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玦心里清楚,祈男的话不无道理。自己陪她同去,太太一同便知必是心疼媳妇的意思,到时必愈发不满,此时也许隐忍不发,将来总有算帐的一天。
若真如此,自己不是帮衬祈男, 反是给她做祸了。
“既然如此,”宋玦松了口,却没松手,依旧攥紧了祈男的手道:“你怎么也没穿件大毛出来?外头冷得很,日头下去了,春天风又倒,如今又正倒寒。。。”
祈男将紫色底子五彩花卉纹样缎面大毛斗篷领口里的风毛翻出来给他看:“这不是?厚实的很,一丝儿风也钻不进去,爷也变得婆妈起来了。”最后一句小声小气地,嗔将出来。
黑暗中,宋玦的脸红了。
“现在且放着你,因是病中,看好了我怎么发落你!”宋玦口中喃喃呐呐,祈男听得脸上直发起烧来,因对方握住自己的手又有些不太规矩起来,慢慢竟沿手腕向上爬去。
祈男猛地抽回手来,瞪了宋玦一眼,再不多话,径直就走了。
司东两眼望天,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到了太太那里,果然有些迟了,宋梅宋薇亦早早就到了,不过因今日祈男去了宫里,她三人心思都在皇后身上,因此围住祈男问长问短,倒也没苛责她。
“说起皇后来,”太太听祈男略说几句,便将话题接了过来,满脸得色地道:“当年她还未出阁,我与她母亲,交情甚深,若细算起来,她还要叫我一声表姑母呢!自小我就说她雍容大方,又生得极八字极好,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祈男忍耐地听了下去,这话几乎她已听过七八遍,不过没办法,提起皇后来,宋夫人便是这老调调。
“只是如今,皇后为一事日夜悬心,虽富贵已极,荣华尽享,到底一事不足。”不料宋夫人说到最后,竟也冒出一句新词来。
祈男忙含笑向上道:“夫人说得极是,想必是因皇帝子嗣一字吧?”
此事也不必祈男,几乎天下世人皆知。皇帝已过中年,后院佳丽三千,每年还有各种选秀女拔娇娥,可惜的是,自皇后开始,无一人有所出,身后空空,自然愧对祖先上人。
宋夫人点头不已:“可不是?这事别说皇后,就连太后也日夜忧思,每每念及于此, 几乎寝食不安。说起来也是。。。”若有所思地瞟了祈男一眼:“宫里有人作祟,要不然早几年就。。。”
宋梅忙笑称母亲:“怎么好好的提起这事来?才说到我与妹妹入宫之事呢!皇后娘娘可有什么指示没有?”
明显是拦住宋夫人话头,不让祈男知道的意思。
祈男黝黑的眸瞳里,闪烁出粼粼清光来,她是何等聪明一人?此时便情不自禁联想到宛贵人身上。
若不与自己姐姐有关,为何宋家人要如此避讳此事,不让自己知道?
难道祈蕙当年被贬,竟与皇家后裔有关?莫不她犯下的大错,竟指此事不成?!
想到这里,祈男忍不住手足冰凉,浑身发抖。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人存心于皇帝骨血上做怪,后果不堪设想。
可若真是如此,只怕又不会只是贬会贵人,打入冷宫这么轻轻就发落了吧?
杀头是小,不连累家族被诛,已属大幸。
这是国家例律,无人可以动摇。
这样一想,祈男的身体又缓缓有些回温。
“这事你们怎么总来问我?要你爹爹点头方可算数,我的话算什么呢?”宋夫人的声音有些做酸:“其实要你爹点头也倒不难,只要老夫人松了口,老爷那里是不难说话的。”
确实,宋梅宋薇入宫最大的困难在于老夫人的坚拒不肯,宋老爷本人, 对此事倒是无可无不可的。
祈男知道,此事自己绝不可多说一个字,不然里外不讨好,反有可能将两边都得罪了,因此抿紧了嘴,只是陪笑,并不说话。
宋夫人斜睨她一眼:“听说你娘家姐妹也来了京里?也是为了选秀女?”
祈男心里骂了一句,只是问到自己面 前,不得不答:“正是。我也是今儿刚刚得知此事,具体尚不清楚。”
宋夫人冷笑道:“明儿是你回门,想必可就此事好好聊上几句。你又是今儿才见了皇后,自然有不少体己,要留于明日再说的。”
祈男眉心倏地一凝,竖起食指摇了摇,笑得十分温柔,然而如水双眸里像是含了清幽冷月,冰冷无丝毫温度:“太太的话我虽不敢否认,不过我一向与家中东府交情不深,若说交情,那就更谈不上了。再者,凡我今日所说,才都已报于太太,并两位妹妹知道,绝无偏向之说。太太若不信,只管将我的话与老夫人对质比对, 若真有隐瞒, 媳妇我甘愿受太太责罚。”
宋夫人被噎得倒气不上,半晌,宋梅瞪了祈男一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奶奶还不回去?难不成还让太太留下你吃晚饭么?你没有体己,太太却有体己跟我们说,你一个外在,在此多有不便,请吧!”
一个外人?!祈男在心里连连冷笑,说得好,说得真好!
媳妇是外人,女儿才是自己人!
“既然如此,我自然不便叨扰,”祈男脸带微笑,款款而起,悠然勾唇:“请太太和两位小姐自便。”
说罢不待太太点头,祈男便一个轻盈转身,向外步去。
太太重重哼了一声:“果然小家小户出来的,一点子规矩没有!”
祈男脚步顿也没顿一下,纤腰约素,莲步凌波,风摆杨柳似的,径直出去了。
宋玦正于窗下看书,听见外头有响动,正打起帘子来,不想祈男也正预备进来,二人撞了个实实在在 ,祈男额角吃痛,由不得叫出声来:“哎呀!”
宋玦忙捧了她的脸:“哪儿疼哪儿疼?快让我看看!”
紧跟在祈男身后的玉梭慌得退之不迭。
祈男忙将宋玦的手拨开,口中娇嗔道:“丫鬟们在呢!”
宋玦听其声音安稳,知道没事,嘴角旁遂绽出花来:“还提什么丫鬟不丫鬟的?看见我早退下去了!也不知我进了这屋就成了老虎?总是一个个怕我怕得要命!”
祈男自己慢慢揉着头道:“哪能不怕?爷一惯任性胡来!”
宋玦早已等得心急,见她回来,心花怒放,此时好容易得见祈男平安回来,眉若春山,目如秋水地站在自己身前,细零零一束小蛮腰,乌黑黑一头青丝发,瞬时眼光便挪不开了,
又见丫鬟们不在,宋玦遂干脆伸手,将祈男拥进了怀里:“就胡来也只对你!”
话是在祈男耳边悄悄地说的,祈男只觉得脸庞酥麻了半边,本来想挣开身子的,也没了力气。
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想起刚才太太的嘴脸来,祈男立刻又有了力量,见宋玦臂膀搂在身前,趁势便重重掐了一把:“再没个正经道理,看人报去太太,你是有脸还是没脸!”
宋玦的手慢慢松了下去:“太太为难你了?”他本就担心这个,听祈男这话里口风,只所自己预想的成了真。
祈男冷了脸:“爷再这样下去,就现在不为难,也为时不远了!”
她不愿意宋玦夹在太太和自己中间难做人,因此刚才话虽那样说,如今被问到实处,却反耍了个花枪。
宋玦脸上复又笑了出来,清俊眉目中染满了浓到化不开的情愫:“那下回太太要为难你,你就说,我强迫了你,你是规矩的,以夫为纲么!”
祈男情不自禁也笑了,向地上啐一口:“还不松手!换换衣服也好吃饭了!爷想必也饿了吧?”
前面二句是狠狠说出口的,落后一句,却不由自主地婉转娇柔起来。
宋玦这才放手凭她去了,只是口中若有似无地加了一句:“怎么现在你瘦得这样了?”
祈男正预备揭开自己胸前的盘扣,听见这话,心下一动,低头想了想,并不转身,亦若无其事地道:“才你回来,老太太都说给你了吧?”
她指的是自己在宫里晕倒一事,确实别的也没什么。
宋玦灯下抬头,微笑看她:“说你病了,幸好遇见品太医。他一向医治你的,知道前因,自然药到病除。”
祈男觉得这话另有他指似的,可细想想,再看看宋玦的表情,磊落安定,又仿佛什么暗含意义也没有一般。
“听说,你回来后,品太医还特意让人给你送药来了?”宋玦踱步回到窗下,眼望窗外,复又淡淡问了一句。
祈男点头,将外头衣服褪了,换上熏笼上一件家常乳白出风毛偏襟对眉立领棉袄,细细闻了闻,见香味比昨儿已经浅了许多,心里高兴,嘴上便答道:“正是。我一向在家里就只吃他的药,对了,才在院里听丫鬟们说已经熬好了,我喝一碗子,再陪你用饭。”
说着要叫,宋玦却止住她,薄唇翘起好看的弧度来:“这点子小事,让本爷来伺候便了!”说着冲她挑了挑剑眉,自己走出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