带着真诚，掏心掏肺。
黄科长摆了摆手：“领公家的粮就要操这一份心，职责所在这是我应该做的。”
陈楚脸色先是变得古怪，很快就平静下来。
“钱先生，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起码，在黄科长这个老猫面前，钱宁这个老鼠，就隐藏得够深的。
钱宁笑一声，道：“哪有什么深藏不露？我就是混一口饭罢了。”
一辆公务车缓缓地停在路边。
黄科长看一眼那辆公车，微微笑道：“俩位，我先走一步了……钱先生，你说的那件事，等到有空再到我办公室详谈！”
他伸出手，分别和陈楚及钱宁握了一下，才上到那辆公务车上。
陈楚在握完手后，再看一眼钱宁。
他是乐美服饰在粤省的代理商，他还是乐美服饰背后的制假者。他还真的是两头吃啊！
“钱先生，高手。”
陈楚感叹地出声道。
很明显，这位钱宁作为代理商，在货物中夹带着不少“私货”，以次充好挣取更高利润。
“也就是混一口饭吃罢了。”钱宁微微一笑，声音似是带着惋惜：“陈老板，当初我向你下这张订单时，你就应该接的……你看，现在和合作的伙伴，日子还不是过得挺滋润的？”
陈楚笑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在某些组织中，的确存在着蛀虫。
这些“蛀虫”的生活，往往也过得很好。
乐美公司高调打假，他们高层难道就没有觉察到蛀虫，正生长在他们组织内部吗？
陈楚想到乐美服饰未来几年在中国的发展。
事实上，乐美服饰在中国有着较高的知名度，不过，他们在中国市场上一度开拓不力。直到二零零七年后，这个品牌中国大区的销售情况才慢慢好转起来。
“钱先生，你难道就不怕这把火，最后会烧到自已的头上吗？”陈楚出声问道。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钱宁摇了摇头，笑道：“陈老板，你做生意就是太胆小了。”
这时，一位搬运工人身后，王先生和李先生似乎完成手头上工作，从仓库里走出来。
“钱先生！”
在见到钱宁时，俩人上前向着钱宁热络地打了一声招呼！
钱宁微微地点一下头，上前寒暄道：“俩位手头上的工作忙完了？我在大华楼订了位置，不如我们先吃午饭，边吃边聊？”
听到钱宁的话，陈楚意识到什么。
原来……钱宁在乐美公司内部，也有“卧底”啊。以钱宁在乐美公司的关系网，哪怕是一点的风吹草动，他就会通过相关的渠道知道了吧？
陈楚看了一眼“打假斗士”王林。
如果王林知道钱宁就是他“举报”的这一批货的货主……他脸上神情一定很精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