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前事是一个道理,交给太太的人来办,好坏吝贪,一应与祈男自己无关,且又显得自己并不只知握权不放,太太放在自己这里的老人,她也一样信得过,该交能交于人办的,祈男一概不会伸长了手只知揽权。
最重要的是,也就不会有人说闲话,说祈男借婆家的东西,补贴娘家了。
若再有挑刺的,要说祈男一点子小事也不会办,想必不懂规矩缩手缩脚,只怕也说不出口。正是因了初初入门,太太才放这许多自己的老人在祈男屋里不是么?若不是为了要教她规矩,又何必如此?
既然太太出了这样的主意,下人们又有什么舌头好嚼?!
钟妈妈心里明镜似的,果然这位苏门所出的大奶奶,心计谋虑不比常人,也难怪,看看宫里那位被打入冷宫的宛贵人就知道了。
也是初入宫时春风得意,受尽圣恩眷宠。不过到底聪明反被聪明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被捏住个小小错处,终于还是替人受了大过。
好大奶奶,您可也得当点子心,别复又重蹈了您大姐姐的覆辙哦!
“还是大奶奶明理,好嘞,这事就交给奴才去办吧,包给大奶奶办得妥贴满意,也好让亲家老爷那边高高兴兴地!”钟妈妈装出恭敬模样来,说了话便要走。
“妈妈这话可说岔了,先别说我满不满意的话,要说高兴,也得咱家老太太,”祈男加重了语气:“和太太满意高兴了,才是正理不是?”
钟妈妈瞬间语塞,半晌才反应过来,嘴里嗯嗯应了两声,亦与刚才香秀一样,讪讪着出去了。
玉梭将其送到门口,细细将帘子放平放稳,然后方转向看见祈男,后者冲她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喝下小半碗粥后,祈男便叫收碗,玉梭这时不依了,非得再让她喝点鸡汤,祈男被她劝得没法子,只得再勉强挣下半碗,便觉得腹饱肚满,眼晕欲转起来。
“你扶我床上躺会子去,”实在支持不住,祈男只得叫过锁儿来:“若一会儿大爷回来,叫醒我起来方是。”
锁儿连说知道,替她将外头家常小袄褪了,再将被窝展开,扶祈男进去躺了。
祈男疲累已极,头刚挨上枕头就睡了过去,朦胧中仿佛有人进来,她心知必是宋玦,挣挫着要起来,可眼皮重如磐石,身子也沉得很,左右只是睁不开,也起不来。
朦朦胧胧间,祈男只觉有只温柔绵柔的手,轻轻于自己侧脸处辗转缠绵,力道极轻极柔,生怕一不留神惊醒了自己似的,又不舍得就放,缠绵眷待了许久,方才松去。
又似乎有人在耳边低语,声音安和磊落,让祈男闻之定神,心神舒泰:“你好生歇息,我去去就来。”
这声音祈男就梦中也听得出来,是自己心爱的男人的话语,其中浓浓的爱意,让她忍不住想从被窝里伸出手来,绕住他的脖颈,好让自己,贴上他的唇去。
只是沉睡中的身份,完全不听她脑部的指令,依旧软软地松摊着。
宋玦的身影悄悄隐了出去,祈男有些着急,别走!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叫出声去,可宋玦也许是没有听见,渐渐地,终于还是消失不见了。
祈男失望极了,身体里的力气也已经被耗了个干净,眼皮复又重重盖严实起来,黑暗再度将她袭来,微鼾声起,她又睡了过去。
这觉睡得香甜,无梦无魇,祈男再睁开眼睛时,已到了掌灯时刻。
“要死要死,怎么就到了这个时候?”祈男立刻起身下床,自己从内将帷幔揭了开来。
玉梭听见声音,忙进来伺候,看见祈男自己起来,吓得立刻从架子上扯下件厚厚的海龙大麾,披去了祈男身上。
“我的好奶奶,这才睡了一觉发了汗,怎么又乱动起来?看扑了风怎么是好?”说着玉梭将祈男按回床上, 待锁儿进来又向火盆里添了几块银霜炭,再将窗户细细检查过一遍,确定连条小缝也没有时,方才替祈男更衣,伺候她起身。
祈男认得刚才那件大麾,忙忙就问:“大爷回来了?人呢?”
不可能他在这院里,听见自己起身的声音却还不进来的!
玉梭边替她整理衣服,边回道:“大奶奶才睡下大爷就回来了,这会子又出去了,听说老爷那边来了几位客人,大爷陪着说话去了。”
祈男不觉嗔道:“我怎么吩咐的?你二人好大的胆子,大爷回来竟也不叫醒我?!”
玉梭抿了嘴笑:“我们就八个胆子也不敢违背大奶奶呀!不过大爷硬拉住不让我们叫,叫我们倒怎么样呢!大奶奶好歹也可怜可怜我们下人,大奶奶是这样说,大爷又那样吩咐,我们下人左右为难,果然应了这个,又落下那个不是!”
锁儿不觉也笑了:“大奶奶你听她这口风!明显是向着大爷了!这侧面的位置还没坐上呢,玉姐姐怎么先就着急,讨好答应起来了?”
玉梭脸红得不像,啐了锁儿一口,满屋里追着要打。
若在从前,祈男只怕还会跟锁儿一起,取笑玉梭几句,可如今她已知玉梭心意,却是绝计不会再这样做了。
于是祈男叫住锁儿:“偏这爱嚼舌头的会唬人!花丽狐哨,乔龙画虎的,成个什么体统?我知道了,莫不你心里是这样想,偏要赖在你玉姐姐身上么?什么叫个侧面的位置?我竟听不明白,你细解释给我知道?”
这下,反成了锁儿红脸了。
待穿戴好了之后,祈男便要去给老太太请晚安,不料吴妈妈进来说,才荷风来过了,传过老太太话了,今日大奶奶身子不舒齐,晚安就不必请了,一家子骨肉的,不在乎这些虚礼上头。
祈男听见一家子骨肉五个字,由不得也笑了:“听这口风,确是老太太的话。”
过后又问:“老太太还说了什么没有?”她担心今日自己于宫中失 礼,老人家会有些不太高兴。
吴妈妈又道:“别的倒没有了,只问可请太医来看过了?药方子下了没有?我就说良姜来过了,品太医是杭州的旧相识,一应事体,他来照应便罢了。”说到这里,吴妈妈眼里精光熠熠起来:
“对了大奶奶,你可知道那品太医如今在宫里专管着哪位主子么?今儿我才知道,原来一向太后的脉息,是品太医调理呢!”
不知道为什么,祈男听见这话并不吃惊。以品太医为人医术,太后这般尊荣的人物,就该他来看顾才是。
祈男心里是这样想的,脸上便流露了出来。吴妈妈看见,诧异地道:“莫不荷风的话说中了?这事大奶奶早就知道?”
祈男却是心里一动:“这话怎么说?好好的,荷风也背后说起我的闲话来了?”
吴妈妈笑道:“这倒是没有的事。荷风不过转述老太太一句二句罢了。说是老太太原 话,怎么这太医,像跟咱家大奶奶旧有交情似的?我就说了,这就对了,咱们大奶奶未出阁时,一应就是品太医调理的呢!说来也是缘分,如今到了京里,竟又遇见这位好太医了,今后也好了,不必过他人之手了,可不是妙事一桩么?”
玉梭正于灯下整理床铺, 听见这话,由不得就回头,不料正对上祈男也向她看来的眼神,四目澄澄之下,祈男掀唇动齿,正欲开言,玉梭却突然掉了头去,手下再度忙碌了起来。
祈男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老太太那里虽不用去,可太太那里却是必须点个卯的。当下祈男整妆欲行,不料才走出院门,远远就看见司东打头过来了。
后头跟着那人,一裘淡青镶领水蓝底子梅兰竹菊四君子彩绣团花圆领袍,腰右荷囊,左佩宝剑,足登乌靴,风采甚都,不是宋玦又是何人?
宋玦亦早看见祈男了,随即冲上前来,一把将她双手握进自己宽厚的掌中,口中略带些抱怨地问:“这就起来了?可喝过药了?又预备去哪儿?”
祈男的呼吸轻浅平温,说话声音亦欢快婉缓:“去给太太请安,都这个时候了,只怕迟了。”
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所谓避重就轻也。
宋玦愈发将手握紧。太太那里是轻慢不得的,一时失礼,反将惹出日后更多的不快来。这道理,祈男明白,宋玦自己也十分清楚。
可看祈男娇怯怯柔盈盈地病躯立在自己跟前,宋玦又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人去太太那里,心里也知道,那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我陪你去。”宋玦将祈男的手夹进臂弯里,转身欲行。
司东欲言又止,眼神中有些犹豫,宋玦才从老爷处过来,已顺路去给太太道过安了。
祈男瞥了他一眼,心里明白过来。
“我去给太太请安,大爷去做什么?爷们该有自己的正经事,大爷也是忙了一天,还不快回去歇下?若叫太太知道大爷是陪我来的,别的话不说,不知体量大爷辛苦,这一句现在的话,难道太太也不会说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