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今年取中了九名秀才,重宁考的不错,虽然事前觉得准备不充足,临到考试时候发挥却不错,排在第二。第一名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人,名叫吴澄,乃是新搬来青州的,倒是个生面孔,此人相貌虽然平凡,别有一种稳重的感觉。学政取中他的缘故就是因为这人文风稳健,虽然未见开阔,却十分稳重的样子。学政挺看好此人,认为此人行事稳健,日后能做个不错的父母官。
当然重宁也颇受关注,毕竟年纪小,十二岁的秀才在大周朝虽然不算特别稀罕,也算是非常难得了,搁在有的州府十年都未必见着一个。不过青州因有王老爷子教导,重宁倒有两个师兄是十二三岁就中了秀才的,也不算很特别。
再不特别,也衬得其他的秀才有些碌碌平庸,心中难免有些不平。加上陈氏的打压,这中了秀才的都是青州人,难免受些影响,重宁虽然没受到什么冷眼,在学政主持的小宴上也没有得到什么青眼。倒是此时排名第一的吴澄做事挺大方的,专门还来夸奖了重宁一番,又鼓励重宁。
“眼下怎样不重要,你还年少,以后前程远大,不要因为挫折失了志气。”
这倒是说陈家的事了,吴澄虽然同情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半大少年,但是他一个外地来的穷秀才,就算有心帮忙也没什么能力,何况他和重宁又无亲无故。不过能这样说的人就是心底不错的了,更多的家伙是含酸带醋的说什么即使李家败了,有这么年轻的秀才,也不怕没饭吃什么的……
幸亏这些家伙还顾忌着有学政在,不敢多饮酒,不然要是醉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丑态。再好性儿也不是没脾气的,何况重宁即使少年老成,也不过个半大少年,当时好容易才忍住没发脾气。
回了家,他就难免朝着家里人抱怨了,“听听那酸味,知道的以为喝的是酒,不知道还以为喝的是醋呢。”
听得林云儿忍不住笑起来,“人人都有嫉妒心,都说女子心眼小,我看男人也差不多,这些读圣贤书的竟不比不识字的强在哪。”
“话是那么说,可是听着还是难免生气啊。”重宁托着腮趴在桌上,一点都不像,反而有点犯愁,“真看着他们这么欺负我们,就不还手?”
“你觉得,我们会损失多少?”他妹子此时正有点懒洋洋的在窗户底下晒太阳,半眯起漆黑眼睛看人的样子真有点像只雪白的波斯猫,连声音都懒懒的。
“反正不会比陈家损失更严重就是啦。”
听着这样的话,重宁稍微放心了那么一点,不过还是难免有些担心。毕竟最近丢了的可不仅是酒楼,别的铺子也大受打击,连朝外卖的蔬果,陈家都带着人阻拦,有的蔬菜是不耐放的,晚上两三天,再运到地方就放坏了不少,不坏的也不新鲜,长安和家里人商量后便暂停了这项生意。
是以,最近没受影响的就是田地了,姚知府在那边看着,他虽然不会插手,但是陈家要敢真侵夺民田,也免不了参上一参了。
只是此时才二月间,春耕还没开始,且外面已经有些风声说陈家要在用水上卡一卡李家了,也幸亏李家田地多在乐陵,地块也不错,影响也不算太大——也不是没影响,至少佃户有些惴惴不安。
十分赶尽杀绝的做法,至少陈家人看来是这样的,陈夫人还嘲讽的对来看她的小姑子说林氏的坏话,“有的人啊,别看生的好,命可未必怎么样。命该如此的,想要富贵就成了吗?本就不是什么富贵命,挣扎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把那家产给了李二,说不准还能保个平安呢。”
她还在那里得意呢,根本不知道自家马上有大麻烦了。
储位就像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几个王爷为了这根胡萝卜正大打出手,打的火热,临川王最近颇得皇帝宠爱,又即将结一门好亲,势力大增不假。其他人那也不是易与之辈,也在暗搓搓的积蓄着势力。
西凉王颇得一些武将的赞许,而且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拉拢了一些宗室和朝堂上的老滑头,虽然这些人毁誉半参,名声不算好,但是能力却是有的,势力自然也有。越王则凭借其仙人般的姿容,超人的才智,温和的性情赢得了世家和不少文臣的支持,算来临川王比这两人还稍显弱势呢。
如今正打的激烈,陈家这一朝临川王靠拢,就靠拢出事来了,蚊子再小也是肉,也不能让竞争对手拿到手不是?陈家要是挑不出什么事来就罢了,陈家这不正在手段百出的打压李家嘛,凭借势力侵夺平民财产是少不了的,一查就查到了。再查查,造谣生事欲至人死之类的罪名也能沾上点。
于是,陈家就被参了!
李家一家统共四口三个未成年不管是明面还是暗地里实力都不是陈家对手,但是陈家在京中的角力就不够看了,全国上下光世家上千,陈家在里面不垫底也属于中下游。且如今世家的势力早已被削减,朝中勋贵又是一批,草根出身的新贵权臣又是不少。
西凉王如今拿着临川王没办法,拿个意图朝着临川王靠拢的陈家还没办法吗?陈家自己又行为不端,除了对长安他们一家散播谣言,强占财产,当官的也不算是清廉,还有渎职的倾向,更糟糕的是,陈家那个六品官儿曾于太子孝期纳妾结果被翻了出来——这是皇帝的逆鳞,让丧子的皇帝非常愤怒!
这件事一出,原本还做出一副帮扶态度的临川王立刻跟陈家划清了界限,就算临川王身边的人都没有对此产生异议,觉得临川王凉薄什么的。太子孝期于陈主薄这样的官员只有一个月,你要纳妾什么时候纳不行,非冒天下之大不韪纳妾?脑子完全是坏掉的吧!
可见陈家之衰落,也不单单是因为王家崛起后的压制,自己也存在很大的问题,至少这种事,长安就觉得干的非常之二。太子是当初董贵妃所出,皇帝那是十分的钟爱,谁料到养到二十岁一病病死了,他由着董贵妃残害妃嫔子嗣,结果害的自己无嗣。
这么大个把柄,那些向来看不惯世家装1风范的草根和勋贵又借机攻击整个世家集团,而世家集团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在对陈家的判决上又踩了一脚,还把陈家名义上给开除出去。
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扯皮自然非常麻烦,但对陈家的判决却非常利落,执行的也非常利落,偿还李家被侵占的财产,并赔偿损失,鉴于李家生意的火爆,这个损失数额可不小,让陈家十分肉疼。
内里还有个任辉帮了忙,他收到了李家的信比朝上更早,不过发动却晚些,他是皇帝宠臣,劝皇帝亲自下旨,以示安抚,再表彰一下出身低微见义勇为的林云儿,展现皇帝的宽仁慈爱精神,再向天下展现一下,自己对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姑息的。
所以等到三月间,李家就拿回了自家损失,额外还饶上了不少,算算利润不仅没少,本钱也竟是翻了倍。当然,最重要的收获,大概是青州府里,大概会没有谁再来挑衅欺辱他们,林云儿的身份也算是过了明路,皇帝可是亲自下了旨了,百姓还有什么异议,李家市井之间的名声和之前简直天差地别。
林氏也有点商业头脑,和长安商量了,又趁着名声在,把乐陵原本开着的绸缎庄,酒庄开到了青州来,正好挤兑了陈家原本的生意,一方面获利不菲,一方面也算是借机报仇了。
然而获得最大利益的倒不是他们,陈家虽然被剥了一层下来,毕竟家大业大,虽然陈主薄差点被人道毁灭了,总不至于族灭。但是去掉了那么一层保护层,可以想象,陈家在未来的十年或者更长时间内不断被蚕食,直到毁灭,或者再度崛起。
当然,就陈家这样子,看他家现今的男丁本事才能,崛起估计有点难,至于没生出来的,那时候陈家还是不是陈家都难说呢。至少就上次长安和陈家那位二缺家主匆匆一面,那位家主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光顾着愤怒了,竟没有一点担忧的神色。
长安个人觉得,以王家的实力,王老爷子和他儿孙的才能,十年内吃掉陈家问题不大,估计日后会形成新的世家也说不定——王老爷子儿子虽然不喜欢官场,孙子和侄子却都很不错。
所以得利最大的大概是王家,姚知府也跟着分了一杯羹。京中临川王虽然貌似被打击了一下,但是实际上威信没受到损失,还借着机会拉近了和皇帝的关系,他事后的表态太好了,早有准备,所以演的十分动人。倒是西凉王,因为深挖陈家黑材料,纠缠临川王的行为,让皇帝觉得他太过强势,结党结的也太深,势力过大了,反而更偏向了临川王一点。
又有世家和文官集团,因为西凉王和他背后的勋贵新兴草根集团借机对世家攻击,反而更恨上西凉王一层,在接下来引起的人员变动中,双方互咬,反而让临川王占了些便宜。
不过相较之下,临川王还是弱了些,也是,别人背后都是有着整个家族的支持,临川王那边齐王最近虽然没有再拉后腿,也没有做出什么帮助来,皇帝这东西,自古从今都靠不太住。不过临川王即将要结的这门亲却是十分显赫,陈国公陈丁平嫡出孙女,父系是世家,母亲是汝阳侯之女。
虽然也姓陈,这个陈和青州的陈可不是一回事,陈家显赫了上百年,如今位列一流世家之列,陈国公现今还是丞相,其父如今在外任着刺史,据说很有可能在今年回京升任九卿。陈国公的兄弟也是刺史,家中又有郡守,一部尚书之类,这个小姑娘的父系显而易见十分显赫。
父系如此牛,陈氏女母系也一点儿不逊色,汝阳侯祖上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因此是开国公侯,世系不降等的那种,其外祖父又是名将,领着重兵,十分的受器重,外祖母又是大长公主,如今皇帝的姑姑,而且是皇后嫡出,封地什么都是最好的那种,在政治上也颇有影响力。
别说是王妃,陈氏女如今直接当太子妃也绰绰有余,这也是为什么如今临川王虽然各方面势力都不占优,却明面上有最大赢面的原因。结了这个亲家,别说带来的帮助一下子就能让他在纸面上的势力拉平,稍微有点政治思维的都会觉得皇帝比较属意临川王作为太子。
就是长安也是这么看的,她当初让临川把婚事决定权交给皇帝,如今已经过去接近三年了,婚事才差不多定下,这其中本就表现了老皇帝思考和犹豫过程——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悬而未决,临川都过二十岁了,马上二十一岁,搁在古代绝对是大龄青年了,而到了去年腊月间,皇帝方才给临川王定下这么一位王妃。
只要临川不严重犯蠢,这太子位应该还是比较稳定的,而临川的资质虽然不说非凡,但也算上佳,基本上长安也不用担心李家人以后了。
当初吕不韦怎么说的,劳作立身,其利十倍;珠玉无价,其利百倍;谋国之利,万世不竭。她虽然没有种种野心,当初更拒绝了帮临川王谋划,不过实际上她也没少出谋划策,两人又是纯洁的棋友关系,比起吕不韦权倾天下更安全。作为曾经执掌天下的人,她比别人更了解当皇帝的看着另一个人权倾天下有多讨厌了,当然也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这让长安的心情愉快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这是一局棋,她是从见到临川王那一刻开始就开始落子,如今终于看着要收获果实,任是她这般深沉的人,也难免有一二分得意。
不过接下来还有点小麻烦要处理,临川王既然是大底牌,平素是不会动用的,何况临川王如今还没登上皇位,价值还没有那么高。而且长安深知人心,虽然如今看着和临川王是朋友,但是临川毕竟不是寻常人,却也不轻易相求,便是这次的事情,临川王也不是没有获利。皇帝在安抚了过了临川后,命令官员开始准备他的婚礼,甚至有传言说,皇帝可能会于最近择吉日立太子。
老皇帝已经六十岁了,身体虽然还算健康,但在丧爱妃丧爱子之后,心情难免郁郁,谁知道他能活多久,如果未曾立下太子就崩了,天下大乱指日可期。就算是立了太子,越王还好,西凉王也未必罢休,不过只要占据正统登上皇位,只要不过分脑残,很少有能被废了的。
不管如何,京中事情和她关系实在也不密切,临川王如果能成为太子,登上皇位,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临川王失败,她也不至于受到多少牵连,横竖都不赔本。
不过陈家的为难却和她有关系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家觉得自家吃亏了,又觉得李家依然是软柿子,很想再捏一捏,又畏惧着不敢动手,只敢找点麻烦。
连林云儿都觉得陈家人十分的愚蠢,“都到了这时候,不赶紧想办法想退路,还记得来招惹我们?陈二的脑袋是不是坏了?”这个陈家家主行二,林云儿称之陈二多少有点蔑视。
长安倒觉得陈家挺有趣,“实在是傻子,王家在那边虎视眈眈的,还盯着我们不放,脑子着实不清楚。还去程家请求帮忙,程家肯定会借机退婚啊,真是蠢死了。”
是的,陈二不好自己动手,倒找上程家,称呼程家是亲家,让程家人帮忙出手。这怎么可能?程家那般乖觉,只怕此时早就在准备退亲了;就冲京城那位陈姓官员干的倒霉事,程家也不能让程立雪和这种人有姻亲关系啊。
只是借口不好找,陈家如今是落难了,但程家自诩忠厚人家,怕退了亲名声不好,正寻思不着好主意,这陈二就送上门了。于是程家就意思意思难为了一下李家,便借口仁至义尽退了亲,陈二当时就傻了眼了。
如果他知道程家事后还送了一份厚礼来,只怕就不只是傻眼了,而是恨意满满了。长安对程家之前的表现可不怎么满意,不过程家,尤其那位钱夫人似乎是有些后悔,送来的这份礼十分之丰厚,不仅有金银珠宝,还有田地铺面各一。
程心琼见她娘预备这份礼,尤其把一副她之前想要,钱夫人一直没给她的名贵的羊脂白玉镯放进了礼物里,十分不满。
“娘,便是为了之前的事稍微表示点歉意,也不用送这么重的礼物吧,这可是您从外婆家带来的,价值千金呢。”程心琼噘着嘴,非常舍不得,“李家就是走了狗屎运而已,单凭他们,早被陈家吃掉了。”
钱夫人见女儿还是这样很傻很天真,不由轻叹了口气,就让她这样嫁出去了,实在是不放心啊,幸亏是当初没打算把她嫁给临川王当侧妃,真要嫁了过去,果断等死的节奏啊。
然而又不能不解释,多解释一点,程心琼或许还能多懂一点,钱夫人自己难道就舍得这对镯子?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我问你,陈家,李家,孰强孰弱?”
“自然是陈家了,都说了李家是走了狗屎运了。”程心琼觉得这是个蠢问题。
“那好,这次谁输谁赢?”钱夫人清浅叹息,却越发让人觉得沉重。
“李家。”程心琼忍不住继续道,“可是那是碰巧了……碰巧搀和到了京中斗争里。”
“碰巧?你真的觉得是碰巧?”钱夫人冷冷的看着女儿,“碰巧临川王就对陈家表示出拉拢之意?陈家早先不投注,临川王如今离太子之位一步之遥,何须陈家此时锦上添花?别傻了!别人不知道,我们青州的不知道吗?”
京中人或许不知道,只觉得临川王和青州陈家既然离得近,那么素来肯定有联系,接受陈家的投效也很正常,何况青州陈家和未来的临川王妃又是一个姓儿的。
可是青州如程家,再比如说王家,可是知道其中一点内情,这个内情连长安都不知道。当初,大概四五年前,王老爷子就想要扶一把临川王,也算是拉下身姿来去请了陈家家主陈二来。
结果呢,陈二呢,他非常不给面子,他不来!不来不说,还说临川王这是一个死棋,不值得下注。虽然是私下说的,但也没特别隐瞒,不然程家怎么知道的。
当时临川王离储位实在有点远,大约陈二是想要借此博得个指点天下的名士名声,等到临川王失败了,就可以说,当年我就看他不行之类的,至少在一郡之内能扬扬名。
谁料到临川王这死棋竟然又被盘活了,这陈家人还愚蠢的凑上去,想要分一杯羹!也不想想,之前那作为和那评论估计早把临川王给得罪死了。许陈家还以为临川王总在京中不知道,问题是程家都知道了,王家难道不知道?王家知道了,必然会写信给临川王的。
有这一层关系,钱夫人虽然也不敢肯定这事一定不是巧合,但也绝对不认为这事是巧合——就算一开始是巧合,事后也绝对有人的推动,把事情推到眼下这个局面。
钱夫人很少对着女儿把她全面的猜测都说出来,此时把她对事情的猜测全部说了出来,惊得程心琼瞪大眼睛半天合不上嘴。
半响,她才回神,“你猜是李长安那丫头干的?她才多大?就是李重宁,也不到十二啊。”
“这世上总有些人与其他人不一样,聪颖和愚笨,官宦和平民,本来就不一样的。”钱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是我错了,当初只觉得教你琴棋书画,有些才名很好,却不合养成了你骄纵的性格。”
“女儿才不骄纵呢。”程心琼哪里肯认这个名头。“不过,我确实也不算精明。”
钱夫人这三年的教育还是有些成果的,至少程心琼稍微能看清自我了,而不是抱着才女的名头自矜自傲。
见女儿这样带着不甘的示弱,钱夫人浅浅笑起来,话语却很沉重,“你记着,你不既算精明,那么就多走正道,对与人为善,这样或许你攀不上巅峰,走的却是一条顺畅的大道。”
“巅峰?”
钱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那样的风景,终究不是我们能觊觎的。”
曾经她以为她能,却最终惨败收场。(未完待续)