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乳娘大姑子来了,夏湘立马坐直了身子,苦笑道:“看什么呀?还能总也不见了?毕竟大壮在馆子里帮忙,她又是安贵叔的亲姐姐。”
采莲点点头:“那……带去宴息处?”
“不用,带到这里来就行,妇人家没什么忌讳。”夏湘整了整衣衫,像个小菩萨一样端坐在床上,摆出一张严肃贵气的模样儿来。
不一会儿,采莲撩起帘子,带大姑子王秀兰进了门。
王氏穿了一身宝蓝色撒花袄,头发抹了劣质桂花油,上头斜着簪了个牡丹样儿的绛红色珠花儿,看着有点儿浮夸,却也瞧得出,是精心穿戴打扮之后才出门的。
“问大小姐安。”王氏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倒让夏湘有些惊讶。
这泼辣婆娘怎么忽然转了性儿?
夏湘嗯了一声:“坐吧。”说着指了指身边的方杌,脸上瞧不出情绪,淡淡的,不显厌烦,也不显热络。
“大小姐,当初……”大姑子虚坐在方杌上,心神不宁:“当初我实在不该说那些话,拿着安贵媳妇儿的钱,还熊安贵媳妇儿,我……我是脑子糊涂没见识……大小姐不跟小的计较,还给大壮安排了体面的活计,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好……”
这女人还知道悔过,还知道害羞?看着大姑子红布一样的脸,夏湘微微一笑:“要谢就谢乳娘罢,是乳娘说情让大壮去馆子里帮忙,顺便学手艺的。”
大姑子脸更红了:“嗯,是要感谢安贵媳妇儿,我当初太混蛋,不识好人心……”她顿了顿,抬起头来扯出个尴尬的笑容:“大小姐,听说今儿是您的生辰,我寻思着没什么好送的东西,就过来帮个忙,有什么粗活重活忙不过来的,都交给我罢。”
她来道歉,道谢是预料中事,只是没想到,姿态会放得这样低,并且看样子好像真的意识到过错了似的,夏湘寻思片刻,点点头:“那你去厨房找乳娘罢,让她安排你做事。”
大姑子本以为会听到什么冷言冷语的挖苦讽刺,没想到就这样过了关,一时大喜,连忙站起身,点头躬身应着:“嗳嗳,这就去。”
等大姑子退了出去,碧巧撅着嘴巴嘀咕:“真是便宜她了!”
夏湘舒了口气,笑道:“这样也好,毕竟是王安贵的亲姐姐,她要知道好歹,乳娘也能少操些心。”
“小姐说的是,”采莲将大迎枕摆好,服侍夏湘靠上去:“家和万事兴,若能和睦相处,总比做了仇强。”
碧巧嘴巴撅得更高了:“那……那也是便宜她了!”
夏湘跟采莲忍不住笑出声来,夏湘指着碧巧对采莲说:“瞧瞧,这妮子比我火气还要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大小姐呢!”
采莲却笑道:“您这话儿,老气横秋的,倒像个老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个八旬老太君呢。”
这话有点儿僭越,可夏湘不在意,也喜欢屋里人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虽然背地里胡闹,可两个丫鬟还都算有分寸的,当着外人可不是这幅模样。
夏湘嗔笑道:“敢情你们两个合起伙儿来了?采莲,你到底是站在哪边儿的?怎么墙头草两边倒呢?你这样……可两边儿不是人。”
屋里一时笑语盈盈,大姑子捧着木盆经过门口,听到厢房传出来的笑声,脸上露出一丝艳羡来。看来跟着这个大小姐是真享福啊,这满院子下人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有半点儿亏的。提起大小姐,这些下人们满脸欣喜,与有荣焉似的交口称赞。
看来,大壮真是来对了,自己也来对了。
只是,这大小姐整日混在田庄,肯定是在家里不受宠的,不然谁放心一个八岁的姑娘家带着一堆下人住田庄啊?将来要嫁人了说出去肯定不好听,这姑娘家若找不到个好婆家,便是再能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样儿啊。
大姑子低头儿寻思着,不管咋说,大壮跟着大小姐总比守着这片鸟不拉屎的稻田地强,既然跟了大小姐,希望大小姐往后的日子越过越好,只有大小姐好了,自己的儿子才能过好日子,等自己老了,才能有个倚靠。
她叹了口气,心想,看来还得巴结巴结弟媳妇儿才是。顺便给弟媳妇儿出出主意,让大小姐尽快回府去,日后谋个好亲事才是正经。
刚走到厨房门口,大姑子看到花农老张一路啊啊啊啊地吵吵着,朝夏湘厢房门口跑去。她顺着老张来时的方向一看,敞开的院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两辆马车,有几个丫鬟小厮打扮的下人从车上扶下来个老爷子,另外一辆马车上,丫鬟扶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姑娘从马车上下来。
老爷子穿了一身宝蓝色团花束腰直裰,披着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妇人穿着官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裹着绒毛锦色披风,头上簪着两枚莲子米大小的南珠,并着酒盅儿大小的一朵小珠花儿,虽然简单,可有心人一看便知,这南珠和珠花儿价值不菲。
那小姑娘眼睛黑亮黑亮的,米白豹纹镶边翻毛斗篷将姑娘裹得严严实实,只看到一双绛红色乳烟缎攒珠绣鞋,十分惹眼。
大姑子一惊,这是哪儿来的贵人?她抱着木盆,连忙朝厨房跑去,给自家弟媳报信儿去了。
大姑子前脚儿进了厨房,夏湘后脚儿便出了厢房。
“祖父!”夏湘顾不得鹤氅,顾不得手炉,跌跌撞撞朝门口跑去:“苏姨娘,柔姐儿!大冷天儿的,你们怎么来了?”
“咱们不来,你也不回去啊!你来庄上这么些日子,便是过生辰,也不说回府瞧瞧,我这一把老骨头不定哪天就没了,你这孩子……”说着,眼眶就红了。
夏湘眼泪窝儿浅,听了老太爷的话,眼里便泛起了泪花儿:“祖父说的什么话,您身子骨还硬朗,怎么能说没就没?”
柔姐儿眨巴眨巴大眼睛,挣脱小丫鬟的手,上前几步一把抱住夏湘:“姐姐,你想我没有?”
这会儿,乳娘已经擦了手,从厨房出来了。
采莲见柔姐儿小脸儿冻得通红,夏湘更是穿着小袄就出来了,连忙说道:“咱们有什么话儿,进屋说罢,天儿冷,别冻坏了。”
“对对,咱们进屋说罢。”苏姨娘让身边丫鬟扶着老太爷和柔姐儿,自己上前几步拉住了夏湘的手:“瘦了些,不过气色还好。”
一行人往宴息处去了,路上,苏姨娘微微弯着腰嗔道:“你这孩子,便是装傻也要知会我一声儿啊!”
夏湘腼腆地点点头:“让姨娘担心了。是湘儿的错,下次一定不会了。”
“哪还有下次?”苏姨娘笑道:“以后可不许这样胡闹了,好端端的亲事,你这孩子也真是任性。”
按理,姨娘是没资格对嫡女说这话的,可夏湘听着苏姨娘的话,心里却暖融融的。
等一行人进了屋子,大姑子站在厨房门口儿傻了眼,谁说大小姐不受宠,这老太爷可是亲自来给夏湘过生辰啊,这怎么能叫不受宠,这是宠过了头嘛。想来,大小姐是棵大树啊,大树底下好乘凉,日后可得把弟媳妇儿伺候好了,不然,困在这破烂田地上有什么出路?
苏姨娘坐在野兔毛皮做成的垫子上,轻轻摸了摸兔毛:“这垫子真不错,哪里弄的?”
夏湘抿着嘴笑:“庄上人上山打了兔子,吃不了了送我一只两只的,乳娘和采莲针线好,就让她们缝了垫子和护膝,”说着,转头对采莲说:“去,把那几个护膝拿来。”
采莲应了声是,转头进了厢房。
不一会儿,便折了回来,将个黛蓝包裹送到夏湘手上,夏湘小心将包裹打开:“苏姨娘,这是六副护膝,这三副是给祖父、父亲和您的。这三个小的是给柔姐儿、姝姐儿和珊姐儿的。兔皮不够了,不然就再做几副给明哥儿他们了,今年只能委屈弟弟们,等明年冬天,再给明儿哥他们补上。”
苏姨娘连忙接过包裹,轻轻抚摸着柔软的兔毛:“大小姐真是有心了,竟……竟还惦记着我。”
老太爷笑眯眯地望着夏湘,越看越喜欢,转而嘱咐苏姨娘:“好生收着,我正愁没个暖和护膝呢。”
夏湘微微笑,心想,您是夏府老太爷,要什么样儿的护膝没有啊?您这样说,无外乎是为着让我高兴罢了。想到此处,心里越发温暖起来了。
祖父备了块上好的青田石给夏湘,苏姨娘送了条亲手绣的葱黄色绣湖色梅花的十二幅缃裙。夏湘满心欢喜的收着,眉眼间笑意愈浓。
“对了,”苏姨娘将兔皮护膝收好,转而问道:“听说……你在青河里赁了个铺子。”
夏湘一愣,旋即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显然,祖父也不知道这事儿,脸上露出一丝讶异:“赁个铺子?”
苏姨娘正色道:“你赵姨娘来找我,问我是否拨了银子给你开铺子,这才知道你在青河里赁了个铺子,还是个不错的地界儿。”
夏湘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赵姨娘派人查探自己,知道自己赁了个铺子,以为动了府上的公中银子,这才气势汹汹找到执掌中馈的苏姨娘质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