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人多,九小姐不可造次!”想是急了,品太医失了一向常有的温和笑脸,板起脸来不说,语气也有些严厉。
祈男不觉就手松,丢了撒花靛蓝色车帘,知道自己错了,头就垂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对不起,是我忘形了。”
品太医的眼神陡然便缓和了下来。
“也不怪小姐,也是在下没说清楚的缘故。门口来往杂人颇多,说不准哪一位就于内宅中见过小姐,因此在下才。。。”品太医顿了一顿:“话说得急了,忘了身份,请九小姐不要怪错。”
祈男本是垂首看着车板的,这会儿突然抬头,咧嘴冲品太医一笑:“没有怪错,嘿嘿!”
望着那张腮凝新荔,颊晕梨涡的小脸,品太医突然心中感慨万千。为掩饰心中所思,他随即将头偏向了窗外,虽则什么也看不到,可这样一来,祈男也就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进门下车,祈男忙背起药箱。品太医也不能帮忙了,因祈男身份便是药童。好在她只要扛起装有点心的那只,品太医和官桂则咬牙背起了装纸的两只箱子。
“对不起,我只顾买,竟忘了还要背进园子里去的。”走过二人身边,祈男有些不安地道歉。
官桂脸上都是汗,却冲祈男竭力一笑,品太医更是柔和地安慰她道:“没有什么,”他的语气里明显有些吃力了:“小事一桩!”
祈男感到很不好意思,纸张是最沉的了,前世搬家时,装书的箱子总是爸爸来扛,不知怎么的,正如这一世品太医给她的感觉,恰似此刻,如父似兄。
二门处,阳童等一见人到,便殷勤地上来嘘寒问暖,言长道短,就就是没人真正出手,帮他们一把。
品太医略寒暄几句,借口臻妙院要等急了,便抽身急步而去。
进了臻妙院,品太医长吁出一口气去,不过还不能放松,因院子里许多丫鬟,尤其叫玉香的那个,祈男曾于车上提到过,不知是哪一房姨娘的眼线,要特别当心。
“好在买到了,”品太医强作镇定,边向祈男屋里走去,边吩咐身后两人:“你们可要当心,别走快了将药洒出来!”
其实话里意思是,别走快了将点心和纸洒出来!
祈男心知肚明,因此明知胜利在前,依旧不敢放松,亦步亦趋地跟在官桂身后。
别看官桂年小,不过长祈男一岁,可真老成有序,品太医儒雅闲定的气质他亦有大半类似,身负虽重,步履如飞,且平稳镇定,颇有大将之风。
快了快了,已经沿甬道上了台阶,穿过游廊几步,自己屋前的门槛便就在眼前了!
祈男心中狂喜,已在设想如何对付那些好不容易得来的纸张了。
不料,天不遂人愿,半路杀出个搅屎棒,正如祈男所料,玉香来搅局了!
“哎呀品太医,你们可总算回来了!九小姐到底什么病?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病得一气不出了?我在门口守了这半天,愣是没听见九小姐发出半丝儿声音来!”
玉香疑虑重重地盯住品太医 ,祈男半隐在官桂身后,不叫她看见自己全貌。
品太医被对方拦住了去路,却不慌不忙,略抬头瞄了玉香一眼,若无其事地道:“病者各有来处,医理更是千变万化,姑娘并不是学医之人,只怕在下说细了姑娘也不明白,不如将路让开,先尽在下进去,待看过小姐之后,再出来解释于姑娘知道,如何?”
玉香堆笑的脸有些僵住,知道对方在跟自己打马虎眼,可一时间也寻不出个漏风之处。
锦芳从屋里出来,气势如虹地怒喝一声:“有你什么事在这里胡混?!看耽搁了九小姐的病情,你当得起么?!”
玉香吓得连连退步,心想姨娘不是也病了么?怎么有时弱得说不出话似的,有时又跟现在一般,壮得如牛?
要不是自己出不得门,真想到华成院里,好好跟二姨娘,六小姐说道说道!
这时露儿见品太医身后那两个药童已经被药箱压得几乎腰也直不起来了,好心要上来替他们一替,扶他们一把,于是走到官桂身边伸手:“我来吧!”欲拉过药箱的带子来。
官桂本来一心只在品太医身上,只要品太医身子一动,便预备向前冲进祈男屋里的。不料斜刺里突然出来个露儿,又要拉自己肩膀上的带子,不由得心里一惊,身子一侧:“不必了,姐姐费心了,实在不必!”
他这一侧身子不要紧,祈男的脸便整个显现在了露儿眼前。祈男来不及回避,直直地撞上了露儿的视线。
露儿这一惊同非小可,“九”字已经到了她嘴边,祈男眼神里的凛冽之意,硬生生地叫她又咽了回去,只是到底漏出半个音来,玉香离得最近,听了个模糊大概,却也立刻就皱起眉头来。
“露儿,你怎么好端端咳嗽起来了?”玉梭不知何时出现在祈男门口,抢在露儿要说话之前开口道:“一会请品太医替你也看看才好!”
露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抽身躲开,嘴里含糊道:“想是昨儿夜里着了凉,不打紧,现成的琵琶膏,冲一碗喝下去管就好了!”
品太医绝不再耽搁,借众人说话之机,立刻带着身后两个快要累死的人,二话不说,冲进了游廊,玉梭马上侧身让开条路,三人便鱼贯而入。
顷刻之后,整个臻妙院都听见了祈男欣喜之极的声音:“品太医,您真乃华佗在世,一代神医啊!”
片刻之后,品太医煞有其事地去了锦芳屋里,金香艳香二个丫鬟笑嘻嘻跟着收拾了半天,方才与锦芳一起,将床前两只拣妆里,大大小小十几只抽屉都塞了个严实。
品太医开好的方子,玉梭也亲身守着,就在祈男屋里熬了出来,不过是寻常安神定气的汤水,祈男皱眉喝了,也算将此事圆满结束。
这天下午,祈男便躲在自己屋里,左右盘弄那些新搬来的纸。说起来,古代虽没有现代那样色泽缤纷的彩纸,可凭今儿祈男到手的来看,种类还真不少呢!
带有明显的横纹的,素白、浅黄二色罗纹纸,质地细薄柔软,韧性强,看上去与丝织的罗绸相似,用来制造人物造型一定不坏。
棉连纸,白润如玉,细腻、柔软、匀密,富有绵韧性,无明显纹路,尤其今儿买得的,是其中一种质地极薄,名叫“六吉棉连”,也称“汪六吉”,乃棉连中的精品,较为少见。听杨掌柜的说,要不是运气好,一般还买不到呢!
据称,此种精品棉连纸常用作补书、护叶、镶书和衬纸,尤宜作为金镶玉的材料纸。不过到了祈男手里,一见便觉得用来做美人薄如蝉羽的衣裳,是再合适不过了。
单宣,颜色洁白,质地均细,性质绵软,韧性较好,有纵横帘纹,听杨掌柜的说,还可以染成磁青或古铜色,作封皮,因此祈男也买下一批染成的,用来作背景。
仿制的薛涛纸也买下不少,粉红色的,浅紫色的,绍兴彩色粉笺,蜡笺,黄笺花笺,罗纹笺各也有不少。
总之,零零散散,共两大箱,玉梭与祈男午饭后一直在折腾,直到将床后本来不多的空间全塞满了,祈男方才满意地直起腰来。
“今儿我要让你们都开开眼!” 祈男拍拍手上的灰,志得意满,豪情万丈地开口了。
玉梭望望她,却说到了另一件事上:“小姐,我看玉香最近总是鬼头鬼脑,尤其今儿小姐出去,她几回要进屋来看,差点我都没拦得住她。”
祈男此时一心要折腾新到手的玩意,哪里管得上这个?只是看玉梭眉头紧锁,少不得好言好语安慰她道:“过几日,玉姐姐你再等我几日。待我想出个万全之计来,赶她出这个院子就完了!”
玉梭再次哭笑不得。小姐怎么说话跟自己当了这个家似的?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
“真如小姐所说,能有个万全之计就好了!”玉梭笑着摇头,凡丫鬟各院安排,皆从太太房里,郝妈妈手底下过,人家可是听见臻妙院三个字便跟见了乌眼鸡似的,哪里就肯白白做这个人情了?
“行了我说到办到!” 祈男笑着拉过玉梭来:“玉姐姐替我看看,这里哪种纸最硬最厚?”
玉梭只得将玉香的事丢下,又来看纸,边看边蹙起眉头来:“今儿看得纸也够了,说起来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总多在我眼里,大概纸都是一样的。”
祈男听见,只得自己来挑,左右掂量之后,选定了高丽纸。
记得前世自己做过些新奇的剪纸玩意,祈男捏弄着手 里的金剪,嘿嘿笑着,志得意满的样子。
玉梭坐在她身后,依旧只顾手中的绣品,时不时伸头向前看看祈男,见其先趴在桌上画着什么,不觉好奇地问:“九小姐,你这回又做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