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骆元安会理解成这样。
他同情的拍拍我的肩膀:"杨琤不是你攀得上的,他虽然不是嫡长子,那也是杨家嫡子。别说你,就是魏家,楚家的嫡女他都没放在眼里过。"顿了下,他接着道,"不过这些也都是人们传出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满天下的公子小姐都盯着盛都,满盛都的公子小姐都盯着大世家,我们东听一句西听一句的,说不定人家早好上了呢?"
我用巾帕摁了下鼻涕。
他坐回椅子上:"算了,这些劝你的归劝你,生意还得照着做,你问吧,想知道杨琤的什么?"
我吸了吸鼻子,抽泣道:"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有成亲..."
"我就知道,"他一脸了然的对我翻了个白眼,靠在扶手上拂了拂八字胡,"没呢。"
"那..."
"姑娘啊。"他一口打断我,"你要问田初九,我还能跟你说上一些,你要问杨琤,你还不如去那些花会啊,寻云楼啊,哦,就城外那个芷盘山,你去找那些公子小姐扎堆的地方去,他们张口闭口能说个七八筐。我知道的太少,总共也就三件,都不是什么大秘密,天下人都知道的啊。"
"哪三件?"
"你不知道?"
我摇了下头。
他伸出手指:"一,家世显赫,天纵奇才,长得也好看,但话说回来,那样子的出生能不好看么。一般有权有势的人都找漂亮娘子,生出来的儿子又继续找漂亮娘子,一代一代传下来就越来越漂亮。不过这杨琤自小被高人收徒,那气质肯定是一绝,要跟那群公子哥们扎堆一块儿,你一眼就能挑出来。"他左手点着右手手指,"二,他生斩九头蛇妖,三,他砸了禾城碧霞酒庄。"说着他摊手耸肩,"没了。"
"砸了禾城碧霞酒庄和生斩九头蛇妖?那是怎么回事?"
他诧异,伸了下脖子:"你真的不知道?"
我仍摇头。
"砸酒庄..."他端起茶盏喝了口,皱眉道,"嗯,好像是那时他去喝酒,不知怎么起的争端,反正就开砸了,当时有三个高人正在饮酒聚友,上去拦他,被他怒声痛骂后两方动起了手。这杨琤啊,不亏是杨琤,那个时候他已经被九头蛇妖震伤了,又烂醉成那样,可他愣是跟三个几百来岁的高人拼了个平手。不过,"他摇头叹了口气,"说是平手,其实两边都半死不活了,杨琤那条命是捡回来的,对方两个重伤不治死了。这事闹得很大,还是杨琤那传说中的高人师父出来解决掉的,可惜我没福气在现场看啊,据说打得那个激烈,人家百年号的酒庄愣是被打得没了顶...哎,姑娘?你咋了?"
脑中一片空白,呼吸跟思绪一样茫然,我听到自己声音轻飘飘的响起:"那,生斩九头蛇妖呢..."
骆元安挠挠头皮,看我的眼睛一时不解:"我怎么觉得不对劲,你中意他岂会不关注他?这些事情按理不是应该知道么,怎么还来问我了?"
将心底的所有情绪硬生生压下,我又问:"生斩九头蛇妖是怎么回事?"
他皱眉看了我一会儿,继续道:"那得说到沧州的九龙渊了,你九龙渊总该知道了吧?"
脑袋嗡的一响,我睁大眼睛:"他去了九龙渊?!"
沧州九龙渊,天下闻名,横不可跃,深不可测,宽**里,世人传其底下空旷,足以豢养九条巨龙。
九条巨龙不得而知,但它底下必有凶孽妖兽,因为它的煞气实在太重,若得天气清明,在千里之外都能看到它的黑雾缭绕。连师公和拂云尊者这样的玄术大家都不会轻易过去,因为有太多这样的高人有去无回,譬如传说中昆仑紫翠宗门的前一任宗主。
我赶紧道:"到底怎么回事?九头蛇妖又是什么?"
"还能怎么回事,就那段时间九龙渊闹得纷纷扬扬,他也跟去了,还斩了一条九头蛇嘛,你知道那蛇的脑袋多大么?你看着我的手啊,有..."
"那他受伤了没?!"
被我一口打断,他的兴致似也没了,不悦道:"哪能不受伤?这九头蛇妖,换成天上神仙来也得丢个半条命。"
我上前两步:"丢半条命?!"
"那倒没有,我说的是神仙,又没说他丢半条命..."
我松了口:"那..."
他淡淡道:"也就丢个三分之二吧。"
一口血气差点没冲上来,我怒道:"你,你..."
"嗯?我咋了?"
我气得发颤,真想拿茶盏砸他。
瘫坐回椅子上,我的眼眶又红了:"第二件和第三件都是坏事,就没有一件好事吗?"
"我知道的杨琤就这么多了,还有什么其他人要问的没?"
忽然就觉得那么冷,像被扔入了冰窖,我抬手抹掉眼泪,心痛如绞。
杨修夷是一个可将生死付于笑谈的狂人,这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他的狂是清高孤冷的淡漠,绝非目中无人的狂妄,如今与高人前辈做斗,那怎会是他的作风。
师公曾说过,若有一日天下大乱,天柱轰然倾垮,妖魔祸世,礼崩乐塌,人间凄惶。唯一会孤守世道,顷毕生之力扭转乾坤,重建世制的人只有杨修夷。不管他胸中是否有这般济世雄心,他都会做,因为这是师命。尊师重道,这是杨修夷。至于师公,他笑着说若真有那一日,他早已战死了。
骆元安催我:"萧姑娘,赶紧的啊,还有什么要问的没,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要去做饭的啊!"
"玉尊仙人呢?"我哽咽,"他过得好不好?"
胖乎乎的脸瘪吱了下嘴巴,骆元安皱眉苦思,摇了摇头:"这类高人没发生什么大事的话,真的没办法知道他们的近况,我想巴结他们都不知道机会在哪呢。"
我松了口气,起身道:"多谢骆先生了,我先告辞,你要的货我会尽快送来的。"
他说得对,师父没发生什么大事他的近况不会被人知道的,那师父现在一定没事,若师父出事了,他的名字一定会传遍天下。
离开之前我再三嘱咐骆元安这些事情不要透露出去,他不耐烦的挥了挥纸:"血印在呢,血印在呢,快走快走。"
回去的路上,麦田被夕阳染的迷金耀目,我抱膝坐在牛车上,脑袋歪在臂弯里,听风声呼呼,冰入肌骨。
婇婇买了很多东西,兴高采烈的同我分享,我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萦绕心头的,是那几个朝思暮想的人名。
采药,晒药,炼药,这是接下去几日一直在做的事。日子过得很快,中秋转眼就到了,婇婇说妙荷有事,不能陪她了,非要拉着我一起去城里卖月饼。总共卖了三两三钱,我们去街上逛了大圈,买了好些吃的用的,晚上婇婇把村里一半的小孩叫到我的院子里玩。
我坐在一旁捧着月饼啃,看着她给她们发水果和甜糖香梅,还有新式的小簪子。
朦白月色洒下,每个人被笼了层银芒,婇婇带着她们做游戏,我因为四肢冰冷而不愿动,继续啃月饼。
她们玩得尽兴,我却倚着栅栏快要睡着,忽的数声尖叫响起,将我惊醒。
我撑身坐起,看到那些孩子们纷纷退到一旁,一个小少年抱着浑身浴血的小女孩跑进来,双膝噗通一下跪在婇婇跟前:"婇婇姐,救救小思吧!"
小女孩衣裳被鲜血染的通红,双目惊恐的睁着,脸色惨白无色。
婇婇忙去扶他们,惊道:"怎么回事啊,小思怎么了!"
男孩抹掉眼泪:"小思饿了去偷偷吃了块月饼,那恶妇发现后把她关在酒窖里打,她把恶妇推倒了,酒坛子破了,刚好刺中了恶妇的脖子,那恶妇流了好多血,流光了。"
所有的孩子们都惊愣在地,婇婇也是,她睁着眼睛朝我看来:"阳儿..."
我过去掀开小思的衣裙,她吓坏了,忽的推我,伸手撕扯我的脸和头发,怒吼:"滚开!滚开!不要再打我了!"
婇婇忙来拉她,被她抓出一道道血痕,我看着婇婇脸上的血丝,难过的说道:"她的左腿...断了。"
婇婇瞪大眼睛:"断了?"
门外响起叫骂声,一个小姑娘跑进来,急道:"婇婇姐,好多大人往这边来了!"
婇婇朝我看来:"阳儿!你快带她跑吧!"
我看向院门:"可是..."
"你放心,这么多小孩在那些大人不敢轻易动手,你快走,我给你争取时间!"
我咬牙,飞快进屋拿了银子,背起小思,对婇婇道:"那你自己当心。"
"好!"
我们从另一条小路离开,婇婇领着一群小孩朝院门涌去,小少年跟在我身边给我领路,到了村口,他对小思嘱咐着许多,而后跪在我面前:"阳儿姐姐,你一定要照顾好小思啊!"
我点头:"我带她去城里找大夫,你让婇婇明日去开君酒楼等我,你自己回去以后也要小心。"
"谢谢阳儿姐姐,"他哭道,"千文长大后一定会好好报答阳儿姐姐的!"
我抬头看了眼村子里的光影,焦急道:"你快回去吧,我们得走了。"
夜风如铁,小女孩蜷缩在我的背上瑟瑟发抖,我被秋夜冻得同样瑟瑟发抖,她忽然哭了,低声啜泣着,渐渐变大。
我边哄她边跑,跑了一个多时辰,我再也跑不动了,在路边停下。她已哭睡了过去,脏兮兮的脸上布满泪痕,口中呓语不曾停歇,有时痛骂,有时喊疼,有时叫唤着爹爹。
我小心掀开她的衣裙,左腿膝盖之下鲜血淋淋,我涌起万股心酸,心疼的看向她,这孩子,她才八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