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看着自家姑娘用轻松愉快的话语,很快就让王嬷嬷对她更加亲热,然后还用一个玉佩让对方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她不由得大为惊奇——她家姑娘一向高冷好么?面对看不上的陌生人,她连话都懒得说。即便是当初在临江地位极高的罗骞、罗夫人,以及宣平候老夫人、岑子曼,她的神情都是淡淡的,根本就懒得主动去跟人套近乎,只保持着适当的礼貌。要不是宣平候老夫人感激她治好自家女儿的病,岑子曼又莫名地喜欢上了夏衿的性子,夏衿绝不会跟岑家人走得这么近。
却不想,姑娘真要奉承起人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小嘴甜得跟。虽然此时脸上的笑意也仍是淡淡的,却无端的就让人对她生起亲昵与好感。
这让菖蒲惊讶之余,对自家姑娘的景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起来。
大周的皇宫很大,从大门进去,足要走一顿饭的功夫,才能走到太后的宁寿宫。所以王嬷嬷早已算准了时间和步骤,正好在她和夏衿说完一段话,各自表明心迹后,一辆华丽的车辇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郡主请。”王嬷嬷请夏衿上了车辇,自己则和菖蒲一人坐了一边车辕,吩咐驾车的小内侍往宁寿宫驶去。
车辇并不像外面的马车那样把四周围得严严实实,而仅仅在上面像伞一般撑了个大大的华盖,坐在车上视线极开阔。夏衿上次进宫因为是夜里,根本没看到大周皇宫的景致,这会子心里将主意拿定,便有了闲情欣赏起宫里的景色来。
“停。”走在前面开路的内侍忽然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赶车的小内侍连忙把马车停了下来。
正欣赏路旁一株紫色玉兰的夏衿连忙将视线转移到了前面,便看到一辆车辇正缓缓地从路的一端驶了过来。那马车的装饰和华盖,比她所乘的这一辆更华贵,车上坐着一个华服美人,应该是宫中皇帝的哪一个妃子。
夏衿暗叫晦气,就听王嬷嬷低声道:“郡主,是贵妃娘娘。她性子有些傲,您一会儿说话稍微注意些。”
这就是收伏了一个宫里眼线的好处了。在这古代,皇权大过天。即便是宫里一个以色事人的女人,屁本事都没有,只要占了个皇帝小老婆的名份,就平白比其他人有权势。真要跟这种人发生冲突,不管你夏衿对大周国做出了多大的贡献,都得承受皇家的惩戒与怒意。
当然,当今皇上是明君,或许不会为了自家小老婆就做让朝中大臣寒心的事。但明面上不计较,暗地里的软刀子是少不了的。毕竟皇家尊严不容冒犯。凡是不把皇家权势放在眼里的,都是挑战皇帝的权威,绝对是作死的节奏。
夏衿利索地下了车,领着菖蒲站到了车辇前面,等着贵妃的车辇过去。
却不想,看到夏衿这张陌生的脸,贵妃一伸手,让车夫将车辇停了下来。
她扶着宫女的手,姿势优雅地下了马车,走到夏衿面前,面上带笑道:“这就是皇上新封的永安郡主吧?”
“永安给贵妃娘娘请安。”夏衿蹲身福了一福。
她第一次对皇帝封她个郡主的身份,生出满意之心。
要是放在以前,她一个民女,见到贵妃娘娘,不管她骨子里有多高傲,心里又有多腻烦这种宫中生物,都得跪下去给人磕头。
现在她是郡主,只需要给贵妃行个蹲身礼就行了,这让她对郡主身份大为满意。
贵妃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她之所以得到皇帝的宠爱,不光是五官漂亮,身上更是有一股飘飘欲仙的出尘气质。连夏衿这个女人看了都有一种痴迷的感觉,更不要说男人了。
唉,难怪天下男人都想做皇帝,原来是有这样的福利。
贵妃款款走到夏衿面前,伸出洁白的手虚扶了她一下,然后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开口道:“不错,果真是个奇女子。”顿了一下,她又道,“本宫听说,李玄明在边关得罪了郡主。这事是他的错,本宫本不应该袒护他的。但他对本宫有恩,当年要不是他,本宫可能就没命了。为了报恩,今天他来求本宫,本宫就答应他为他求情,算是还了他的这份恩情。如果在这一点上让郡主不痛快,本宫在这里给郡主陪个不是,还请郡主见谅则个。”说着,她就要给夏衿行礼。
夏衿连忙侧开身子避开她这一礼,道:“贵妃娘娘快莫这样。既然李院使对娘娘有恩,永安自然不会揪着不放。这件事,就算是了了,我不会再追究。”
贵妃用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似乎要确认她的话是不是真心。
然后,她如荷花盛开一般,缓缓展开她那明媚的脸,灿然一笑,对夏衿道:“好,这算本宫欠你一个人情。”说着,朝后面招了一下手。车夫连忙将她的车辇驾了过来。她扶着宫女的手上了车,车辇便慢慢朝前驶去。
夏衿目送她的车辇远去,这才重新上了马车,深思的眸子里,含晦难懂。
菖蒲见状,没敢问她话,只侧头看了看跟自己坐在一排的王嬷嬷,却见刚才还十分活跃热情的王嬷嬷,此时皱着眉没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她只得转过头来,默然不语。
就在这凝重而怪异的气氛中,车辇在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夏衿刚要起身,就见王嬷嬷伸过手来,要扶她下车。夏衿瞥她一眼,顺势扶了她的手,缓步而下。菖蒲只得空着手走在她们后面,跟着一步一步上了台阶。
为了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每个宫殿都要修建上一两层台基,称之须弥座。宁寿宫既是太后所住的宫殿,自然也不例外。王嬷嬷扶着夏衿,待上了几级台阶,离引路和赶车的内侍远了,便在夏衿耳边轻声道:“贵妃平常的性子,可不是这样,对人不会如此坦诚客气。如今一改行事风格,恐怕一会儿大殿上,怕是有大事件发生。郡主需小心应对。”
这也是夏衿心里产生的疑虑。
她点点头。不过想了想,她又摇头道:“我想不出有什么大事需要贵妃娘娘向我低头。”
王嬷嬷左右看了看,确定此时没人,将嘴凑到夏衿耳边,以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郡主,咱们大周没有皇后。”
夏衿赫然抬起眼来,望向王嬷嬷。
王嬷嬷冲她点了点头,表示事情正如她说的那样,不会有错。
夏衿的眼睛微眯起来,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嬷嬷,这不可能。你忘了,皇上才封了我为郡主。既然是皇家郡主,又岂有嫁给皇上之理?”
王嬷嬷就是欣赏夏衿这种冷静而沉稳的性子。想当初她还是一个乡下小郎中的女儿,乍被传召给皇上看病,竟然丝毫不见慌张,还配合他们日夜兼程,这真不是一般小女孩儿能做到的。现如今,忽闻自己有可能被太后选定做皇后,夏衿不光没有慌张,反而能很冷静分析其中缘由,这样的女子,不做大周皇后,还真是大周的损失。
她笑了笑,对夏衿道:“郡主您别忘了,朝中既有异性王,自然也有异性公主和郡主。娶异性的公主和郡主做妻,这并不违背伦理。先皇就曾纳过昭华公主为妃。”
夏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虽然宁寿宫有两级台基,但每一级并不高。两人这说话的功夫,就看到宫殿大门所立着的内侍与宫女了。当着这些人的面,两人自然不好再交头结耳,夏衿心里想着王嬷嬷刚才的话,跟着她一起来到了宫殿门口。
王嬷嬷放开了夏衿的胳膊,对一个宫女道:“太后宣召的永安郡主来了。”
那宫女冲王嬷嬷笑了一下,便转身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出来对夏衿道:“太后有请。”
夏衿带着菖蒲,进了宁寿宫殿门。王嬷嬷则留在了外面,并没有跟进去。
进到大殿,夏衿虽然微低着头垂着眼,一副目不斜视低眉顺眼的样子,其实早已用余光将大殿里的情形扫了一遍。
高高坐在上面的自然是太后,在右边侧位上坐着穿着诰命服装的妇人,容貌秀丽,三、四十岁年纪。苏慕闲则立她的旁边。
这妇人在眉眼间跟苏慕闲有四、五分相像,大概就是苏慕闲的母亲,现在的武安候老夫人了。
而她的对面,左边上首处也坐着一个妇人,年纪比苏慕闲的母亲稍大一些,容长脸,相貌普通,但从她身上穿着的亲王妃服饰来看,这应该是燕王妃了。
武安候老夫人下首处,还坐着一个妇人。这妇人虽然夏衿没见过,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应该是彭喻璋的母亲。因为母子两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十分相像。
夏衿给太后行了一礼。
“快快起来。”太后对夏衿倒是十分和蔼,连忙叫人把她扶了起来,又把她狠狠地夸了一通,感谢她对大周朝做出的贡献。
自打夏衿进来,武安候老夫人就毫无遮掩地上下打量了夏衿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夏衿前世执行任务,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所以为了活命,她已养成了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本能。即便在这古代重活一次,这种本能仍然刻在骨子里被带了来。
看到武安候老夫人脸上的变化,夏衿的眼睛微眯了眯。这女人,果然心狠。恨屋及乌到这地步,连她这被苏慕闲喜欢的姑娘都被恨上了。
燕王妃大概是觉得夏衿根基浅,没什么值得顾忌的;又或许仗着自己亲王妃的身份,想给夏衿一个下马威。她也不掩饰自己的神情。太后的话声刚落,她就鄙夷地一笑,对太后道:“娘娘这话说的可就过了。这位夏家姑娘是大周的子民,就算有几分本事,为国效劳也是她的本份。而且皇上不是给了她家恩典,让她祖父一家从北边回来了吗?她为朝庭做些事情也是应该,哪还担得起娘娘这样夸赞?”
太后的脸马上就沉了下来。
她前头夸着夏衿,后头这燕王妃就来拆她的台,看来这燕王一家眼看他们这一支人丁单薄,没准到头来这江山还是燕王府的,真是越来越不把她们母子放在眼里了。
这燕王一家,真是不能留了。
她淡淡地看了燕王妃一眼,转头对夏衿道:“今儿个叫你来呢,是有一件事要问你。”
夏衿低头道:“太后娘娘请问。”
“我问你,你可愿意做大周国的皇后?”
此话一出,大殿里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燕王妃和武安候老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脸色很不好看;而苏慕闲则脸色一紧,目光紧紧地盯着夏衿,就唯恐夏衿嘴里说出“愿意”两字。
虽然有王嬷嬷的提醒,夏衿早有心里准备,但听到这话,还是大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朝太后看去。
太后似乎很满意自己这话的效果,对夏衿和蔼地道:“虽然封你为郡主,但异性郡主是可以嫁进皇家的,这你不用担心。只要你点头,择过吉时后,皇后的凤冠就会戴到你的头上。”
夏衿慢慢地垂下了眼睑,膝盖一松缓缓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对太后道:“永安福薄,不敢受太后如此大的恩典。”
太后的脸色顿时一沉。
她没想到夏衿竟然会拒绝这天下女人都想得到的最高荣耀。
燕王妃眼里则闪过兴灾乐祸的表情,她怕自己笑出来,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唇。
武安候老夫人脸色阴沉,而站在她身后的苏慕闲,则露出惊喜若狂的表情。
太后紧紧地抿了抿嘴,端过旁边的茶盏,用碗盖浮了浮上面的茶沫,缓缓地饮了两口,这才将不快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她放下茶盏,用手帕拭了拭嘴角,这才缓声开口道:“那么,武安候去边关之前,曾跟哀家提起过,回来后想要娶你。可今天还没进家门呢,他母亲就去燕王府提亲了,还把日子给订了下来。哀家当初可是答应了武安候的请求的,只要你不反对,哀家就给你们做主。哀家虽不是天子,却也讲究个金口玉牙,言而有信。当初哀家答应在先,武安候老夫人提亲在后,这件事,只要你同意,自然以哀家这个决定为准。所以哀家现在就再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武安候?如果你愿意,哀家就给你们赐婚;要是不愿意,你们便可自择婚事。”
夏衿低着头,垂着眼睑,慢慢将脸上逼出些红晕,害羞地小声道:“永安愿意嫁给武安候爷。”
燕王妃眯缝着眼,眼里露出一抹凶光,冷冷地看着夏衿。
太后面无表情,转头对武安候老夫人道:“孙氏,这事你怎么说?”
武安候老夫人连死都不怕,何怕太后的权势?
她满脸阴沉地站了起来,跪到太后面前,仰头脸梗着脖子道:“这位夏姑娘曾在有十几万个男人的军营一呆就几个月,还整日给那些伤员治病,连男女大妨都不顾,不知廉耻。这样的女人,臣妾不同意将她娶进门。”
“这么说,你是在质疑皇上和哀家的眼光啰?”太后冷冷道,“她连大周国的皇后都做得,却做不得你们武安候府的夫人?”
“呃……”武安候老夫人一时语塞。
“说,是也不是?”太后却不想放过她。
对于这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要追杀的蛇蝎妇人,她真是厌恶之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