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太太便咯咯笑了起来:“难怪我们二太太喜欢,我也觉得此物滋润得很,只没在别处吃过,不知宋夫人可愿意说出方子来,回去了,我们也照得做些!”
宋夫人愈发面有得色:“说起来,这方子还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御膳房买来的呢!你们不知道。。。”
原来,此酪浆需用上好的牛乳,宋夫人特意于此处强调,今日席间所用,乃自己命人于近处农家饲养的牛身上取出,只供宋家享用的专用之物,那牛平日只吃上好的饲草,并些必须的香花草药。
“这样挤出来的奶,隐有花香草韵,别有风味,也更加香甜鲜美!”
宋夫人话一出口,引得列席各位纷纷来不及的赞叹不已。
祈男只觉得,自己真正开了眼界,一是古人的美食文化确实让她这个现代人惊艳,二来么,这些夫人的马屁功夫也让她激赏不已。
每日取来新鲜牛乳,于入夜时放置在大盆中,静置一宿之后,液面上会堆簇着厚厚的“乳花”,也就是牛奶自然凝成的精华。将“乳花”入锅中熬煮,同时,按一斤乳配四杯茶汁的比例,加入上好雨前碧落春茶的清汁。
“一般外头市卖的酪浆,不过只得些许稀少的乳花,再无茶香。”宋夫人说得面泛红光:“而诸位于食蟹间际所饮的牛乳酪,乃是蕴含着淡淡的茶息,太后便极喜好此种稠乳,更赞其吹气胜兰,沁入肺腑,只当天供。”
宋夫人话音未落,苏二太太不待别人开口,自己先就笑着抚掌道:“我说此物怎么如此诱人!原来夫人是从太后老人家手里传来的方子!我们几个今日也算走了时运,竟与太后同福,得尝天供了!”
众人忙起身不迭,一来向宋夫人道谢谢,二来向京城方向谢礼不止。
祈男跟在瑾湘身后,入乡随俗,少不得也依样画葫芦做了个样子。
宋夫人兴奋得满脸华光,待众人落座之后,又絮絮道来:“其实还不止呢!太后不止想出茶汁这一味来,她老人家是会吃善品之人,领了宫女们蒸腾调理了各样花露,有时高兴了,也注入酪浆之中,上火热蒸。我曾有幸,”宋夫人向皇城方向高高举杯:“得饮过茉莉,丁香两种风味花香酪浆,因感觉滋味,唯有醍醐灌顶四字可以形容得尽了。”
众人又是一通艳羡赞叹,宋夫人方觉心满意足了。
祈男因不理外事,也不喜欢看戏,只顾自己埋头苦吃,因此独用六只肥美多黄的母蟹,直吃得嘴巴有些微微发麻了,方才舍得丢下手来。
宋家的厨娘确实是易牙中的高手,啖蟹既饱,随之上席的便是一道汤菜——鸭汁煮白菜。如此清淡的蔬肴一旦出现,也就意味着蟹宴算是结束了主题,进入到意兴悠闲的尾声阶段。
刚刚经历了膏黄满壳的餍足之余,唯清淡汤蔬方可令唇齿间体验出微妙的流转来。
祈男又尽一碗汤菜,瞬间就觉得腰间绦带,有些不堪重负了。
“今儿小姐可吃得太过了!”玉梭有些担心的看着祈男,可话虽如此,她才快手从热蒸笼里抓出一只母蟹来,又满满剔出一壳子黄和肉来,上好的姜汁兑醋也倒进去了,这可,怎么好呢?
祈男二话不说,眼光所及之处,凡看见必不会放过,再说,这样好的东西,不吃岂不浪费?也对不起玉梭一番手工苦心不是?
只是,光吃了蟹不用些汤,似乎不成完美的终局,那么。。。
于是乎,绦带又紧了三分。
“我真的不能再坐了,”祈男悄悄对瑾湘道:“姐姐要不要出去逛逛?”
瑾湘看她一眼,扑嗤一声笑了:“看你瘦成这样,倒挺能吃!谁让你小腰系得那样细?光要好看,现在如何?”
祈男心里叫苦不迭:“我的好姐姐,早上出来就是这样细,松了怎么样呢?难不成走一半裙子掉下来么?谁知道宋家厨娘这样厉害?害我现在进退不得。”
瑾湘也自觉吃得差不多了,便回头问着阿常:“姨娘们都在那里?咱们寻她们说话去!”
正好祈男也这样想呢,于是便眼巴巴看着阿常。
“我也不知道,不如去问声太太,反正小姐要出去,也要回一句的。”阿常说着,便向太太那一桌走去。
祈男吃了一惊,回太太?那不是找死?
瑾湘看出祈男脸色大变,忙笑着安慰她道:“没事,太太必依此话。”
原来祁家母女感情这样好?祈男顿时生出羡慕之情来。
果然见阿常私下问了声太太身后的丫鬟,太太听说,微笑着点了点头,阿常笑着回来,对瑾湘道:“跟太太的阿丽姐说,姨娘们在平春堂呢!就在这楼后头不远处,太太说小姐去去就来吧!”
瑾湘一听这话,便拉祈男出席来了,祈男不敢问她,只低低问着玉梭:“祁夫人真好说话!原来祁家三小姐也是庶出?”
玉梭哑然失笑:“九小姐敢是被螃蟹吃昏了头?祁家三小姐正经是祁太太嫡出,她说去看姨娘,不过因一向与家中四姨娘感情好罢了。奴婢虽不与祁三小姐交好,到底也曾听阿常提过几句。”
祈男忙讪讪笑道:“敢是才喝了几杯宋夫人的佳酿,确实觉得有些上头,经你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瑾湘从前回过头来催道:“你主仆二人说体已可说够了?要出来也是你,”指着祈男笑道:“我陪你出来了,你倒丢下我不理!”
祈男一把挽起她的手来,亲亲热热地道:“怎么丢下我的好嫂子了?看这话说得,还没过门,就这么会拈酸吃醋,将来大哥可怎么受得了你!”
瑾湘脸红起来,猛地拍了下祈男的手:“别再说这种话了!笑话开老了就无趣了!”
祈男瞥了瞥她的脸色,怕是真的恼了,忙向前一步福了一福:“好姐姐,饶过我吧!下回不敢再说了!”
玉梭也上来圆场:“才我家小姐还跟我说呢,宋夫人的酒可真厉害,想是小姐贪杯,祁三小姐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别恼了我家小姐。”
瑾湘这才笑了,脸上红潮也退了下去,阿常便道:“也不只为这个,我家小姐常常在我面前念叨,怎么也不见苏九小姐来看我一看?苏家我们是不便去的,可你们?怎么也不过来?”
玉梭笑着扯了阿常的耳垂一把:“看把这会说话的蹄子娇的!我家小姐也不是说句话就能走动的,也得看太太眼色不是?就没有你们好命,说一句,太太没有不从的。”
祈男联想起刚才的事,点头不止:“可不是?”她羡慕地看着瑾湘:“我人微言轻,若自己说要出门,太太哪里理会?比如刚才,若我去求我们太太,放出来逛逛,必没有你这般爽快!”
瑾湘笑着点头,却又摇头:“也不是这样说,不过么。。。”
话才说到这里,突然身子向后一缩,口中惊恐地道:“妹妹你看见了么?那边好像有个人闪过!”
祈男也吃了一惊,原来她们正走到高楼后院,是一座土岭,见无数的挂树,人未到跟前就闻见扑鼻的芬郁清馨,兜头而来。
树影后确实有东西在晃动,不过仿佛身量极矮,只得半人之高。
“什么人在那里?”祈男到底胆壮,冲着那边就叫了一句,半晌也没等到回答。
祈男凝神听了一听,好奇心怂恿着她,慢慢向桂树后走了过去。
玉梭和阿常拦住不让,可祈男笑着冲她们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走近过去,拔开树丛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不要紧,她竟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看这是什么?”祈男双手分开桂枝,原来后头竟有一小片鹿栅,有一双梅花鹿在里面,见人来便呦呦的叫起来。
瑾湘也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她们!”说着也走近了过来,右手伸向那鹿,欲抚摸赏玩。
那鹿倒也古怪,看见人来,不怕反近,嘴便慢慢向瑾湘的雪腕晧臂靠了过去。
“万万不可!”眼见瑾湘的手将摸上小鹿的嘴,鹿栅背后突然绕出一名男子来,长得极丑,五短身材,酱色圆脸,一嘴猪鬃似的黄毛,有四十多岁年纪,生得凸肚中间凹臀,身上衣服也脏得不行,油腻腻的,仿佛一辈子没洗过了似的。
没想到宋家竟然还有这号人物,且此人说话声音极大,冲着瑾湘就狠狠斥道:“此乃我家老爷精心圈养的一双宠物,外人不可触碰,违例者。。。“
不待他话说完,祈男早拉起瑾湘来,拔脚就向前奔去,一直到上了游廊再拐了个弯,彻底将那人丢到身后,二人方才停下脚步来,松了口气。
“好险!”阿常和玉梭也随即赶到,四人以手抚胸,皆觉得惊险不已。
“宋家哪来这样的人物?” 瑾湘待略平定气息,便由不得大为感慨:“从来看着是样样光鲜上乘的,原来也有这样腌臜不堪的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