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共四辆,除了祖父、父亲、苏姨娘,肯定还有一辆,那里头坐着谁?应该不是柳姨娘,那就肯定是赵姨娘或者几个弟弟妹妹了。
除了祖父和苏姨娘,面对其余任何人夏湘都要加小心。
如今这么多人来庄上,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探望自己这么简单罢?夏湘眯起一双眼,拉着乳娘的手,淡定说道:“咱们进去吧。”
果然,赵姨娘也跟了来。
这是要干嘛?阵仗摆的如此大!
坐在上首的是祖父和父亲,两人看夏湘站在门口,俱是一愣,随后,一屋子人神态各异。
“咱们大小姐不是鼓捣出个赚钱的买卖吗?怎还穿得这样寒酸?难不成是晓得老太爷和老爷要来,特意弄成这个样子?”赵姨娘掩唇而笑。
可这笑话实在不好笑,在座众人神色尴尬,只有她一个人在笑,笑声有突兀又尴尬,听在耳中尖酸刻薄的紧。
夏安不得不咳了几声:“湘儿,去换身衣裳。”
老太爷原想把夏湘叫到跟前好好瞧瞧的,然听到儿子的话,只好闭嘴不提,摆摆手笑道:“快去找身利爽的衣裳换了。祖父给你带了点心,换了衣裳好吃。”
夏湘脆生生地应了,转而朝夏安客客气气福了福,扭头朝自己厢房走去。
不敢让老太爷和老爷等太久,不一会儿,乳娘便给夏湘换了身干爽衣裳,甫一出门,却看到富贵站在门口转圈儿。
夏湘开口问道:“不在父亲身边儿怎么跑这儿来了?父亲着急了,派你来催我们?”
富贵摇摇头,将夏湘招呼到偏僻些的地方,一脸惶急说道:“老太爷让小的来,知会大小姐一声儿。说……说老爷知道了青河里的铺子,发了脾气,打算给小姐折些银子,府上把铺子收了。”
夏湘蓦地抬眼,惊讶地望着富贵,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
这事儿麻烦了,夏湘冷静下来,仔细寻思了会儿,心里便有了计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青河里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生意好的不像话的铺子呢?自己又打着老太爷的旗号,总有一天,府上是会知道的。自己没有准备,显然是自己不智,考虑不周。
如今,既然知道了,那父亲大人一定会极力阻止。
夏湘有些头痛,却不晓得,麻烦远不止她想的那么简单。而这铺子,也只是个撕破脸的借口罢了。
她理了理衣衫发髻,拉着乳娘的手,朝正房宴息处走去。心里盘算着,如今院儿里收了这么多人,没了铺子根本不行,指着府上那点儿月例,恐怕紧衣缩食都不见得够用。
迈步进门,夏湘面带微笑,心里却不轻松。走到祖父和父亲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问了安,不待对方开口,夏湘便盯紧了父亲问道:“父亲大人怎么有空来庄上?也不早点儿派人来知会湘儿一声,害的湘儿也没抽出空儿来准备些好茶点。”
夏安蹙着眉头,欲言又止。
夏湘便笑了:“托苏姨娘带给您的兔皮护膝,用着还合适?可还暖和?”
“合适,合适,也保暖。”夏安语气温和,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赵姨娘瞧着夏安的模样,心里有些着急,便开口说道:“老爷想来问问,大小姐赁的那个铺子,是不是该放手了?”
夏湘斜眼眄向赵姨娘,没等夏安开口,便笑道:“此话怎讲?既是我的铺子,为何要我放手?”
“湘儿,”夏安陡然提高了音量,既然话已说开,他也没什么顾及:“那铺子,你不要再管了。我会给你一笔银子,足够你用。”
“您总要给个理由。”夏湘脸色有些不善。
“理由?”夏安脸色也不大好看了:“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府上待字闺中的嫡长女!那铺子是你该插手的?”
夏湘心里止不住地冷笑,嫡长女?哪家嫡长女是被赶到田庄的?府上还有几个人把自己当作府上的嫡长女来看待?再说那铺子,什么叫插手?这铺子一点一滴都是自己张罗起来的,跟府上又有什么干系?
“父亲此话差矣,”夏湘笑容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怯懦:“铺子我交给周先生来管,自然不用湘儿亲自出面。又何来插手一说?湘儿虽然被送出府,在田庄生长,却依然牢牢记得嫡长女的身份,是故,绝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父亲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夏安一时无言以对,赵姨娘一瞧,便忍不住插话:“这事儿不是您说不露面就不露面的,若传出去,这嫡长女小小年纪就成了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恐怕好说不好听,坏了大小姐的名声。咱们夏府又不是养不起您,您何苦非要鼓捣个铺子,落人口实呢?”
“我与父亲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夏湘目光凌厉起来,死死盯住了赵姨娘。
赵姨娘顿时闭上了嘴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不想,夏安却说道:“湘儿休得放肆,你赵姨娘说的有理,不过一个铺子,别因小失大坏了名声。那铺子我让孙岭管着,日后若要用钱,直管来府上拿。”
孙岭?那个唯赵姨娘马首是瞻的大管家?夏湘心里一沉。
“不行!”夏湘未做他想,脱口而出。
夏安脸色愈加难看了:“你说不行就不行?小小年纪这般顽劣,谁将你教成了这幅模样?”
赵姨娘一听,抿着嘴默不作声,脸上透着掩不住的喜色。
老爷终于发火了!
夏湘不是傻子,晓得这时候不该当面冲撞父亲,对自己绝没有好处。可她实在没有办法顺从,这铺子太重要了,若没了铺子,她这满院子老老少少要靠什么过活?莫说府上不会给院子里所有人发月例,便是开了恩,给这些人月例,那日后呢?若银子不够花呢?那点儿月例,便是省吃俭用,也攒不下多少罢?
“父亲大人,”夏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湘儿赁个铺子不容易,赚些银子也不容易。您不能说收走就收走,您若非要收了那铺子,湘儿便离了这田庄,去别的地方再赁个铺子!”
乳娘孙氏站在夏湘身后,连忙上前一步,拉了拉夏湘的衣袖。
“放肆!”夏安一拍桌子,吓得在座各位俱是一惊。
然而,夏湘却依然磊落坦然地望着夏安,不予丝毫让步。
“你……你……”夏安站在黑漆太师椅前,伸手指着夏湘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怒不可遏地骂了句:“你这不孝女!小小年纪就忤逆长辈!心颐说的果然没有错!”
柳心颐?夏湘蓦地抬头,眼底生寒,想来,父亲今日是有备而来,早就在府上跟柳姨娘商量好了!
老太爷一瞧,连忙站起身,走到夏湘跟前,小声劝道:“湘儿,要不……别管那劳什子铺子,搬回府上住罢。”
来之前,老爷子就做好了打算,想借此机会把夏湘接回府上。
“回府?夏府容不得她这样的逆子!”夏安一拍桌子,疾言厉色。
孩子们都缩成一团,柔姐儿吓得眼看着就要哭了。
苏姨娘一手拦着柔姐儿,一边劝道:“老爷息怒啊,大小姐年且尚幼,说话冲了些,您可不要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喝杯茶消消气。”
夏安火气正盛,见苏姨娘来劝,一扬手打翻了苏姨娘手上的杯子。滚热的茶水四溅开来,苏姨娘吸了口冷气,手上被烫出一块块的红肿。夏安却混不在意,看也没看一眼,依然愤怒地盯着夏湘。
夏湘瞧见苏姨娘手上的伤,目光一沉,旋即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凛然说道:“年前,您既然将湘儿扔到这庄上来,就彻底放手。湘儿不光是您的女儿,也是过世母亲的女儿,是周先生的学生,是碧巧、采莲、乳娘的大小姐……就算给您丢脸,我也不会给这些人丢脸。您大可不必管我,让我在这庄上自生自灭!”
“好好好!”夏安连着说了三个好,一张脸气的发白,指着夏湘道:“你没把我这父亲放在眼里,我也只当没你这个女儿!那铺子是你的,这田庄也给你,日后你不是我夏安的女儿,我夏安也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言罢,振袖而去。
“备车!”夏安一声怒吼,富贵吓得连忙出门准备马车。
这是要连夜赶路?富贵不敢多言,却望向老太爷。老太爷想了想,朝富贵点了点头:“去备车。只备两辆就行,天眼看就黑了,我明儿再回去。至于柔姐儿,留她跟湘姐儿好好亲近亲近,今儿也不回去了。”
事实上,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老太爷只是不想走罢了。
富贵点点头,跟着夏安一路小跑出了院子。
赵姨娘捻着手上的珠串,笑盈盈地朝老太爷福了福:“那……儿媳先行告退了!”
此时,夏安正坐在马车上,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眉头紧锁,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湘儿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妥协?为什么不把父亲放在眼里?夏安一拳捶在车厢上,咬牙切齿自语道:“柳心颐!可如了你的意?!”
仿佛又看到柳心颐凉薄地笑:“爷,您若狠不下心,要不要妾身来帮您?”“爷,早晚都是恨,至少,选在这会儿您还占着大义。”“您怎么对妾身都好,妾身却都是为了您着想。”“总归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儿了,又动不动就犯了傻病。爷可想好了,可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爷……”富贵候在车外,隔着车上帷裳小心翼翼禀道:“老太爷和苏姨奶奶带着三小姐说要在庄上过夜,吩咐小的送您和赵姨奶奶回府。”
夏安深吸了口气,沉声道:“知道了,回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