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珞鼻子嗅了嗅:"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要带酒来呢?"
高晴儿叹道:"好香啊。"
黄珞看向吴挽挽:"冬日泡过温泉后再喝壶热酒岂不舒惬?"眼波微闪,朝那两个男子望去一眼。
吴挽挽有些不情愿,微抿了下唇,对身后一个丫鬟低声道:"去买一坛来吧。"
黄珞一哂:"如此甚好,我们找个好地方赏赏夜幕吧。"
不待那丫鬟过去,一个略显清秀的男子先出声:"这酒不卖的。"
吴挽挽微愣,而后道:"你们这么多坛酒便卖我们一坛吧。"
那男子摇头。
吴挽挽皱了下眉:"我可以出两倍价钱。"
另一个略为老成的男子道:"这酒我们有用,当真不卖。"
"四倍呢?"
清秀男子诚恳道:"抱歉,我们这是药酒,很难弄的。"
吴挽挽敛了笑,眼睛亮亮的,眉梢微挑:"是想讹钱?那十倍呢?"
先前尚算温和礼貌,如今这略显高傲和盛气凌人的作态看着真令人不舒服,我要是那两个男子,我都不想理她了。
那模样老成的往火里添了根木头,冷冷道:"不卖就是不卖。"
黄珞哼道:"一壶破酒他还想卖多少?难不成想让我们出到百倍?"
高晴儿回头,面容微冷:"走吧,何必跟这种刁民浪费时间。"
刁民?你这刁妇。
我撇了下嘴,眼不见为净,回头将暖开的酒袋翻了个面。
坡下响起碎碎脚步声,一股清淡的****甜香飘来,吴挽挽嗓音有些低沉,缓缓道:"不就一坛酒么?难得我两个姐姐远道而来,你这些酒,我今日便要定了。"
我抬起头,清秀男子起身,怒道:"若我就不卖,你当怎的?"
吴挽挽一笑:"你来这可是冲这温泉?"
"是又如何?"
"那你可知道这整个德胜城的温泉都被我吴家买下了?"
两个男子互看了一眼,那老成男子道:"你是吴家的人?"
"对。"吴挽挽笑吟吟的蹲了下来,捧起一坛酒,"我也不想与你们为难,落了个我们吴家小家子气的说法,这样,我照例花十倍的价钱与你买这壶酒,如何?"
"我怎么没见过你。"老成男子道,"我们是子青的同窗,曾去过两次吴府,吴夫人还曾盛情款待过我们,你..."
清秀男子忽的道:"莫非姑娘是吴四小姐?"
我朝吴挽挽望去。
吴广之有五个女儿,我见过两个,那两个容貌都生得很好,眉眼跟吴夫人极像。而眼前这个,漂亮是漂亮,但比较小家碧玉,完全没有吴夫人那般令人惊艳。可能她是庶出的,庶女虽不比嫡女,但在普通百姓面前还是可以摆一摆威风的。
吴挽挽抱着酒坛的手一僵,怒道:"什么吴四小姐?"
老成男子起身,客气道:"这酒是给我们先生的,药材难寻,我们真的不能给你,还请姑娘见..."
"啪!"
酒坛蓦地朝他头上砸去,登时碎开,溅了一地。
清秀男子上前推开吴挽挽:"你干什么!"
吴挽挽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转,男子顿时背转了过去,骨头扭动的声音清脆传来,整只胳膊都脱臼了。
"我的手也是你可以碰的!"
老成男子头上砸出了血,吴挽挽掏出一两银子扔在他脸上,而后又捧起一坛酒,将冒着烫气的酒水来回洒在他们跟前,盈盈一笑:"你当真以为我稀罕这廉贱的酒水?"
我看着她的脸,一股异样生起,却说不出这异样是什么。
两个男子气得发抖,上去拦她,黄珞微转了下头,她那些守卫登时冲了上去。
我着实看不下去了,起身道:"住手!"
吴挽挽抬起头:"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黄珞叫道:"把那些酒都给砸了!"
我厉喝:"谁敢再动!"那些带火的木柴刹那飞起,分别悬在那些守卫跟前。
他们都停了下来。
我摘下帷帽,寒风吹起我的头发,我看向黄珞和高晴儿,她们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仿若见了鬼。
我微抬手,方才扔在男子脸上的一两银子"啪"的飞入我手里。
我掂了掂,举起来:"不够,还差九两,谁给?"
她们没说话,我转向吴挽挽,她怒目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狰狞的模样像是一头随时扑起要将我吞掉的猛兽。
两个丫鬟忙跑到她身边:"小姐..."
一个趴在她耳边嘀咕。
吴挽挽抬眸看着我,眉目越发凶狠,不待那丫鬟说完,怒道:"我怕她么!"猛的推开她,抬手就要一个耳光,被另一个丫鬟拉住:"小姐!"
吴挽挽回身要打她,丫鬟身子一侧,以手格挡。吴挽挽随之扬腿,那丫鬟也轻易避开了,另一个丫鬟随后出手。
不过三个回合,一个丫鬟抓住了吴挽挽的手腕,极快的一招燕扫回堂,将她反手背后。
吴挽挽挣扎:"放开我!你们两个找死!"
两个丫鬟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绳子,将她绑住,抬头朝我看来,一个舔了下唇瓣,低低道:"田姑娘..."
我已经傻眼了。
高晴儿气恼,皱眉道:"我们走。"
"站住!"我叫道。
她回身看着我:"怎么?"
我缓步走过去,把玩着帷帽的纱布:"嫁了人妇,高小姐不认得我这救命恩人了么,连句道谢都没有?"
黄珞挡在前头:"你这恶女,你想干什么?"
"恶女?"我一笑,摘下腰上的小袋子,把玩着里面的石头,"挺好,那我今天就恶一下吧。"
一盏茶后,我捧起暖好的酒袋,回头看向面朝东南方而跪的两个女人,她们愤恨瞪着我,但也只能瞪我了。
我戴上帷帽,对那些面色难看的守卫和丫鬟道:"困阵在一个时辰后解开,她们身上的归海钉你们得自己去城里找人帮忙,事后她们要迁怒怪罪你们,我会替你们出头。"看向高晴儿和黄珞,"知道独孤涛为什么对宋十八念念不忘么?"我笑起来,"没错,就是我的邪术,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高晴儿气得发颤,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转身离开。
天色暗沉,雪地一片茫茫,许多人围在温泉边,我找了个安静山谷,找了些树枝升火取暖。
身上负累很重,这一日走来着实辛劳,我捏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描画。
不知道大哥现在如何了,二哥和曹姑娘在发现他不见以后又会如何,还有十八...
我抬起头,天地那么大,被打散的魂魄得用多少时间才能将她聚回?而且...聚的回吗...
眼睛酸涩难受,我轻叹了一声,将雪地随意抹平,和衣靠在一旁。
不知不觉睡着,半梦半醒时,身体里有股暖意涌入,我朦朦胧的睁开眼睛,第一眼触及的是漫空萤火虫,如似一池星光,将偌大的温泉染的莹蓝流紫,如梦如幻。
我微微皱眉,冬季也有萤火虫么。
"来。"
温和低润的嗓音响起,我抬起头,杨修夷轻袍缓带,一袭慵懒闲散的墨绿色长衫,一手端着碗青瓷小盅,一手执着一口粥递到我嘴边。
我愣愣的看着他。
"张嘴。"
我张开嘴巴,他轻轻喂入,我咽下:"好香啊。"
他又递来一口:"来。"
萤火虫在他身旁游来飞去,他雪白的俊容彷如透明,我伸手捏了把他的脸,疑惑道:"我是在做梦?"
"做梦?"他蹙眉,不悦道,"前天你弄坏了我的寿石印钮,不想赔了?一个做梦就想蒙混过去了?"
我眨了下眼睛,依稀记起他那方寿石印钮是我十四岁时不小心弄坏的,是他很崇敬的一位大儒家亲手镌刻赠他的,当时他还对我发了一顿大火。
看来还是场梦了,我就说,这么冷的地方怎么会有萤火虫。
张嘴咽下汤粥,他又递来一勺。
我抬眼看着他,我们这个时候按理说还没亲密到这种程度,他怎么就跑来喂我了。
大约见我一直盯着他,他开口:"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不假思索:"前天弄坏你的印纽后,我被师尊罚不准吃饭,挺饿的。"
他一顿,愣愣的看着我。
我不解:"有哪里不对么?"
他忽的失笑,灿烂爽朗,凑来在我额上一吻。
"嗯?"
"没什么不对。"他笑着端起一盘兔肉,"既然饿了,那多吃点。"
兔肉被切成一片一片,他以竹签挑起一片:"来。"
我乖乖张开嘴巴。
一旁还有几叠小菜,他一口一口喂我,我目光看向哪样,他便喂我哪样。
我轻叹,什么叫梦,这才叫梦啊。
我歪在他怀里,问道:"我十四岁这年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什么算是好玩的?"
我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了。"疲累的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儿,道,"每天那么辛苦背书,早起晚睡,好像也就是梦比较好玩了。"
"什么梦?"
"师父的梦。"我笑起来,"他老梦见师公和师尊给他按摩,有一次还梦见丰叔跌进了茅坑里,你去捞丰叔的时候,他在你背后踹了一脚,你也掉进去了。"
"..."
"那你呢?"他问,"你都梦见什么?"
我没回答,因为差不多已忘了。
我撑起身子,俯身去脱靴,杨修夷放下碗:"你干什么?"
"你给我按摩啊。"
我将靴子费劲脱下,开始脱袜子。
"按摩?"
我斜他一眼:"不想干?"
"..."
我穿的靴子很大,买靴子时我说买给心上人,老板娘一双双找来,都被我嫌弃太小。最后她翻箱倒柜找到了这一双,给我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叹气:"姑娘,你这心上人得多高大结实啊,你别怪我多嘴,你这身板,你吃得消么。"
好在我衣袍多,这双靴子藏在裙下也没人看得到。
袜子被我一双双剥下,我自己都不记得穿了几双,最后一双脱下时,只有极淡极淡的余温。
寒风打来冷得不行,不待我把脚伸过去,杨修夷伸手握住,愣愣的看着那双大靴子和我的袜子。
我笑道:"来,给大爷揉揉,不舒服我不可不给钱。"
他仍愣着。
几只萤火虫飞来,点在我的脚趾上,我脚尖一挑:"等什么呢,快点!"
他缓缓揉着我的脚心,暖意从他的指间涌来,手法生疏僵硬。但是他学什么都容易上手,梦里也不例外,渐渐的,指骨变得温柔了,力道也拿捏的很好,又软又痒,轻轻绵绵却又巧劲十足,不时把我弄得咯咯直笑。
我仰靠在身后石上,打了个哈欠,他神情温柔专注,很是认真。
我轻笑:"杨修夷,****脚和你的手,我们的肤色很配,对不对?"
他抬起头,黑眸澄亮,深深的看着我:"嗯,你的脚很漂亮。"
"有眼光,这可是月家出产的,能不好看么。"
"月家是什么?"
"不告诉你。"
他继续揉捏,我静静看着,眼眶渐红。
真希望回到十四岁这年,无忧无虑,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离开。
如果再可以,我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们,没有认识过宋十八,没有认识过萧睿和胡天明。
"我要醒了。"我轻声道,"你走吧。"
"困了吗?"
我点头。
他倾身凑来,将我的身子抱入怀里,我缩成一团,脚还被他捏在掌中。
杜若清香铺天盖地,他在我唇上亲了口:"睡吧。"
"嗯。"
我搂紧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