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一点儿没猜错,燕娘和桃核格外对脾气,两人常常坐到一块儿去。
燕娘来时还觉得自己的差事一定非常忙,夫人要上香啦、出门啦,这里里外外她的事情可不少。可是现在一看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夫人除了一天两回散散步,基本没出过府门。
这种事稍有常识的都懂。要保护的对象自己坐在一个铁桶里头不出来,跟不老实的四处瞎溜达,这保护起来完全是两个概念的。燕娘他们这一次来的人当然不止她一个,她只是贴身跟着夫人的那个。
现在夫人特别配合不找麻烦,燕娘空闲时间大把,得了闲就指点桃核一下。
倒不是说要收她当徒弟练武,这时候收徒弟是一件相当严谨的事,但是指点一下桃核平时怎么干活省力,怎么不让自己受伤,平时怎么呼气吸气,晚上怎么睡觉,这些还是没问题的。桃核嘴笨,有点儿贪吃,但是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学东西也不慢,教起来很有成就感。
桃核也没白学人家的本事,跑前跑后,洗衣端饭打水叠被这些话儿都叫她给包圆了。
燕娘头次在菊苑吃饭,就险些吃多了。
实在是看起来很普通的一道白菜素烧豆腐,吃起来就格外的鲜美滑嫩。燕娘知道人家这府里做菜讲究多,看着是普通的清汤上面连一点油星都没有,其实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山珍海味才熬炖出来的。
桃核跟她说:“咱院子里有两个御厨呢,人家手艺可好着呢,把素菜做的比荤菜还好吃。”
“御厨?”
“是啊。”桃核说:“我们夫人有孕的时候,世子去行宫要了两个厨子来。”
乖乖,这得多大面子啊。
其实饭菜好赖对桃核来说区别不大。饭菜好她也要吃三大碗。饭菜不好她也不会少吃一口。燕娘看看另一个大碗里的菜。里面装的是虎皮蛋,做法倒也不难,就是把鸡蛋煮熟,煎一下,再倒进肉汤里炖一炖就行了,外皮金黄多褶,咸香可口,里面的蛋白吃着有点脆生,蛋黄再蘸蘸汤汁,比肉还好吃。
燕娘打小的日子过的比一般人家好得多,但鸡子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得上的。现在这么一大碗虎皮蛋摆在面前,不说吃,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有一种奢侈的满足感。
以前年景不好的时候,整年的也吃不上一个鸡子。就算年景好了,这东西也绝不可能敞开了吃。当时家里人说,要是哪天能敞开了吃鸡子,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燕娘以前也进过富贵人家,可是这一回还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这不是主子的饭食,主子哪怕吃鹿筋吃熊掌那也不稀奇,这是下人吃的饭菜哪。
“菊苑吃的比外头的人好。”桃核说:“我们夫人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在娘家我们吃的也好,饭管够,隔三岔五的就能吃上肉。我们夫人自己的手艺就很好,做的那饭菜好吃的不得了,就是现在有了身子,不能象以前一样进厨房了。”
其实燕娘也明白,世子夫人在这府里地位是不同的,世子夫人的院子里头这些人的饭食也都打小厨房做出来,不是外头大厨房的饭。
可是日子过的这么富贵并不能说明这就是顶好的日子,要不然世子把自己弄进来做什么?在自己家里头住着都得战战兢兢的怕人暗害,这富贵日子也不好过啊。
再说世子夫人人家那是天生的富贵命,生的象仙女一样,自己也是女人,看她还能看呆了,那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好在二十八那一日小山终于回了京城。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几个月,天天操练不怠,听说还跟着出去剿过匪。阿青也不知道京城左近有什么山匪强人可剿的。
只要回来就好。
相信吴婶现在也和阿青一个心思。
小兔崽子,一出门就走丢了一样,这都已经年二十八了才知道回家!要不是过年只怕他还不回来呢!
小山回家的第二天和大妞一起来了一趟郡王府。这回见面和上回相比,个头倒是没有明显变化,就是人好象瘦了些。
阿青仔细打量他。
不是瘦,是更精悍了。记得进京之后,因为京城日子过的悠闲,小山脸上也圆润了一些。可是从他上山学艺……那一点虚浮的脂肪又很快消失了踪影。
现在小山看起来虽然还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但是那股气势已经不一样了。
少年人的身板看起来总有些不均匀,给人的感觉常常是骨头挣的太快,皮肉还没有跟着长上——站着,走着总让人有一种没根基,不扎实的感觉。但是成年人就不同了,看上去就感觉稳重。那是体型的原因,也是气质的差别。
小山现在就跟一个成年人没什么大差别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阿青一见小山就没好气!抬手却发现自己现在想站起来都不方便了。小山有点为难的左右看看,看屋子里头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一个生人没有,自动自发的弯腰低下头,把耳朵凑到阿青手边,方便她一把揪住。
屋里人顿时都笑了。
桃叶她们都是陪嫁丫鬟,知道这位少爷在家里是最不金贵的一个,和别人家正好倒过来的。自家夫人是长女,老爷夫人疼到骨子里了。石头少爷是幼子,那也是宝贝疙瘩。也就小山少爷,夹在中间了,上下两头都不靠着,他不受气谁受气?
阿青终究还是下不了狠手揍他,拧了一把就松开了手。
大妞在后头轻轻松了口气。
幸好阿青姐没下重手……呃,她不是心疼小山,就是昨天小山一到家,就被吴婶拧了耳朵,还抄起根棍子撵着他揍了一圈,现在这耳朵是不大经得起二次伤害的。
毕竟这揪也不能单可着一只耳朵揪……换换边平衡一下才对嘛。
大妞笑着坐到阿青身边来:“昨天晚上婶子才收拾了他一顿,回来的时候身上就一件薄夹袄,连个斗篷都没有,就这么一路骑马加来的,到家的时候那个手脚都僵的啊,暖了半天才过来。”
大妞这光正大的告他的状,小山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你的衣裳呢?”
阿青很是纳闷。这缺什么他也不应该缺了衣裳。且不说他走时穿的什么,营里有没有给他配发袄子靴子,后来自己还让人给他送过衣裳呢!更不用说还有厚袜子和手套。袜子是必需品,天寒地冻的时候脚尤其要注意保暖,一双还不行,替换不过来,总得多备两双才可以。
“送了人了。”小山老老实实的说:“我跟着出去了一趟,遇着被盗匪劫过的人,连身上的衣裳都被抢了去了,眼看得冻死,我就把袄子什么的送了人了。”
阿青真是拿他没辙。可小山从小就这样,也不用现在再为这个教训他,训也是白训。有人天生就吝啬,自己的东西烂了也不会给别人。可是有人天生就是均贫富的脾气,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有个邻家的姑娘,那真是憨厚的没边儿了,哪怕从家里抓一把咸菜条儿,也一定要分别人一半一起吃。
“那你就不怕冻坏了自己?”阿青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又恼怒,又心疼。
“我扛冻嘛。”小山笑呵呵的说:“再说我给袄的时候,已经离京不远了。”
看来他也不算傻到了家。
小山有些敬畏的看了一眼姐姐的肚子——在他看来,女人真是不容易,这十月怀胎真是每一天都不能疏忽大意,更不要说生的时候还要经一次生死关。
“姐,你知道这回能生男还是生女吗?”
“我也不知道。”阿青笑着说:“你姐夫说有太医能断这个,起码有八成把握。不过我觉得也不用事先去问了,到生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山点头:“要我说啊,外甥挺好,外甥女儿也挺好的。我的礼物都预备好了,姐,你只管生,一定会顺利的,到时候娘和大妞都会来陪着你的。”
阿青点点头。
这话她听着确实心里踏实。
大妞能来她已经很高兴,如果到时候吴婶也能来陪着她,那她就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你这真是不象话。”高兴归高兴,阿青还是要训他的:“说了腊月回来,你居然都到了年关口了才回家。天这样冷,在外头想吃口热的喝点热茶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在外头可能确实自由自在的没人管束,可你要想一想家中人如何为你担忧。”
小山低下头一声不吭的听着。
阿青知道他现在是听着了,可能逼着问着他也会满口答应。可是转过身去他可能就会忘记,然后还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他和长根两个半大孩子就敢在山上过夜了。要知道夜里的山林有多危险,就是成年猎户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在山上平平安安过一夜。
可小山和长根就敢。
这孩子好象天生就在家里待不住。
不过……孩子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据说吴叔在遇到吴婶之前也是这么个爱浪迹天涯的性子,不过,后来他遇到吴婶,还有人把孩子托付给了他,被这样拴住了。
这时候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没成家的儿子总是在外头野,总觉得外头一切都新奇,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家中长辈实在悬心不已,总怕辛苦养大的孩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什么万一。这时代的医药卫生也好,通讯交通也好,都实在是太不发达了,真就有那种家中子弟出去游历,一去再无消息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连他可能在哪,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完全不知道,这种煎熬不会中止,除非哪一天他们得知了确实的消息,确定了亲人的生死。或者,等他们自己死了,也就不会再煎熬了。
对这种情况怎么办?
人们的应对办法就是,给他成家。
娶个妻,生个子,家庭带来的责任感和充实,会让很多人老老实实的守在家中。退一步说,就算他不守在家里,他如果留下了子嗣,那么这个家的传承就不会断,家人的感情也有了新的依托。
不是做长辈的都有掌控欲,非得把孩子的终身大事也给霸道的确定下来。这也都是逼出来的。
阿青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越久,就越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时代人的想法和做法。
不说吴婶怎么想的了,连阿青都想给小山成个家了。希望成家之后他能更稳重,做事不冒撞,能多多考虑自己肩膀上的责任。
还有,再延续血脉。
之前吴叔吴婶也都觉得不必让小山早娶,可是现在吴婶的想法恐怕和当初不一样了。再说,小山这年纪,放在旁人家里,也正是议亲成家的年纪,压根儿不算早。
阿青心中迅速将自己认识的适龄的姑娘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其中不相熟不了解的就不说了,相熟的、算是有些了解的那些里头,有没有合适的?
不过以吴叔今时今日的地位来说,小山的亲事就不仅仅是吴家的事,非常复杂。如果真找个象梁国公府那样的亲家,简直是人间惨剧。
吴叔和吴婶肯定在这方面有些打算。
再看看大妞,更发愁了。
大妞现在整天抛头露面的行医,又放话说绝不出嫁只肯招赘,这一下就等于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推上绝路了……
咦,等等。
阿青发现自己这半天净想着给别人做媒了。
这怎么回事儿?
阿青一回过神来,顿时出了一头的汗。
以前,她还没成亲的时候,不是很厌恶这些整天想着安排别人终身大事的人吗?就在她刚成亲的时候,也没有成天琢磨这些啊。
怎么现在她的思绪方式跟那些她过去不喜欢的人一模一样了?
自己成了亲,就想着把单身全消灭了,最好全天下的人都成了亲才行。自己有了孩子,又整天会盯着别人的肚子,关切人家生男生女生多生少……
她怎么变成这样的?是想的太多了?想的太窄了?还是就象一句名言说的,屁股决定脑袋,她的身份决定了她的立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