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的对话乍一听起来,还算是和谐。互相嘘寒问暖了一阵过后,杜海燕语气哽咽地向苏雪晴抱怨了一阵自己的委屈跟难处,后者又是递帕子又是端水的好一通安慰。
只是等到杜海燕的裙角消失在夏荷居的影壁之后时,苏雪晴那声叹息中透露出来的疲惫让人不由得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姑娘可是累了?”扶着苏雪晴转身回了屋里重新坐下,柳绿抬手重新续了杯热茶端上。
“一个女人就是五千只鸭子,一个婚姻不幸的唠叨中年妇女那就是五万只鸭子。”揉着自己有些发僵的脸颊,苏雪晴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幸好她这是走了,要是再赖一会儿,估计我就绷不住要赶人了。”
“姑娘刚才跟四姑奶奶不是聊的挺好的么~”竹青不知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在装傻,愣愣的接话道,“看刚才四姑奶奶出去时那样,心情愉快的不得了。”
“还学会看我的笑话了~讨打~”随手捏起一块点心朝着竹青扔了过去,苏雪晴真心觉得在如何处理跟父母的关系上,自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母女,父子这种天然形成的血缘关系,反应在不同的家庭中有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形式。古往今来无数文人骚客或柔情或冷酷的阐述了各自对此类情感的见解,可却仍就没有哪怕一条能适用于所有人。
不同于黎山镇的大雪倾城,今年冬天的京城干冷的风呼啸肆虐了几个月,都没带来哪怕一场像样的降雪,皇宫上房那块愈加厚重的阴云,就跟这些天的朝政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人们心头。
京郊,某处偏僻的庄子上,哪怕已然尽量放低了声音,属于内侍嗓音的那份尖细还是刺的人耳朵生痛。
“大人且放宽心,那位得了消息是真真的一点也没不开心,反而晚膳还多用了半碗呢~”看不清楚暗处人的表情,内侍脸上的笑容只矜持的扬起了一半,“听说大人最近喜欢刻石头玩,这回专门挑了几块难得的寿山石让奴婢带来给大人练手呢~”
“唉~”低沉的男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位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好不容易培养的人手就这么折损了,总归是可惜的很。”
“那位就知道大人会这么想。”内侍拿帕子掩了嘴,“所以才让奴婢走这么一遭,说是怕大人为这事坏了心情,连年都过不好。”
“哧~”不屑又无奈的哼声从唇边溢出,这个在内阁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竟像个毛头小伙子般的闹起了别扭。
“那位的原话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与其让残花占着枝头开的恼人,还不如掐了去,让小花苞多晒些太阳’。”之所以每次都派了这个内侍过来传话,除却忠心外,这口技模仿之绝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那位倒是心宽的很~”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语气自然而然的轻快起来。
“大人是知道的,那位对您,与旁人断然是无法相比的。”内侍敏锐地捕捉到对面人上升的情绪,说话也大胆了起来,“按照那位的意思,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散出去的人手再筛一遍先收回来,年后,怕是有大事要忙了。”
“嗯。”尽管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根据最后一份情报来看,人这回是真的死透了,再把资源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确实不怎么明智。
“大人且耐心等着,这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话到此处,内侍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的,低低地笑出了声,“太医院那边最近可传出来不少好消息呢~”
“呵呵~”一直隐在黑暗中的人,此时终于起身走到亮处,面色平静如水,可眼中跳动的野心却灼热的让人不敢直视,“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最近,你就不要再出宫来了,这处据点也该换掉了。下次有事再用老方法联络。”
“还是大人事无巨细的考虑的周全。”此行的任务完成,内侍说着就也站起身准备离开,“哦,对了,那位昨日闲闲地提了句黎山镇新出的新玩意儿……”
“我知道了。你也有心了。”跟聪明人打交道,话从来不用说尽。
“哪里,哪里~”只得了一句夸奖,内侍就仿佛控制不住的喜上眉梢,让对面的人看到后心情又愉悦了几分。
如果卓大海在这里的话,他此时必然会认出,这密谋的两人就是上次密室中三言两语决定了自己命运的那两个。可惜他现在正蹲在阴暗的地牢里跟自己身上的虱子做斗争,没有那个荣幸聆听这番意义重大的对话。
也不知道他这人是天生的运气极好还是极差。那日跟着黑衣人去埋伏李小明,得手后撤退之时遭到蒋秋霜率领的一众人马追杀,除却卓大海外,侥幸留的命在的只有寥寥三人。
他们四人拼死拼活的从黎山镇出逃,在路上又遭遇了另外一波更加专业的暗杀者的劫杀,最终成功来到京城脚下的,只剩两人,而卓大海,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卓大海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让他不能跟着另外一人去暗桩联络处交差,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极限的他不慎落入了另外一伙人的手里。
被抓住后,他倒也没吃多少苦头,被随意问了几句就转移到了这间地牢内过上了暗无天日的日子,如今,寒暑不辨的他已经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了,还有没有再看到太阳的机会。
被囚禁了这么久,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之前身上被黑衣人下的毒已然被解了。迷糊的卓大海甚至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等到毒发的时候没有了那钻心的疼痛,这才猛地意识过来。
“哗啦……哗啦……”的开锁声在这空旷的地下显得更加的渗人,可听在卓大海耳中,却如闻天籁。
“你们要放我出去了么?!”手脚并用的爬到门口,卓大海迫不急的地推着牢门。
“闭嘴!吵死了!”来人显然脾气不怎么好,抬头瞪了卓大海一眼,突然发力向内推开了牢门。
“我闭嘴,我不说话。只要能让我活着出去,你拔了我的舌头去都成。”趴在门上的卓大海被这一推重重地跌回了地牢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疼似的陪着笑脸。
“你浑身上下有用的也就那根舌头!”来人粗暴地把卓大海从地上拎起来,三两下就给他扣上了沉重的枷锁,“要是还想要你这条小命,一会儿就好好回话,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能活着,脸面算个屁啊,一脸狗腿讪笑地卓大海被遛狗似的牵出了地牢,时隔多日后,终于再次站在了京城阴晦的日光下。
从京郊庄子上偷潜回宫的内侍刚过了第一道门禁,就有个不起眼的身影悄悄地脱离了他身后的队伍,借口上茅厕跟在值班房的某个禁军侍卫接上了头,片刻后,一张不毫不起眼的小纸条就被送到了那个身着明黄之色的人手里。
“大家,您还是先把这药喝了吧。再凉了可就要过了药效了。”郑公公有些为难地看着一旁已经快要不再冒热气的漆黑药汁,试着开口劝道。
“你这老狗,最近胆子可是大了不少了啊~”最后扫了一眼纸条,李文耀随手就着烛火点燃后扔进了脚下的火盆里。
“奴婢自小胆子就小的很,连个蚂蚁都不敢踩死,大家可是最清楚不过的。”能把李文耀身边内侍第一人一坐二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郑公公面不改色的又把手中的托盘举的离李文耀近了些。
“哈哈~”李文耀闻言果然没有一丝恼怒,反而哈哈大笑着取过药碗一饮而尽,“说起来,朕也不年轻了啊,可想起来,你替朕挨板子的事,怎么还跟昨天的事似的?”
“大家如今春秋鼎盛,奴婢才是老的快要入土了。”郑公公收了空碗笑盈盈地一丝不差地退回了原位,站的仿佛从未移动过一般。
“万岁万岁万万岁,你们整天喊的不烦,朕听的都腻了。”李文耀不在意的摆摆手,看着火盆中那燃尽的灰烬有一瞬间的愣神,“你说,他们是不是也喊朕喊腻了?所以才这么着急的想换个人喊万岁?”
“……”郑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的笔直,充耳不闻的没有丝毫反应。
“朕就不明白了,他们一个个的,比朕要小的多,怎么耐心就这么差?”好在李文耀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朕总有一天会老,最后也会变成一堆土丘,他们怎么就这样等不及?!啊?!还要朕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一个个的!一个个的!都当朕是傻子么?!”
声音听起来暴怒至极的李文耀脸上却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龙椅上的脊背也挺的笔直,只有那掩在广袖下微微颤抖着的双拳暴露着他真实的情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