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明显是不高兴了,脸上的笑消下去大半,吴妈妈会意迎出门外:“我说五姨娘,太太还在屋里呢,看你这没大没小吆喝的劲儿!”
锦芳哪里顾得上她?拎着裙边上了石阶,气喘嘘嘘地奔进屋来:“男儿!男儿!”
太太脸色愈发阴沉:“五娘,你也是昏了头,见面连声小姐也不喊么?!”
锦芳瞥太太一眼,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九小姐!”然后语气一下热络起来:“路上可辛苦么?看你身子才好又走这么远的路,其实要我说,该多将养几日才回来!”
太太立刻点头,这一点上她倒是与锦芳不谋而合:“就是就是!我昨儿接了信,今儿早起就巴巴又叫了带了信过去宋家别院,正想求宋夫人再让你将息几日,不想你倒快,人已经到门口了!”
祈男哭笑不得,还好自己是回来了,不然宋夫人接了信,还不知要如何耻笑自己,还当自己是狗皮膏药,粘上了就不肯丢手呢!
锦芳上下将祈男好好打量了一番, 拉住她的手心酸地道:“就是人瘦多了,到底不是自己家里,哪里由得做主?只怕她们看不好你,回来倒好。院里我还留了许多你爱吃的点心呢!章婆子也算精心了,知道你要回来,五更天就爬起来做的!”
祈男笑了,正要开口,不想太太冷冷丢下一句话:“九小姐从今儿开始,只在我这里歇了,五姨娘你的点心,倒是派人趁热送到这里为是!”
锦芳大惊,以至于话也说不出了,张大了口,呆呆看向太太。祈男倒是冷静地很,太太这种做派说实话,在回来时路上她便料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会有这么快。
“五姨娘,太太跟你说话呢!那点心不得趁热?正好九小姐才回来,才用了茶水还空着肚子呢!”见锦芳没有动静,吴妈妈遂皮笑肉不笑地吩咐她道。
锦芳瞪她一眼,正要开口,祈男抢在她头里道:“那倒不必,我的东西还都在臻妙院呢,正好得回去换换衣服抖抖灰,”
太太张大了口,正要说将箱笼什么的搬到这里来也不是大事,祈男掉转头,一双清亮亮的明目就向她看了过来:“再一个,太太别笑话我,我这人有择席的毛病,在宋家就没好生睡得,如今若搬到太太房里,只怕愈发睡不好,求太太,还是让我回臻妙院吧。”
说是求,可祈男挺拔傲然的身姿,和她脸上凛然的神气,并春水般的眼眸中凛冽的幽冷锐光,别说太太,就一旁看着的吴妈妈并几个丫鬟们,皆从身上发出一阵寒意来。
“那就这样说,其实也。。。”太太清了清嗓子眼,谁也不看,垂下眼皮冷冷地道。她知道此时不可得罪祈男,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不过自己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这个面子失得太大,太太在心里狠狠地想,你个小丫头也别太得意了,看往后有你摔跤的!
锦芳这只大爆竹这回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太太应承得太快,自己还没争取呢就将祈男拱手相让了?
这温顺劲儿实在让锦芳有些不太适应。
“要不然,男儿你在这里陪太太说会子话儿?”锦芳生怕太太这头应得快,那头要出怪,思来想去,陪上笑脸来:“我就先送了点心来,太太也好用些,就吃完了再回去,也是一样。”
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又不饿?你白献什么殷勤?我不要吃什么点心,忙都忙死了,还要预备老爷明儿回来的东西,五娘你当我是你么?要不是男儿回来,我还不得空儿呢!”
祈男忙笑着低头:“能者多劳,老爷一向信得过太太,明儿回来,看见家里事体一应俱备,必对太太赞赏不已,不过太太也得多多保重自己身子才好。”
这话说得太过肉麻,祈男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可听进太太耳里,却是受用不已。
“还是我男儿知我的心些,何尝我不知保养了?只是家里事多,抽不得身。行了你也别在这里站着了,回去歇息吧!晚饭时再过来,我们娘俩再好好说会子话。”
太太这话,总算让锦芳放下些心来,祈男便笑着告辞出来。
“太太,这九小姐也太不知好歹,您是何样尊贵人物,请小姐住在这里,那该是她,并五姨娘的福气荣耀,可九小姐倒好,当了众人的面,竟让太太没脸!”吴妈妈口中忿忿不平,直说替主太太不服。
“先放着她们两个,你不知道,祈男这丫头走了时运,眼下算计不得。”太太倒没有动气,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后方冷笑着道。
“太太以前不是说过,九小姐就进宫也不怕变成另一个宛贵人?太太自有法子挟制她么?不如现在就。。。”吴妈妈见太太这样好脾气,倒是难得,遂进一步挑拨离间。
太太愈发冷笑连连:“那是道好菜,现在就上,岂不白白浪费了?这才到哪儿哪儿呀!何必心急?据我看,宋夫人并不喜欢祈男,若真进了宋家的门,这丫头还有得罪受呢!说起来这事真也是怪了,好好的,宋家大爷怎么就偏偏看上祈男这丫头了?也不知他在哪里见过祈男?论起来,只怕还是寄居在咱家的事。”
吴妈妈不怀好意地笑:“若真是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干净的事。”
太太更是连连嗤笑:“你也会这样说?所以宋夫人哪里高兴?要我说,若祈男做妾,我也一样无所谓,不过庶女罢了,有什么关系?能攀上宋家,就做婢子我也甘愿送她去的。不料宋大爷只要她做正妻,倒实在难得。”
“要我说,还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姨娘养的,自然有两下子狐媚子工夫,宋大爷要是着了道,也无稀奇。”吴妈妈笑着说道,自为凑趣。
于是太太便跟她一齐笑了起来,眼中各有深深的鄙夷之意。
“几日不走,竟似生了一般,”祈男出了太太院子便如同被放飞的鸟儿,话也多了,人也活络了:“还有那池里,什么时候就都清空了?荷叶都败了?莲蓬呢?!”
锦芳好笑地看她,却对玉梭一本正经地道:“看看看看!这都什么小姐?人家小姐关心风花雪月,这位倒好,上来就只知道莲蓬!”
玉梭也笑,祈男抢道:“什么叫只知道莲蓬?章婆子做了什么点心?姨娘先报上来我听听!”
锦芳一根指头就戳上了祈男额角:“看你,哪有一点将出门的样儿?!”
祈男立刻不说话了,锦芳也自觉失言,想想无话可接,只得看了玉梭一眼。
玉梭扶起祈男,笑指身边一颗柿子树道:“这果子结得倒密,取些下来筛干了,做些柿饼是好的。”
祈男还是不说话,锦芳心下有些惴惴然,左思右想,陪笑着道:“男儿,好小姐,才是我一时嘴快,你别怪我,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哪有盼你出门的道理?只想留下陪我多几日才好呢。”
祈男这才扑嗤一声笑了:“人都当姨娘是爆竹,没想到这爆竹今儿竟点不燃了。”
锦芳这才觉出来,原来对方在跟自己玩笑呢!
“扯你娘的臊!”恢复原貌的锦芳,声音也自洪亮了许多:“谁有八个胆子是老娘是爆竹?!”
一路嘻笑回到臻妙院里,锦芳先催了祈男回屋里梳洗:“你只管换衣服,点心即刻就到!”
祈男笑眯眯地进屋去了,口中犹自喃喃地道:“真当我是吃货了!”
是吃货没错,可祈男当众给太太没脸,不只为了些点心而已。彼时太太打在自己和玉梭身上的板子,还隐隐做痛呢!
如今见自己有渐入高处之势,太太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横竖要贴上来,献媚的样子,让祈男心里直起腻。
“要说还是自己家里好,”玉梭将随身小包丢到桌上,先摸了下茶壶身子,觉得手心传来一阵温热,不由就笑了:“姨娘真个用了心的,什么时候她老人家也不曾管得这样细,如今为了小姐,倒转了心性。”
祈男嘴里嘿嘿地笑,见外头金香领了人,将带去宋家的衣服器具收进来,由不得嘴里就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金香姐姐!
金香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容易将九小姐盼回来了!姨娘急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只当自己连累了小姐!没想到,倒成就一桩好。。。”
玉梭立刻截断她的话:“姐姐愈发唠叨了!”说着眼光飞向进进出出的小 丫头身上。
金香立刻知趣不言,直到人都走了,方上前来悄悄笑对玉梭道:“你还瞒我?这园子里都传疯了!”
祈男脸色平静,目光略有些黯然,招手将金香叫了过来:“都传了些什么?”
金香只得上前来,一五一十都说了:“。。。只当小姐真要去和亲,姨娘回来哭晕了几回。不料前几日太太接了信去宋家,回来就眉开眼笑,直说小姐大喜,要嫁过宋府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