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玦知道她看见自己了,虽然自己不情愿,因此走得极快,可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祈男在楼上窗户那里,看见自己了。
为什么?因为背上如被烙上火印般,刺骨铭心。
斜阳西下,却还是有着不可低估的力量,飘摇的金光仿佛将一切景物都印射得扭曲虚幻而模糊,照射得他几乎睁不开双目,因此,便目涩心酸起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出门后直忙到午后,家里宴席散了才回,不料回来拜见母亲,就听见了这个让他心肝俱裂的消息。
“不行,绝对不行!”当下他就爆发了出来,本来拜于地上的,瞬间站了起来,双手紧捏成拳头,握于身侧。
宋夫人奇怪不已:“这有什么不行的?难不成你想自己的妹妹被送去了荒蛮地界?苏家去一个,总比咱家去一个的好吧?你可别忘了,”宋夫人有意加上一句:“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宋玦的心如被撕裂般,痛不可遏,可他竭力提醒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看起来,一向睿智仁德的老祖母,在牵扯到自家利益时,也免不得利令智昏,自私自利起来。
秀妈妈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不发一言,只默默于夫人身后站了,平平淡淡地,向宋玦脸上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宋玦便猛然间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的决定,没人可以驳回。宋家能有如今的权势,大半得益于宋家这位老封君,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出身将门,家族元老曾是开国元勋,上至皇宫,下至庶民,提到宋家元老,无有不明里暗里赞叹的。
可以说,没有这位元老,就没有如今皇家的江山。
到老太太这一代,一门出过五位大将军,无不对国家社稷出尽了心力,就连如今的太后,年幼时也曾受过宋老夫人教诲,因太后娘家当年曾是宋门部下的缘故。
因此自太后起,宫里诸人见着这位宋老夫人,没有不恭敬,没有不极之理待的。
且这位老太太最是仁德,有仁,也有徳,这是先帝对老太太的评价,且赐下御宝,上头便高书仁徳二字。
便是说,宋夫人虽极有权势,却从不以此欺负他人,凡事以大体大局为上,有时甚至委屈自己,也不在话下,不见一句怨言。
这也才是,宋家屹立至今的最主要原因。
这唯此件事,老祖母办得极之不公。皇帝曾有意要送宋家女儿出关和亲,老太太亲自出马,入宫给太后请安,二言二语间,便在太后面前将这事化解了去。
正好刘大人奏折也到了,皇帝这才落旨,许了刘家女儿出关。
没想到,刘家女儿死活不从,自缢身亡。
如今,又要轮到苏祈男了。
苏祈男。
光只这三个字从舌尖上走过一遭,便已让宋玦心疼不已。什么时候这小女子已住进了自己心里?谁许她这么狂妄自大地闯了进来?!好大的胆子!
可惜,这些狠话在那小女子面前是无用的。
她无声无息间潜了进来,牢牢占据,如今却再想拔出去?
少了她,自己的心上便如少了一块,再也不能完整了。
不行,一定,不行。
不过宋玦知道,此时不是用强的时候,越到危急时刻,越要冷静,胡乱出招,愈易失败。这也是祖母平日里常教导他的一句话,如今可笑,倒反过来,要应在自己身上了。
退下来后,宋玦便孤身一人来到平春堂。他不用问也知道祈男被关在这里,无他,只跟住荷风和小漫就行了。
荷风是秀妈妈的人,小漫更是秀妈妈收养下的孤女,此事夫人倒没有什么,只怕全是秀妈妈的首尾,因此宋玦知道,看这二人在何处,祈男便于何处住下了。
很快他就守在了平春堂二楼,祈男的房间外了。
于是祈男忙了一下午,宋玦也守了一下午,丫鬟们上来,被他打发了下去,生怕打扰祈男的工作。
他也知道会因此传出去闲话,可事到如今,他连人也保不住了,还在乎区区几句闲话?
同时宋玦也思虑了一下午,该怎么办。
拱手相让?这可不是他宋家长子的品性,这个女人是他的,他想要她,别人,就算是皇帝,或者什么关外的单于,都得靠边让让。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来时,宋玦自己也吓了一跳。可它偏偏来得如此自然,施施然间就在脑海里形成了,仿佛这是天地间,最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宗旨已定,后面的事,便是如何制定计划,以及如何让计划成真了。
自然不会容易,要从皇帝眼皮底下抢人。不过好在,一切都尚未落定,一切,都还隐隐约约间,有些转机。。。
从平春堂出来,宋玦即刻便去了秀妈妈下处,她住在别院深处,西北角门边,抹过木香棚,两边松墙,松墙里头,三间小卷棚,名唤无音轩即是。
“大爷来了?”秀妈妈听见脚步声,人便出到门外,见是他到,忙从台阶上下来,脸上半惊半喜,不过待看清宋玦脸色,那惊喜便成了忧患。
“妈妈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曾来给妈妈行礼,是我冒失了。” 宋玦知道,秀妈妈在宋府中地位非与他人,就连自己母亲,宋夫人,平日也得给这妈妈三分颜面,何况自己?
再者,又是有事相求而来。
因此,宋玦先端正行了个大礼,然后方抬起头来,冲秀妈妈一笑道:“妈妈来了几日,人倒忙瘦了些。”
秀妈妈淡淡一笑:“大爷这话说得,老奴竟没得话回了。不过是奉了老太太指令出来,瘦不瘦的,老奴一向如此,想胖也胖不得,如今只求将老太太这事顺顺当当办成了,也就算出京一趟,老婆子我功德圆满了。”
宋玦双目炯炯有神,逼住秀妈妈,高大英武的身躯傲然而立,虽不发一言,却有些十足十的威力。
“我知道,大爷跑了一上午,又坐了一下午,怕是又累又饿,我也正要用饭呢,都是大厨房里送来的热汤饭,我给她们说一句,给爷的饭也送到这里来,爷不嫌弃我老,我也伺候大爷一回。”秀妈妈浅然一笑,竟不放宋玦的示威在眼里似的。
宋玦思忖片刻,微微颔首。
于是秀妈妈吩咐下去,不到片刻,热气腾腾的饭菜就送进了无音轩。
宋玦进屋坐了,见这里外间竟也钟鼎琴书,摆设得十分精雅,中间隔着一重红木冰梅花样的落地罩,外间摆着两个小书架。一个多宝橱,上面一张小木炕,米色小泥绣花的铺垫,炕几上供着一个粉定窑长方磁盆,开着五六箭素心兰,迎面而来就是扑鼻的清香。
“妈妈好兴致!” 宋玦心里烦闷,嘴上却不得不应付着些,秀妈妈引他炕上坐了,自己则站在一旁,看丫鬟们将食盒里腾空,方打发她们下去。
秀妈妈亲自动手,替宋玦舀出一碗甜汤来,口中笑道:“虽没有铁板炖着,到底还是热的,大爷将就用些吧!”
宋玦心中起疑,忍不住幽眸微敛,看向对方:“妈妈对我一举一动,原来都收进眼里了?谁做的耳报神这样快?记得荷风下午不在平春堂的。”
秀妈妈笑得不动声色:“老婆子我在这别院里手眼通天,大爷可别怨人,荷风并没说这话,不过大爷既然做得出来,想必就没有忌讳,也不怕人说的。”
宋玦咬了咬牙,眼中精光一闪,乍然变得深邃起来:“苏九小姐不可送去和亲!”
开门见山,他知道,对这妈妈不必走弯道绕圈子,其实于这点上,倒真和祈男有些默契了。‘
对他,秀妈妈也不得不说实话,因为这是宋家的嫡长子,将来宋家的一切,都要经他手掌控,老太太吩咐过,这家里唯大爷是可造之材,别人的话秀妈妈可以不听不理,可老太太的话,她从来都是奉为天音圣旨的。
“苏九小姐样貌出众,心性机灵,灵慧精湛,这正是单于向我朝所求女子之最标准人物,老太太让我跟随夫人出京,正为寻得这样的女子,待夫人收她为干女儿之后厚嫁出关,必为我朝。。。”秀妈妈苦口婆心,先施以大道理。
“不行!”不料宋玦坚决摇头,额角上青筋微微暴起,俊颜陡然变为铁青色,向来沉稳的黑眸中似有狂暴风雨在翻卷:“我才已说了,别人家的小姐随妈妈去算计,唯有苏家这位 ,绝不可送她出关和亲!”
秀妈妈忡然变色,她跟随宋老夫人一生,几乎是看着宋玦长大的,自忖极了解对方喜怒,没想到,今儿却是个意外。
为了一位小姐,一位几乎素昧平生的苏家九小姐,大爷要跟自己,不,不,跟老夫人翻脸,违逆老夫人的意思不成?
“大爷,”思虑良久,秀妈妈艰难地开了口:“这事可全都是老太太的主意,大爷该知道,老奴我不敢自己贸然行事的。且这事当了全杭州城大家族夫人奶奶们的面,几乎是定下来了,说不行就不行,总得有个理由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