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齐妈妈收声闭嘴,苦着脸起身避了,长贵见此便知不好,大不好了,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声苦求: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呀!”
任凭长贵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可惜,太太心意已决。
“吴妈妈,带了长贵下去,打他四十板子,再告诉给各角门处,不许再放他进来!”
祁阳顿时灰了脸,长贵跟他自小一处长大,嬉笑混闹的,他虽为主子,到底私下里跟长贵兄弟一样了。
再说,苏祁阳是个标准的花花大少,生性豪爽,为人虽有些纨绔气息,却也因此极重义气,见自己长随被如此当面重罚,且要赶了出去,此事因自己而起,无论如何,自己也要为长贵说几句好话,至少别叫太太放他出去才是。
“太太!”
不实祁阳才一开口,太太随即怒气腾腾瞪着他:“你也一样,少开口为是!别以为这事我罚了你一个小厮就完了,你的事还没了呢!你爹就要回来,且秋闱在即,你的书读得怎么样了?上回你爹走时怎么交代你的?!看你爹回来,你拿什么复命!”
祁阳立刻没了声音。这家里他谁也不怕谁也不怵,除了那个远在天边,却近在即将就要回来的亲爹。
且一提到书这个字,苏祁阳便开始头晕目炫,情不自禁就开始向后退步,离长贵越来越远了。
太太甩个眼色过去,吴妈妈只得走上前来,拉了长贵的衣领,小声地道:“你就先忍耐了吧!”
到此时长贵还有何话说,四十大板是不挨也得挨,就当是替祁阳挨的吧!倒是打发出园子是个大饥荒,好在自己亲娘还守在太太身边,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因此也就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祁阳一言不敢发,几回抬眼睃着太太脸色,都叫太太狠狠瞪了回去。
“来人!”太太又发话了,余下几个长随提心吊胆地上前来,垂首敛袖地等着。
“从今儿开始,不许放大爷出门,白日里外书房里看书,若要请教先生,只管将人请家里来,正好宋家大爷也在,”太太提到宋字时,语气和缓许多,又讨好地向宋夫人那边看了一眼,可惜人家毫不理会:“就一处读书请教!不许大爷再出去闲逛,也不许放除外头不三不四的人进书房去招惹大爷!除了家里伺候的,不许别人进大爷的书房!”
话到最后,太太向近水轩众人处看了一眼,重重说了一句:“这才干净,省得旁人口舌!”
苏祁阳断没想到,今日母亲会如此雷嗔电怒地当了众人面给自己教训,由不得低了头,红了脸,双手捏成拳头,垂于身侧。
太太看在眼里,愈发又道:“有这功夫,回去好生念念那书!仔细明儿问你。前儿已接着户部驿站快信,老爷说话就动身,且已发下狠了,回来必非好好调教你不可!”
祁阳如被电击,瞬间就僵硬不动了。
眼见也差不多了,田家三夫人上前来劝和:“好了好了,看今儿把个苏二夫人气得!一向见夫人皆是愉色婉容的,今儿可见是气得不轻!好在苏大爷也知错了,就放了他去吧!到底小孩子心性喜欢玩乐也不什么大事,当着众人的面,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夫人听我一句,若气也消了,就让他去吧!”
既然有人给台阶,苏二太太自然趁势而下,遂啐一口道:“还不快下去!”
祁阳面色赤红地就要退下,二太太忙道:“就此去了?成何体统?!也不知道谢谢田夫人替你求饶?”
祁阳少不得口中提个谢字,田夫人忙道快去吧,这才了了此事。
齐妈妈虎着个脸,将龙舟上人都赶了下来,祁候早趁刚才溜了,余下小戏子们都被赶回对面戏台上,小娼们则被领着,赶出二门外去了。
“叫夫人奶奶们见笑了,”苏二太太微红着脸,回到近水轩里:“都是我纵坏了他,愈发没了规矩!”
夫人们少不得说些宽慰的话,什么大爷还小啦,自小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啦,之类不疼不痒的虚词,完全忘记了刚才背后嘲弄的话。
“二夫人,”田家三太太凑到苏二太太耳边,低低地道:“怎么不见宋夫人过来?她只是一个人那头站着,看看倒奇怪得很!”
二太太不好说人家看不起咱们,只好微微一笑道:“还不是为了宋家大爷的事?也不知那宋大爷又跑去了哪里,宋夫人只所等着,又等不到人。”
田三太太肚子里好笑,心说这宋大爷倒跟你家苏大爷是一个路数,只是嘴上不好说得,便道:“既然宋大爷不过去,夫人不如请了宋夫人过来轩里,眼见就要开席,她一人在那边算什么事?”
苏二太太只得移步过去,宋夫人正回头跟一位婆子不知说些什么话,听见人声脚步靠近,便回头看了一眼。
“宋夫人,眼见就要开席,请夫人过去轩里,顶层风光甚好,又敞亮爽凉,酒水也已摆设好了!”苏二太太极恭敬地道。
宋夫人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苏二太太如获大赦,忙吩咐身边下人:“快扶了夫人前去!”说着自己也亲自上来,不过吕妈妈眼神犀利,顷刻将众人逼退。
“我自己就行了,”宋夫人和颜悦色地道:“也不是七老八十了,到底几步路还走得。”
苏二太太只得陪笑。
在自家人搀扶之下,宋夫人慢慢走进近水轩来,一层全是如刘守备,罗夫人,城中官吏之流,看见她到,忙站起来恭迎。
宋夫人仪态保持得极好,微笑颔首,却一步也不停留,即刻上了二楼。
二楼便只有些城中名门大户,且都是京里有关系的,不是有老爷,便是娘家有人做了京官,又或是与宫里有生意来往的,自然见了宋夫人,也如一楼似的,恭敬垂手相迎。
宋夫人依旧含笑,目不斜视地直向三楼而去。
苏二太太额角沁汗,紧随宋夫人身后,如今倒显得她是客从,宋夫人是主上了。
三楼只有一席,田家三夫人,并祁家大夫人,赵夫人,还余二座空出,便是为苏二夫人,和宋夫人了。宋家二姐妹则被安排去了二层,与众苏家小姐们同坐。
自然这二姐妹是有许多不满的,除了母亲,这里所有人都不入她二人法眼,不过宋夫人没发话,她们也只好忍了。
宋梅坐在祈鸾身边,宋薇则挨着祈男坐了,二人皆极不情愿。
“夫人请上座!”顶层上,苏二太太来不及拭去头上细微汗珠,殷勤相邀。
宋夫人自是欣然落座,她到哪里都是首席,因此让也懒得让的。
接下来自然是开锣唱戏,锦芳被二太太招到顶层来伺候,献过茶后,便忙着要杯箸,又问宋夫人喜欢些什么,今儿倒有田上献来的极大的螃蟹。
宋夫人别的也罢了,听见此物倒有些嘴角轻扬,锦芳最是机灵,见之便向外轻声吩咐:“去蒸笼里拿十只大的来,要母的!”
一边又接过玳瑁递上的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要水洗了手,预备亲自剥蟹肉。
宋夫人忙道不必:“我自有带的金八件,自己剥来吃得鲜甜。”
自家姨娘的手她还嫌不干净呢,这苏家更不必说了。
锦芳有些尴尬,好在即刻转头向太太,笑道:“既宋夫人不要,我就献个勤,在太太面前邀个好吧!
满席皆笑了,苏二太太嗔道:”这里都是贵客,哪里就轮上我了?亲戚间也得让个讲究不是?你给赵夫人吧!“
赵夫人自然也是不肯,好在各自的家人都上来洗手,最后锦芳的,还是伺候了太太。
苏二太太得意地瞥了锦芳一眼,后者佯装看不见,专心剥着蟹肉。
一个姨娘,最了不起也就是伺候主子,伺候得灵光罢了!
锦芳眼皮也不抬,轻轻将丝丝白如润玉的蟹肉装满了蟹壳,送到太太面前:“太太,极是性寒,多倒点子姜醋才好。其实此物一向横行,人都说其走起路来不讲经纬,也难怪性寒了。”
苏二太太心尖上颤一下,只是当了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微笑将蟹壳接过手里,却抬眼狠狠瞪了锦芳一眼,后者却已经笑着洗手去了。
吃得热闹处,宋夫人似漫不经心地问着苏二太太道:“今年城里哪一位师傅最好?”
这话来得突然,倒问住了苏二太太,只得叫过吴妈妈来,她哪里知道?一向这种事只有去问长贵,也可惜这人业已被打了赶出去。
“夫人如何问起这事来?”尴尬之下苏二太太只得试图用一个问题,混过另一个问题。
宋夫人心想这人真正是纵容儿子,教子不 严的。眼见将就秋闱,她倒不知道眼皮子底下哪位讲学师傅最好?
“我心里想着,若真有好的,就重金请了京里坐馆去,反正苏大爷也要入京的,不如一同前去,玦儿也劳烦了夫人许久,我也该尽尽自己心意才是。”
这话说得极漂亮,只可惜面子光,内里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