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王李怀彦受封为王并不是很久,他这个王的含金量和他爹齐王也不一样,所以临川王府的规制并不算很大,乃是先朝皇九子的府邸,不过皇九子未婚早死,这个王府就被收回了,等到李怀彦封了王就拨给了他。不过李怀彦如今正得势,倒也布置的十分豪华气派。
此时门房也正在小心预备着,刚刚从李家回来的仆役正在朝吴管事禀报事项,“去了李家,那边正有些忙乱,不过原是刚安置下来,有些忙乱很正常,但是也没失了礼数。”
“你这回去送了帖子,可见着了那李家的兄妹两个?”吴管事瘦高个,穿着一件深蓝色褐色花纹的绸衫,眼睛隐约有点精光,显然是个非常精明的中年人,“你看怎么样?总听王爷说起,又这般郑重,想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吧。”
这次派去的仆役乃是吴管事的心腹,也不拿话来哄他,想了下道,“人是见着了,好生晶莹漂亮,兄妹两个都生的精致非常,宛如美玉一般,都说京中魏王府悦郡主生的堪为天人,我看那李家小娘子若再大一点儿,只怕不在其下。行事上,匆匆一面也看不出来,只是十分温和周到,按理说林都肯定把之前的事情给他们说了,脸上竟一点异样都没有。其他的,恕小的没有本事实在是看不出来了。”
“短短一面,哪里看得出那么多来。”吴管事也不觉的是心腹无能,自己想了一回道,“既然是面上一点异样都没有,可见也是心中有数,行事有些分寸的。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真不记恨。”
“严格说来大管事您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按规定办事,难道还怕一对平民兄妹不成?”心腹颇有点不以为然,“就是王爷,也不过是因为扫了他的面子而已,也只是稍微做了点处罚,做样子而已。”
“并不是如此,不知道多少大事情起于微末啊,所谓防微杜渐,不过如是。”吴管事既然能被派到皇帝看好的预备太子人选处当管事,必然不是寻常人等。“王爷显然对这对兄妹颇上心,要李家小娘子说的不是多了,对我生了不满,以后想要相处好就有些难了。”
“这倒也是,那小姑娘年纪虽然小了点,生的却委实精致,晶莹剔透的前所未见。”
心腹这话中的意思说的虽然不是很明显,吴管事却听得很明白,“最好不是这样,陈家女可不是什么善茬,真要闹起来无论对谁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这可难说,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三四年就能长成了,这世上的女子谁不向往荣华富贵,何况咱们王爷日后前程远大。”心腹道,“尤其又是小地方来的,平民百姓,见识了王府,还不拼命的想要往里挤?”
吴管事也深思了起来,不过他想了想,反而又推翻了原本的看法,“看着倒是不像,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李家何必推辞了来王府,反而去李家那简陋的小宅子里住下?我虽然可以不给他们家具之类的东西,但是如果是林都领着来,又有王爷之前发话,我可不能拦住他们在客房住下。”
“这倒也是,谁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作为,看着好像倒是稍微有些距离的。”心腹道,“那宅子我去看了,可真不怎么样,窗纸虽然是新糊好的,但是屋顶上碎瓦不少,还长了不少草,地板墙砖也不算齐整,花园什么就更不用说了。”
吴管事点了点头,又道,“我倒是不信那李家小娘子真有吹嘘的那么早慧,这世上吹的神童我也见过,也不过如此,只怕还是李家家中有高人。不过,只要行事有分寸就行,大家相安无事自然好,真相安无事,我也不是怕事的。”
丞相门前七品官,吴管事这马上就要升职成太子的管家了,那也不是寻常人,自不会怕事,一些阴暗小手段,他可比临川王李怀彦强多了。
此时被他们讨论的长安正在看人摆放家具,她可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眼下住的地方简陋,虽然房子保养的不算好,好歹是二进的宅子呢。保养的最好的两间被她和重宁一人挑一间屋子做卧房,剩下一个大偏房做了书房。
把那些瘸腿的桌子,快散架的椅子扔出去,重新放上新床新桌子新椅子,窗下长安还放了一把竹制的摇椅,坐在椅子上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虽然花园里没有鲜妍的花朵,只有两株桃花快要凋谢尽了,不过勤快的老门房却种了些青菜,此时都冒出了嫩绿色的嫩叶,看着也挺喜人的。
如今天气虽然已经渐渐暖和了,早晚却很凉,被褥也不能铺的很薄了,手脚勤快的丫环把床铺好了,往柔软的床上一躺,闻着窗边飘进来的淡淡的青草味道,瞬间就有了点家的味道。
等她小睡了一觉起来后,翠衣紫衣几个丫环早已经带着人把屋内屋外都收拾的妥当了,连书房都布置好了。翠衣捧了温水来请她洗漱,一边小声的汇报事情。
“大黄杨木床两架,竹木小床八架,桌椅板凳共十套,箱柜十套,书案桌几两套,摇椅两把,条几板凳共计二十,买家具一共花了两百三十两,已经给了钱把老板给打发走了。”
“嗯,也不算贵啊。”长安略算了一下,道。
“您不要十分好的东西嘛,又不少家具又是竹子或者藤编的,便宜的多了,再说这家中原本好多家具还是能用的。”翠衣笑道。
长安洗漱完了,面上涂了一层薄薄的掺了玫瑰花汁的面脂,她这个年纪,脂粉是不用的,如此就算是收拾妥当了,便叫丫环把衣服拿来换上——时间不早了,也该准备去王府了。
不过她瞄了一眼翠衣拿来的衣服,略觉得不对,“我不是说穿男装的吗?”
“这个,您真打算穿男装啊?我还以为您说笑的。”翠衣道,“再说,我觉得那种场合穿男装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长安看向翠衣,发现她是真的那么想的,不由有些奇怪。“我觉得挺好啊,方便的很。”
“可是不好看啊!”翠衣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了反对意见,“娘子给您做了那么多漂亮的衣服,为什么要穿男装啊,而且我觉得那身衣服的料子也不好,实在是配不上您。”
长安看着翠衣好不容易说出来那么一通话来,脸都涨红了,不由就笑了起来,“好了,多大的事,不穿男装就不穿男装吧。”
翠衣没想到自家向来有点我行我素的自家主子竟然这么好说话,脸上不由带出吃惊的表情,嘴上也忍不出冒了一句,“这么轻易就说服了?”
“说什么呢?”长安白了她一眼,“还不过来帮我换下衣服,你怎么拿了这么一套来,好生繁复的。”
这一身衣服乃是林氏在今年元宵事件后给长安专门定做的,光布料上的花费就接近一百两,用的是能买到的最好的纱罗和绫绡,乃是用素白色绫绡做底,外面罩着一层层的霞色烟罗,乃是从长到短,从深到浅,共七色,远远看着,好像是被彩霞晕染了白色云朵,上衣又是雪白绫绡罩着红色轻纱再罩近乎半透明的鲛绡三层广袖,艳丽里面透出雅致来。
长安穿上这一身,倒真有些仙子落凡的味道,就是这个仙子是个小仙子。
就是长安也不能否认这一身衣服的美丽精致,就是她觉得花费略有些过了,一百两的布料,人工也要近百两,一件二百两成本的衣服,她现在还正在长身体,最多能穿个两年而已,实在有些没性价比。
毕竟她是一件布衣也能穿几年的人,一点都不讲究这个,此时就有点抱怨了。
“我说就拿那件月白茧绸的男装穿吧,你偏不听。”
翠衣知道长安其实没有生气,就是嫌弃麻烦,便装傻笑了起来,“其实是我想看小姐你穿这身衣服,实在是太好看了。”
长安还能说什么,再说,穿的好看点也没什么,以衣度人,狗眼看人低的人还是蛮多的,穿的好了,有时候会生出许多麻烦,有的时候却能省了许多麻烦,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般来说,她虽然不会刻意去吸引人的眼球,也不会刻意去躲避别人的目光,坦然自若,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了。
一时换好了衣服,重宁已经早就准备好了,他穿着一身淡竹叶青衫,白色云边,黑发用玉簪束起,容颜白玉般温润精致,眼瞳漆黑明亮,虽然年纪很轻,却越发显出一股别样的秀美风姿来。
连长安都忍不住想起来了所谓玉树临风,芝兰玉树之类的形容词。却不知道重宁也同样想起了,什么倾城倾国,绝代风华,天仙化人之类的词。
然后,重宁同学的压力就更大了,妹妹是大美人,他这个当哥哥的如果无能一点,可真是护不住她。别的不说,看他娘就知道了,林氏还没有长安那样明亮耀眼和如雪后初霁月华清冷般的气质,这几年间,大小事情也生出了好几件。
红颜薄命什么的,如果自己不能有点本事,家中难以护得住,还真不如生的平凡一点。西子如果不是生的那般美丽,固然可能还在溪边浣纱,也不会被投入井中——泛舟五湖什么的,不过是后人美好的想象罢了。
重宁一边上了马,一边心中还转悠着这事,不过他再看一眼长安所乘的马车,又觉得稍微安心了一点,幸好妹妹自己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也用担心偶尔一阵风吹来,护不及时就被风吹雨打了。
因到了王府,重宁还会忍不住看一眼妹妹,然后冒出一点担心来,竟一点也不显的怯场——连王府开了大门,也没有很吃惊。
正常情况下,王府的大门是不会轻易打开的,按照长安和重宁这俩的身份来说,能有个角门走就不错了,结果大门却敞开了。临川王府来往的人也不少,附近也不是没有经过的人,尤其低级官员,更是十分诧异,便免不了打听一下,长安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京城就小小的扬名了。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临川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长安那是从来只走正门的主,不管是家中,还是入宫以后,从人敢没让她走过小门。临川则是十分佩服长安的谋略和眼光,又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当然长安本人表现出来的气势也在那里,临川觉得总要以最大的郑重来迎接。
这么一路走了进来,重宁还会为王府的占地广阔和气派建筑稍微动容一点,长安就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了,看在吴管事那些人的眼里,简直是高深莫测了。
连吴管事这个之前信誓旦旦的都忍不住暗地里猜测,这般小小年纪便稍微展露出一点风华绝代的姿容,又是这般镇定自若,举止行走也颇显高贵,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那等神童不成?
别奇怪他这么怀疑神童的存在,先太子——就是皇帝最宠爱的董妃所生的儿子,就传说是个十分神异的孩子,当时东宫管事就是他师父,他太清楚其中有多少水分了。严格说来,先太子挺聪明的,真比寻常孩子聪敏不少,可是和外面说的差远了。
至于这一个,从王爷嘴里冒出来的情况来看,吹的比先太子还要夸张呢。什么又能经营,又在棋艺上胜过国手级别的王平石(王老爷子),又会筹划,行事周到,相貌还非常非常好。
如今外貌举止吴管事是见着了,气度不凡也确实不假,别的吴管事还是存疑的。
不过接下来他发现他的信仰就要破碎了。临川王李怀彦是个围棋发烧友,如今乍一见了好棋友,时间又很充裕,自然要先拉着长安下棋。
然后依旧维持了辉煌的惨败成绩,半个时辰连输了五盘!
输的李怀彦脸色都青白了,冲着长安抱怨“你也不稍微让我一点!”
“你自己技不如人,还怪我吗?”长安一笑,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再说我也没法子啊,你又不是王老爷子,输给你可太难。”
李怀彦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长安说的什么意思,郁闷极了,“喂,你不要这么不客气啊,稍微安慰一下我又能怎样。”
“好吧,安慰你一下。”长安拿过青瓷白斑窑变壶,倒了一杯茶,递给李怀彦,“喝杯茶。”
李怀彦接过茶来,一口饮尽,心情果然舒畅的多了,放下茶杯笑道,“这都好几年了,你还用这一招安慰人?”
“别管什么招数,有用就好。”长安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素手青瓷,端的是优雅无比。
“说的也是,反正我是拿你没什么法子的。”李怀彦这会儿没有长安亲自给倒茶的待遇了,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放下,看向长安,“反正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再来一局?”
“算了吧,你这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我觉得还是挺有压力的。”长安笑道,“不如跟我哥下一局?我看这两年你棋力进展有限,未必能赢了他呢。”
“这我可不信。”临川立刻反驳了起来,叫丫环收拾了棋盘,拉着重宁再战江湖,重宁也不怯场,稍微推辞了一下便坐在对面,长安便在一边喝茶看他们俩下棋。
李怀彦其实没有看重李重宁,不过这也很正常,三年前重宁不过才十岁不到,半大小子,虽然也聪慧,又少年早成,但和十七八岁,同样聪慧的李怀彦比就差远了,重宁又不是长安这样的妖孽,围棋一道上也只是通点皮毛而已。
不过三年下来,有王老爷子和长安两位国手级别的大师指导,关键是重宁自己资质也足够,棋艺就飞速提升了起来。反正以长安刚刚和李怀彦对弈的情况来看,差不多有三四成的赢面,端看重宁发挥。
不过她这个哥哥倒有个优点是李怀彦不具有的。李怀彦很容易受情绪影响,他是偏感性的,所以才会和生父齐王继母齐王妃范依然闹的不亦乐乎。重宁却是非常理性,稳重持中,换了重宁在李怀彦的位置,可能就会和齐王齐王妃至少维持面上的平和,然后再寻他法解决问题。
总之,越是压力大,越是事情繁杂,重宁的表现可能越在水准之上,发挥的越优异,而且不会因为紧张而失措。王老爷子也十分奇怪重宁的特质,他曾经做过一个小实验,在一定范围内,给重宁不断的加任务,重宁总能完成,并且并不会降低质量,甚至越是任务重,他做的越好。
以眼下这情况来看,李怀彦刚刚连输了五场,情绪难免有些波动,重宁就不一样了,只怕第一局,李怀彦多半会输,就算赢,也会很艰难。然而第二局,李怀彦的赢面却要大些,毕竟他水平本就稍微高那么一点,第一局适应下来,赢得概率要大的多。
果然不出长安所料,第一局拉锯颇久后,李怀彦一个不慎,输给了重宁。李怀彦也有好处,若是势均力敌,或者稍微处于弱势,他这个人越挫越勇,并不会轻易认输。
第二局,重宁年少经验不足,一个不慎,落入李怀彦的陷阱,输的还挺快。
临川王李怀彦发现了一个新的棋友,堪称势均力敌,见猎心喜,还想下第三局,却被长安给打断了,“我听说你今儿预备了洗尘宴,才巴巴的跑来的。都到这个点儿了,你还不把你的宴席给摆出来,难道是坑我的?”
李怀彦见长安脸上有点薄薄的嗔怒,忙笑道,“这不是忘了时间了嘛。快,你们快去叫人准备开宴。”
王府宴席,自不用说,山珍海味,不是重宁这样土包子见过的,毕竟是半大少年吃了个不亦乐乎,而长安也挺满意,有许多菜,她也有几年没吃过了,虽然不甚想念,偶尔尝个鲜还是可以的。
至于歌舞伎乐之类,就更不用说了,京城王府比起青州那小地方可要好的多了,许多新曲还没传到青州呢,歌姬的歌喉也异常婉转动人。不过长安对这些东西感觉比较一般,她这个人是实用主义的,连琴都懒得学,只稍微会一点,拨弄两下做做样子。
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一场很成功的接风宴,临川王李怀彦没见着自己这个棋友之前还是有些忐忑的,近两年只有书信来往,会不会生疏了,又或者她变了样子什么的。然而,真的见了面,一局棋没下完,方觉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长安就更不用说了,她虽然对朋友的渴求不怎么深,然而李怀彦也算是自己少有的几个朋友了,也难免关心。重宁倒是有不少同龄的朋友,不过李怀彦只要放下架子,却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足以担当一个大哥哥。
李怀彦后面又把林都给拉来,玩投壶之类的游戏,再说一点路上的趣事和京中的逸事,颇为把酒言欢,一直闹到了半夜。
此时京中那座占地面积最大的房子里,老皇帝刚刚看完了几篇奏折,在问一个跪在地下的黑衣人话。
“怀彦那孩子今晚上在宴请那个李家的兄妹?”
“是,李家小丫头生的虽然挺精致,看那样子,和王爷倒只像棋友,没有什么情愫的样子。”
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就好,陈家那丫头脾气可不怎么好,万一惹出事来很麻烦,也不好看。”
“看着李家的兄妹倒是很有分寸的样子,举止也不是那种浅薄的。”
“人不可貌相,且观以后吧。”老皇帝看一眼窗外金色月牙,轻叹了口气,“唉,可惜朕自己没有一个好儿子啊,早知道当初……”
话没有说完,暗卫心中却暗自腹诽,早知道什么?早知道不放任自己那么多孩子被害死,还是早知道不要那么宠爱董妃?
然而他可不敢接话,见老皇帝没有说话,反而利落的告辞了,留这个半大老头在宫殿里独自唉声叹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