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玦吃了一惊:“明儿你要进宫?”想了想,笑了出来:“可是老太太的主意?太后又要见你了?前日才有贡品入宫,说不定又有好东西赏你。不过最近太后老人家身子不太大好,就算去了,只怕你也待得不久,午后总能回来。”
祈男上下打量宋玦一番,半日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外间来,口中若有似无地道:“不是太后,明儿我要觐见的,是皇后。”
宋玦这一惊非同小可,祈男还没听见响动,他人已经到了其背后,祈男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觉好奇抬头:“怎么了?”
宋玦强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正常的频率,可他额角的青筋快将爆起,眼底更倏然迸出强烈的不安与紧张,这些却是瞒不过祈男犀利的清眸的。
“怎么了大爷?”祈男追问一句:“觐见皇后而已,老夫人也说,可能 就是皇后想见我一面罢了,也没什么大事,爷何必如此?”
其实她看得出来,若没有大事,宋玦是绝然不会如此紧张的。因此她才以反话相逼,欲逼出实情。
宋玦沉默半晌,情不自禁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淡淡地道:“没事,我不过骤然间听说此事,有些意外罢了。” 他的低沉优雅,亦缓慢镇定,像沉在梦寐里的叹息,话音未落之孙超,却已缓缓伸出手去,似要去握祈男的手,却在手指将触之时,突然反掌一拉,一把将祈男拉入自己怀中。
“外头实在冷得很,”像是怕祈男要挣脱出自己的怀去,宋玦口中喃喃细语,半是解释,半是哀求:“借你暖一暖而已。”
祈男本因屋里丫鬟不少,玳瑁又刚刚才进来,有些不满宋玦的唐突,可听见如此细软肯切之语,身子由不得就软了下来,由他倚靠着,彼此温暖着。
玉梭红着脸低了头,忙忙将玳瑁和锁儿,并另二个丫鬟齐齐带出房去。
“咱们奶奶好本事,这就将那个妖精捉出去了,”玳瑁坐在游廊上,从袖子里捏出一把瓜子来,边嗑边笑道。
玉梭瞥她一眼,指着地上道:“小丫头子才将这里扫干净了,姐姐你可仔细些!若再脏了,爷又在这里,小心奶奶说你!”
玳瑁大笑起来:“怕你这蹄子失惊失怪的!怕什么?咱们是谁?奶奶又是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话一出口,惹得院里正忙活着的几个宋家下人,不自觉地就抬头看了玳瑁一眼。
玉梭愈发生气:“姐姐怎么还说这种 话!现在都是宋家的人了,”重重提到个宋字:“哪有两家的说辞?!”
玳瑁不羞不恼,反冲她挤了挤眼睛:“你还不明白?”声音低沉下来:“奶奶总要帮爷挑几个伺候的人的,大家爷们哪个不是如此?这种事于其让宋家,哦不,让太太那边的抢了先机,不如便宜咱们自己人,是不是?”
玉梭心里突突地跳:“哪有这种事?!”
她日夜悬心的,也正为此事。她与祈男主仆连心,好得有如一人,于情于理,通房侧室都该是她玉梭的位置,这事是再自然也不过的。
只她要伸伸手争取,就是她的。
可是,玉梭心里,偏就是不情,不愿的。
原因也很简单,品太医。
“你这丫头原来存了这个心!”玉梭因心里慌张,声音便有些控制不住地高亢起来:“咱们小姐才进门多久你就想着这个了?还是在太太那里当差当得老了,就以为别人也要让你一头?说这些也不嫌没羞没臊的!我都替你脸红!”
玳瑁瞄她一眼,嘴里的瓜子皮扑地一声吐到玉梭衣领子上:“哎呀我的好妹妹!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她只当玉梭所气另有他事:“知道你跟小姐好得很,自然这事得有你一份,我也想好了,大爷就有二个通房,也不算什么。姐姐我让着你,你先坐上好位置去,只到时别忘了拉扯姐姐我就行了!”
玉梭摆下脸来:“我好话劝了一通,原来姐姐还是听不懂!我也不跟这儿费工夫了,我去看看厨房里肉送来了没有!”
玳瑁包着一嘴瓜子,冷眼看着玉梭的背影,半天方鄙夷不屑地吐了出来:“呸!装什么清高人儿呢!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合着主子不当,偏要当奴才么?!”
玉梭听得真真的,却不回嘴,忍着气,自顾自去了。
司东拎着酒进来,跟玉梭擦身而过,正要招呼,见其脸色大不比寻常,便将嘴铁紧地闭上了。
玳瑁见是他来,知道是爷贴身侍卫,反笑盈盈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司东来啦!”
片刻之后,紧闭着门的屋里传来祈男的声音:“来人!”
声音含混不清,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了嘴。
司东犹豫一下,玳瑁冲他摆了摆手,自己则风摆烟柳似的走到门口,侧耳向门缝里听了听,突然回头,笑了出来。
司东几不可查地皱起眉头,不过一字不吐。
玳瑁见得不到回应,只得悻悻地抬手敲了下房门:“大奶奶,可是要吩咐什么事?”
又是片刻没有回响,然后方听见宋玦含笑喘气地声音:“司东来了没有?酒来了没有?”
玳瑁又是笑着回头,司东这方提着酒走上台阶来,脚步有意放得重重地:“回爷的话,才到。”
一个才字,引得玳瑁捂嘴直笑,司东实在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方才止住了那吃吃的声音。
很快房门便被祈男从里头拉了开来,司东低着头看地,唯有玳瑁,笑嘻嘻地迎面道:“大奶奶气声愈发好了,可要水匀匀脸?”
祈男被她这样一问,当了满院下人的面,简直下不了台,好在宋玦及时叫人:“怎么司东这样慢?我的酒 呢?!还有锅子,肉呢!怎么有人光站着说话不动手?要她们做什么的?”
玳瑁听声气不好, 向祈男做了个鬼脸,祈男板正了脸不理她,玳瑁自己没趣,只得陪上笑脸来:“我,我看看锅子去,这就去。。。”
祈男让开身子,司东飞快进屋里去,祈男有意将门开得极大,一阵北风趁机而入,吹得站在当地的宋玦,由不得打了个激灵。
“小九儿你将门开得那样大做什么?”宋玦这就打了个喷嚏出来,由不得抱怨:“外头这样冷!”
祈男愈发将小脸板得紧紧地:“我偏开大!不开大你又耍花样出来!”话一出口,立刻后悔,这方想到司东还在屋里呢。
司东突然咳嗽起来,连咳不止,捂着嘴也不中,扬了脖子向天也止不住,极难受的样子,又说不出话,只得丢下酒坛,用空着的那只手向门外指了指。
宋玦强忍住笑,大手一挥:“行了行了,没你事了下去吧!”
司东溜之大吉,出了门就不咳嗽了。
祈男将一丝垂落于锁骨上的乱发,拢到耳后,又将衣领拉紧些,然后方回首狠狠瞪了宋玦一眼,半带娇嗔半当真地道:“都是爷闹出来的!自己先就没了规矩!看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板起脸来教训奴才!”
话是这样说,手却 情不自禁,将房门合上一半。
宋玦笑了,这丫头嘴硬, 到底还是心疼自己。
丫鬟们流水般送进食品和器具来,炭火铜锅,烧得微微泛红,毕渤直响的上好银霜碳丢几块进去,放好了锅子葱姜末、冬菇口蘑丝的清水便很快滚了起来,将本就温暖如春的屋里,愈发熏得充满了人间世情。
宋玦指着中间的炭火问:“什么木头烧的?”
厨下立刻有人站出来回道:“依老例,吉林松柏木烧成的松香炭,还放了些老山松子、松塔。”
宋玦咧嘴笑了:“如此甚得我心!”
祈男嗔道:“是了,看见吃的就合心意了!”
宋玦只是笑,也不用别人,自己就将酒坛上的泥头砸了,玳瑁忙上来接过:“大爷免得污了手,我来吧!”
宋玦正要说不必 ,祈男反劝道:“让她来弄吧,那料子被酒污了洗不得。”
宋玦好笑起来:“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值什么?”
祈男不理他,接过玉梭手里的盘子,重重放在桌上。宋玦心里明白,祈男是怕落进钟妈妈眼里,到太太面前说嘴,必说她不知伺候爷们,小事也让自己动手,不知使唤丫鬟的意思。
嘴上说的话,不过是打个掩护罢了。
见宋玦乖乖坐回凳子上,祈男眼里方又有了笑意。
切得薄如雪片的羊肉,分门别类的装在青花八寸盘里,黑头、团尾的“西口”绵羊,仅选用上腿和后腿两个部位,片薄如纸,且很均匀。
除了羊肉,还有关东雉鸡片儿,关东麇子跟鹿肉片儿,并松花江的白鱼切片,红红白白的装成花样子呈盘,十分好看。
经霜的大白菜,用开水渍过了,不但去油,而且开胃,只取其中嫩心,一小棵一小棵的,堆成小山。
调料盘子也十分精致,酱油、虾油、香油、姜汁及醋等多种作料兑成卤汁装在甜白釉质的小盘里,另有切得头发丝样的萝卜条儿,京葱丝儿,糖蒜、黄瓜条和辣椒油,也并排列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